图谋不轨——波澜壮阔
时间:2018-09-17 09:29:01

  “人家是在机关上班,跟基层监区的狱警肯定不一样啊。”一个坐监老资格说,“再说现在八点钟都不到,哪里晚了?你是不知道人家其他系统的公务员都是朝九晚五的么?”
  “也是我们在郊区,机关工作的狱警下午下班下得早,四点就走了,所以早上上班才稍微早点,得凑满一天八小时工作时间。若是离市区近点,估计也是跟其他系统一样实行朝九晚五制了。”
  刚才监狱大门开合,乃是在放行早晨来上班的狱警。
  而一群人天不亮就守在这里,扒着护栏网眼巴巴的望着夹道对面的行政大楼,是为了给狱友杨小武送行,他今天要出狱了。
  监狱改造服刑人员,都是按照5+1+1的模式进行。每周的周一到周五为劳动改造时间,须出工,去生产现场干活。另外一天是教育改造,各种学习,扫盲、技能。还有剩下的一天,休息。
  今天恰好是周末,不用出工,整天都自由活动,狱警不得管你。
  放往常这种寒冷的天气,众人肯定是窝在被窝里睡懒觉了。不过今天逢认识的人要出狱,便都起了个大早,纷纷过来送行。
  “但这是监狱啊!我们平时六点钟就起床了,监区工作的狱警要是看谁赖床,还扣分呢,他们肯定比我们还起得早!”刚才抱怨的那个人还是不乐意,嘀咕道,“你们说同是狱警,咋区别这么大呢?连在监狱里上班都搞区别对待。”
  “哈哈哈……”一群人被那人的言论逗笑了。
  有人笑话道:“徐飞,你是不是坐牢坐得太久,脑子生锈了?以为他们跟我们一样,无论在外面是个什么人物,但凡进了监狱那道铁门都叫做劳改犯,再也不分三六九等了?你啊,一定是还没搞清楚人家是来上班,咱们是在坐监吶!”
  另一人附和道:“既然是上班,那肯定岗位和职责就不一样了啊。人家有领导,我们这里还有领导吗?管你从前是高官大员,还是董事长经理什么的,进来了,便都是一样的身份地位,都得劳动改造去!”
  闻言,那叫徐飞的砸吧了下嘴,感慨道:“其实我一直琢磨着这些狱警当初是不是脑壳被门夹了?竟然跑监狱里来上班。你们看看他们,一周只休息得到一天,四天轮一班晚班,上班地点离家还那么远,手机也不准带进监狱里来,家里要有个急事,人都找不到。这么枯燥乏味还没有自由的工作,他们上班跟我们坐牢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一听这话,愣怔了片刻,随后纷纷点头称是。
  “听说资格老的狱警才能去机关上班享福,新招来的员工就只能在监区基层锻炼,工作个两三年后有可能轮岗轮到行政楼坐班去。说真的,他们其实跟我们坐牢的确没撒区别咯。”
  一群人唏嘘一阵,再度嘻嘻哈哈调侃起来。
  每回遇到这种日子,大家都有点像在过节,十分热闹。
  服刑人员啸聚一堆,狱警一般都会很介意,怕闹事,更怕出事,但是这种时候却会放宽松。
  也算是一种刺激性教育改造方式吧。
  看人家走出了铁窗,谁还不更加上进,也争取早点出去呢?
  主角杨小武则显得有些异样的沉默,裴振亨看他应该是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杨小武三天前就拉着他诉说外面世界的种种,以及出去后又要如何如何的打算,然后他昨晚兴奋得一夜未睡。其他狱友因为起得早,这会儿都在频频打哈欠,此刻的他却还精神奕奕,满脸红光不说,双目亮得吓人。
  他一直守在铁丝网门口望眼欲穿,但是现在不到八点钟,机关的工作人员尚未正式上班,武警是不会过来带他去对面行政楼那边办出狱手续的。
  裴振亨看着这人,也很感慨。
  杨小武犯了故意伤人罪,判了三年,坐了一年多牢,今日假释出狱。
  尽管只待了一年多点,但是这小伙子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再不是刚入狱时那个还对监狱生活有点新奇的大男孩儿。经此一回熔炉里锻造,裴振亨相信,这人出去后,打死也不会再犯事儿了。
  不过打不死,可能就还得……这是后话,此处暂时不表。
  徐飞看看杨小武,忽觉得十分惆怅。
  人家都出狱了,自个儿还在牢房里,着实难受极了,所以瞎高兴个什么劲儿呢?起这么早床干啥呢?纯粹找罪受!
  他便抓着护栏网烦躁的摇了摇,又发起了牢骚:“唉,怎么这么慢啊?不是人已经来上班了吗?哪儿那么啰嗦啊?法律上说零点一过就该刑满释放了。这要是捱过中午,基本上又算是多坐了一天牢了!”
  杨小武心头也着急,但看狱友比他不遑多让,遂笑道:“的确是那样没错,但狱警没上班,没办法办理手续啊。那个刑满出狱证明跟身份证一样重要呢,出去了没那东西不成。何况我只是假释,更需要把各种手续办齐全了。”
  另有人无心的奚落道:“徐飞,你怎么比杨小武还着急?你这样子就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出狱还早着呢,三年,慢慢熬吧。”
  监狱里的生活是按分按秒慢慢度过的,时间过得特别特别的缓慢。
  因为每天都被关在一隅天空下,看见的是长久不变的景物---譬如满目灰蓝的囚服和光头,高大的铁丝网以及围墙,色彩晦暗的狭小监舍,还有永远冰冷的铁窗……周边的一切恍若一潭死水,于是,有时候你甚至都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黄尘雕罽裘,逆旅同逼仄。
  你早已忘了春天解冻的淙淙流水声是个什么样;你会纠结的想知道秋天的大雁还是不是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你不知道外面叫卖的小吃变了花样儿没;也不知道今年姑娘们流行穿的衣裙是否又换了款式,以及,布料是不是更少了……
  徐飞这人惯爱苦中作乐。
  别人拿话堵他,他就不甚在意的说:“三年时间算啥?弹指一挥间!”说着,还潇洒的一弹中指。
  众人心知肚明,也不揭穿。
  刚才说话那人已自觉失言,忙笑着掩饰,调侃道:“哟呵!看来监狱里面的文化课还是教得好嘛,连徐飞这种半文盲都能出口成章了。你们听听他这说话的水平,啧啧啧,徐飞,恭喜你荣膺文化人儿的称号!”
  一阵哄堂大笑。
  裴振亨也唇角含笑,默默的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儿,自己则一个人趴在角落里,点了根烟吞云吐雾。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监狱里各种犯罪分子都有,杀人的、抢劫的、强~奸的、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的……这会儿聚一起的文化人居多,跟裴振亨一样,性格良好,从前在外面也是稍有修养的人。所以他们这几个狱友之间的感情不是非常淡漠,但是也很脆弱,表面上尚算和谐。
  狱警终于开始放行了,铁丝网大门打开,夹道上威风凛凛的站了一溜持枪武警在警戒。另有两名武警走过来,将几名今天出狱的、早已望穿秋水的杨小武等人带到对面的行政大楼去办出狱手续。
  杨小武朝门口走了两步,突然扭身小跑到裴振亨身边,急切道:“振哥,你出来时先别急着走,等我来接你啊!届时小弟我要为你摆一桌丰盛的洗尘宴,感谢你在狱中对我的照顾!”
  裴振亨心中甚慰,摸着他扎手的光脑袋,说:“好,你赶紧出去吧,这话你都说几遍了。记住在外面安分点,别再进来了。”
  “我知道!”说着,杨小武大笑着朝众人挥挥手跑了。
  办手续还需要花点时间。
  一群人便又聊起了些别的事。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来你在这!”
  裴振亨恍恍惚惚的抬头,看清楚了来人,淡淡一笑道:“大哥,你来了?”
  他喊的这个大哥,叫窦兴国,并非真的黑道老大监狱狱霸之类,而是出于尊敬发自肺腑的一个尊称。
  只因为这人可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
  但说来好巧,如今和这位大哥同蹲一座监狱。
  当年的时候,他二人谁能想到会一起坐牢,还是关在同一座监狱里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世事便是这么无常。
  “嗯。我刚吃了早饭,想去找你打乒乓球的,结果听你的舍友说你在这里。”
  “是,我一个兄弟今天出狱。”裴振亨指指远处的一行人背影,道:“喏,第五个就是他,又瘦又白的那个小子。”
  窦兴国颔首,然后望望天,“怕是有场暴风雪要来了。”
  裴振亨笑了一笑未接话,只是掏了根香烟递过去。
  “不抽了,我最近嗓子不好,老咳。”窦兴国摇手道。
  裴振亨也不劝,默默的将香烟收好。
  “今年的燕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冬天十之八九都是这种彤云密布的天气。大雾也久久不散,沉闷又压抑,连带人的心情也搞得很烦。重工业越来越发达了吗?环保局也不好生规划一下!”窦兴国抱怨道。
  裴振亨手中夹着半截烟,斜倚在栏杆上,望着对面楼有一下没一下的吸着,仍旧未吭声。
  窦兴国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他是最近几个月才从其他监区转到裴振亨一个监区的,两人重逢没多久。如今的裴振亨跟他从前了解的裴振亨相差很大,最大的变化便是:他沉默了许多。
  窦兴国也趴在栏杆上往对面看。
  对面楼灯火通明,隐约有声音传过来。
  “真快啊,一晃眼,八年就过去了。”他感慨良深道,“想当年你我初见时,你在我眼中就是个毛头小子愣头青,跟刚刚那孩子一样。现如今呢,我不得不说你是根十成十的老油条。瞧这夹烟的姿势,坏笑的脸,油得不行!”
  最后一句话令裴振亨不可抑制的朗笑出声,“我此刻在你眼里竟然是这副模样的?我还以为我这深沉装得很到位。”
  窦兴国斜睨他一眼,“可不是?越来越像个二流子了!”
  裴振亨含笑弹了弹烟屁股上的灰,挑眉道:“进了这地方的人,你还能指望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深造成个博士研究生?”
  他是经济学硕士研究生,可不就是再进一步就是博士了?
  想当年他出来工作时,家里老头子百般规劝他多读几年书,以后就在大学里做教授,教书育人。
  要是当时听了老头子的话,就没有今天了……
  窦兴国也笑,说:“不过这样子倒是比当年强多了,很男人!”
  裴振亨噗呲一声,笑得胸腔起伏,“大哥,是不是久不见女人,看见只猫狗都觉得它眉目清秀?”
  窦兴国老脸一红,“胡说八道!”
  两人笑了一阵,渐渐沉默。
  片刻后,窦兴国道:“你也快要出狱了吧?我看见你的减刑公示了。定的哪天?提前给我说说,我也好给你送行。待在监狱里,要是不刻意记下日子,都不觉得时间在动,又过去了多少日子。”
 
 
第5章 囹圄(5)
  “还没最后确定。”裴振亨回道,“我昨天问了监狱长,说是公示完了还要开一场办公会研究决定。”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窦兴国关心的问道,“你在监狱里表现一直很好,口碑不错,所以应该没什么人眼红举报你吧?”
  “嗯。监狱长说至今没有收到举报信,所以会议通过的几率很高。”裴振亨点头。
  一支烟已抽完,烟屁股被他扔在地上。
  他伸脚将火星子踩灭,然后抬头眼望乌云密布的天,目中折射出一丝幽暗的冷光,续道:“今天公示结束,下周周二开办公会,估计周三监狱里头就能将我的案件材料以及《减刑建议书》报送至市中级人民法院了。”
  “那不就是一月份出狱?好啊,正好赶回家去过新年!”窦兴国为他欣喜道。
  “一月份恐怕没那么快吧。今天已经是31号了,明天就是2018年的元旦节。”裴振亨有些谨慎的说,“监狱长虽说问题应该不大,不过要出狱的话,也还需要法院受理后形成受案公示,公示完了,才会在一个月内审结裁定减刑意见。”
  “绝对能和家人过个团圆年的,你相信我!”窦兴国有些兴奋的道,“我听食堂大姐家那小姑娘说,今年除夕是在那什么情人节后一天---2月15日,所以春节就是2018年2月16日。一个半月的时间,足够了,那时候你已经站在监狱外面了。”
  裴振亨淡淡的笑了下,“承你吉言,我也希望如此。谢谢你,大哥。”
  忽有人叫道:“哎哎,出来了出来了!”
  监狱里见到最多的基础设施恐怕就是铁丝网了。
  监区与机关的行政大楼便就只隔着数道顶端带电的围墙护栏网,所以行政大楼那边的动静,这边看得一清二楚。
  而行政大楼侧对监狱大门,出狱手续办得差不多时,武警就会把大门打开,目送刑满释放人员出去。
  众人便停止了说话,纷纷瞪大了眼透过护栏网的网眼往对面看。
  裴振亨也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看着那边。
  杨小武像只放出笼子的鸟,蹦蹦跳跳的下得楼来,看见大家,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用力的冲众人挥手道再见:“振哥、兄弟们,我先走一步啦!你们也争取早点出来啊!”
  噗!
  一群人顿时被这话逗乐了,哈哈大笑道:“去吧去吧,我们不远送了。杨小武,祝你早登极乐啊!”
  厚重敦实的不锈钢板大门“嘎吱、嘎吱”的缓缓打开来,门外隐约传来惊喜的呼唤声。
  唔,还有耀眼的车灯灯光打进来。
  因为天色未明,又是冬天的早晨,还起了浓稠的大雾,所以那氙气大灯的光线十分明显。灯光蹿进机关大院,几乎照亮了半个院子。
  有狱友看清楚了那些车辆的模样,实在忍不住要酸几句:“嗬,一溜儿豪车赶来迎接打了胜仗的杨少爷凯旋而归啊。我瞧着这座监狱当初乃是故意这么设计的吧,大门一打开就能看见外面的花花世界,真他妈太刺激了!”
  “怎么?这样不好吗?受了刺激就得赶紧拼命挣工分,争取减刑早日出去啊,好像你还希望在里面多呆几年似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