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青帷
时间:2018-09-17 09:31:21

  李述忽然道,“你的衣服湿透了,你要不脱了,烤干了再穿。”
  沈孝一愣,忙摇了摇头,“不……不必了。”
  他只穿了身中衣,再脱就裸了。
  因了这句话,沈孝方才冷肃的神情又散去了,李述疑心自己仿佛看到了他泛着红的耳朵尖。
  红的让她……有点想揪一下。
  那一番权力金钱的沉重话题被抛在脑后,李述看着沈孝的耳朵只笑,“你到底在害羞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光着身子。”
  他们俩是上过床的啊。
  这也是李述在他面前衣衫落拓、行止不拘谨的原因。都坦诚相见过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大邺开放,崔进之又浪荡,再者李述一直在宫里长大,多少皇子没成年就有教习嬷嬷送过侍寝宫女去暖床,多少公主出嫁后都养起了面首,男女之间的事她见得太多了。
  在情与性上,她根本不知害羞是什么模样。
  谁知沈孝闻言,只觉得一股热气轰一下就冲上了头,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嘴半张着,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她怎么能这样就……就那么随意的说那种话!
  于是耳朵尖更红了。
  李述只恨自己的手怎么偏受伤了,不然去揪一下多有意思啊。
  沈阎王刚上任,就把门下省弄得人人自危,官官头疼,谁见了他都想绕道走。
  如果最后这位阎王被她揪了耳朵……想一想就很有成就感!
  李述一念及此,也不管自己的手了,一把伸出去就要去揪沈孝的耳朵尖。
  沈孝猛不防被她冰凉的手指一碰,恨不得一蹦三丈高,直接就向后窜去,靠着对面山壁盯着李述。
  仿佛她是欲行不轨的登徒子一样。
  哎呀,只是摸到了,没有揪到,有点小失望。
  李述收回手,见沈孝如临大敌地盯着她,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但他还是绷着脸强装一副镇静冷肃模样,掩盖到,“……蹲久了腿麻,我站一下。”
  李述挑眉,看着沈孝如此模样,一个猜想忽然浮上了她的脑海。
  她怕不是夺了沈大人的童子之身。
  而且看他这样子,估计她还是他唯一接触过的女人。
  自己当年也是……有点渣啊。
  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罪过罪过。
  沈孝到这时候浑身都滴着水,李述怕他再不烘干衣服,估计就要生一场风寒。
  她道,“你还是把衣服烘干了吧。”
  为了沈阎王的面子着想,李述忙转过身去,背对着火堆,面朝粗糙的石壁,“我不看你,你随便脱,我保证不看。”
  他们俩到底谁是男的谁是女的啊。
  沈孝见李述转过身去,愣了片刻,终于决定去解中衣。李述那样大方,他再拘谨就不像男人了!
  可他真的是从小埋头读书,几乎从没有接触过任何适龄的女性。更没有接触过李述这样……对男女之事毫不在乎的女性。
  况且中衣黏在身上确实不舒服。
  沈孝便脱了上衣,用一根树枝挑着在火上烤,一边看着对面李述面壁思过。
  火柴吡啵作响,山洞一时变得非常安静。
  沈孝看她乌发散了一背,忽然又想起她那个金钗的事情。
  她方才追问的时候脸色焦急,大抵那金钗对她确实极为重要。
  沈孝忽然道,“是崔侍郎送的……那个金钗?”
  除了感情,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原因,能让她那样看重一个一文不值的金钗。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要离开山洞了,所以赶在离开前多发展一下感情。
  啊我爱沈孝这种看似冷峻实则纯情的小C男。
 
 
第46章 
  李述的背影明显怔了一怔, 旋即她就摇了摇头, 满背的乌发都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沈孝一时想起江南的春水,也是这样泛着微微的波澜。
  许是面对着墙壁, 令李述有一种四下无人,终于可以将往事掏出来晾干净的错觉。
  她顿了顿,道, “是我母亲的遗物。”
  沈孝没想到原来是她母亲留下的东西, 一时觉得自己戳了人伤疤,只能道,“听说公主母亲去得早。”
  她是在冷宫里长大的, 他听说过。能有如今的地位,着实是不容易。
  因此话出口就带了十足十的柔软。
  谁知李述闻言就一笑,“你别用那种语气说话,仿佛我留着金钗是睹物思人什么的。我没那么多愁善感。”
  她语气普通, 甚至算得上是非常轻松,带着笑,看着山壁上粗糙的土块。
  “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 多病。可我们住在冷宫里,生病了也没有太医来。每回我病得重了, 我母亲没法子,就拿她的首饰出去贿赂守门太监, 让他们去跑个腿,去中宫里说句好话,求皇后派个太医过来。”
  “就这么一年一年, 我长到九岁,一共生了二十三次大病。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母亲的首饰匣子里只有二十三个首饰,九岁那年那个匣子已经空了。”
  “我一直都很怕生病。倒不是怕吃药扎针,我……怕她。每回我生病,她总要抱怨,上一次发烧了,花了她一根玉搔头。上上一次风寒了,花了她一对翡翠耳坠。”
  李述说罢这番话,忽然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调侃,“幸好沈大人给我治病,没有跟我算账。”
  她语气是轻松的,沈孝不必看她神色,甚至都能想象到,她脸上是带着笑的,那种无所谓的笑容。
  沈孝的声音慢慢响了起来,“我今夜找你帮你,并不需要任何回报。”
  李述听了又笑了一声。
  怎么会有人不带任何图谋、不带任何利益地去帮一个人。
  就连至亲都不会这样。
  她的母亲,每一日都在她面前抱怨,怨她为什么那么爱生病,怨她为什么把她的钱都花光了。
  有时候李述觉得她是爱她的,因为她把所有的钱都花掉了,都要替她治病;可有时候她又觉得,她的爱是有代价的,她好像只是想跟她算清楚一笔一笔的帐,等她长大之后要把那些都还清。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过着这样的苦日子。
  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了,你为什么还要顶嘴。
  是我把你拉扯大的,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她是她幼年唯一的仰赖,是她所有无条件的爱的来源,可是她却只觉得自己接受到的那些爱,是亏欠。
  原来至亲之间,是没有纯粹的爱,也是要牵扯到利益与金钱的。
  她只觉得自己欠了母亲很多钱,多到她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所以李述很爱钱,非常爱钱。
  她府邸装修的富丽堂皇,金箔闪耀,她有了无数的珠翠玉钗,无数的锦衣绸缎,她积累了无数的财富。
  她只是想把那些债都还清。
  还清之后,也许她就能得到母亲非常纯粹的……爱。
  沈孝看着她忽然就沉默了下去,心想,原来这就是她给他赏钱的原因。
  她怕接收旁人的好意,总觉得心有亏欠,仿佛欠了债。
  人情债太重,她选择用金钱去还。好像这样自己就能跟旁人划分清楚界限,落得干干净净。
  李述默了半晌,又接着道,“我后来得势了,想法子去找那些首饰。可大多数都四散找不到了,找到的唯有这根金钗而已。”
  她将金钗日日戴在头上,不是为了缅怀什么人,甚至她怀疑自己对母亲都没有任何感情。
  她的血是冷的。
  她戴这个金钗,只是想日日提醒自己,要一直往上走啊,她没有爱,所以她要用其他的东西来补偿。
  李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对着沈孝就能说这么多话,她很少跟别人去讲过去的事情。
  其实人活一辈子,多少都会遇到糟心事,她这么点往事,不过是深夜里一些微不足道的辛酸情绪,天明之后收拾心情,一切都会忘在脑后。
  也唯有今夜这样的环境,火苗摇曳,倾盆大雨,夜宿荒山,这样的孤寂时刻,天生适合将心事拿出来翻检一番。
  李述伸手,随手扣了扣石壁,落下些许土渣,她道,“沈大人,虽然你年长我几岁,但我在朝中比你多待好几年。我说的话,也算是过来人的忠告——”
  “——能攥在手心里永远都不会丢掉的,一个是权,一个是钱。如果为了旁的什么东西,比如尊严、气节、感情,反而去牺牲这两样东西,那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情。”
  身后沈孝默了片刻,才道,“所以这就是数月前,公主向康宁长公主低头的原因。”
  沈孝说的是他险些被康宁逼成面首的事情。
  那时李述冷眼旁观,不愿出手相助。
  李述闻言“嗯”了一声,“想必沈大人一定觉得我冷漠,心中仍有怨言。”
  这么一回想往事,李述竟是才发现,其实她数次三番对待沈孝,态度堪称恶劣。
  没想到她落难之时,竟是他出手相救。
  沈大人真算得上是以德报怨的君子了。
  谁知沈孝却轻笑了一声,“公主看错我了,某不是那样心胸狭窄之人,对那件事我并没有怨言。天平两端,每一端在不同人心中有不同的分量,那是你的选择,我没有指责。”
  她只是为了权力,选择不去得罪长公主而已。
  这无可指摘。
  但沈孝望着她后背披散的乌发,却总是忍不住想起那根朴素暗淡的金钗。
  如果能有更多的选择的话,她未必是如今这样冷情冷心的模样。
  二人一时就安静了下来。
  李述不必回头,都能感觉沈孝一直在盯着她看,许是她自尊心作祟,总觉得自己讲完故事后,他目光里都是同情。
  她不需要什么同情。
  李述忽然开口,“沈大人,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沈孝听了忙道,“自然。”
  李述一下子就转过身来,一双眼含着狡黠,笑道,“我手伤着了,没法扣扣子,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扣一下官袍的扣子……”
  沈孝没提防李述忽然转了过来,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一下子没蹲稳,跌到了地上,“你……”
  “你说你不会转过来的!”
  他语气里竟带了分不满的怨气。
  李述见沈孝如此,在对面笑得打跌,“我言而无信,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火光趁着她的脸,一双眼眯得细长,倒像是狐狸一样。
  于是方才因往事而起的沉重氛围,就这么被她岔过去了,倒是有了些滑稽气氛。
  沈孝看着她,不说话,只抿了抿唇。倒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开心过。
  李述还当沈孝生气,她敛了笑就解释,“开个玩笑而已。”
  又没真让他扣扣子。
  便是他想扣,伸出手别怪她剁了他的蹄子!
  沈孝敛了眉,将木架上的中衣取下,三两下就套在了身上。中衣单薄,已经干透了。
  他不说话,拨了拨火。
  他自然看出李述是在开玩笑,她把话题岔过去,是不想让自己显得过多软弱。
  夜已深了,二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李述的困意慢慢浮了上来,侧坐着,头抵着墙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才没睡多久,就听身边有人一直叫,“公主……公主!”
  李述睁开眼,目光眯了眯,这才发现洞外竟然已经天亮了,雨声也渐渐小了,只是淅淅沥沥的。
  沈孝叫了李述半天,真是没见过这么难叫醒的人。
  不过也难怪,她经了这么生死一夜,换了平常人早都精疲力尽了,难为她硬撑了大半夜,还有闲心逗他玩。
  沈孝道:“公主,你的人来找你了。”
  沈孝这么一说,李述才听到外面远远的传来漫山遍野的呼喊声。一声声“公主”此起彼伏,估计能有好几百号人。
  李述听了就松了一口气,这一夜她好歹是熬过去了。
  多亏了沈孝。
  谁知这时沈孝却道,“既然公主的人来了,您已经安全了,下官这就先走一步。”
  李述听了就一愣。
  下官?
  昨夜事急,未听他这么自称过一次,这会儿他说起这个词来,李述竟觉得十分不习惯。
  就仿佛昨夜山洞夜话不过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她还是高不可攀的公主,他也只是一个沉沦下僚的下官而已。中间有天堑之隔。
  李述忙问,“你走什么?”
  沈孝半跪在她身侧,垂着眼,“我们到底在山洞里独处了一宿,虽说是事急从权,可若是被旁人看见了,传出去对公主的清誉不好。”
  李述听得一愣。
  她根本就没有朝那个方向想过。
  她满不在乎,“这有什么的,我又不在乎。”
  清誉算什么东西?
  她要是在乎的话,昔年又怎么会想找面首。
  可沈孝却忽然抬起眼来,极认真地盯了她一眼,“可我在乎。”
  若是因他而让她传起了流言,他心里会过意不去。
  李述被沈孝认真的神色弄得一怔,旋即回道,“沈大人,昨夜是你救了我,你要知道,救了当朝公主可是大功劳,父皇一定会好生嘉奖你。”
  她又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救了她,能得的赏赐海了去了。一大笔银子都算是赏的轻了,重点是能在父皇处落下好印象,这对沈孝日后的仕途而言是极大的助力。
  可沈孝却只是摇了摇头,“我说过,我救你,不需要任何赏赐。”
  他是想要更多的权力,可他不需要以一个女人的清誉为代价来获取。
  李述愣愣的,沈孝拎起官袍一角,就把官袍从她身上取走了。他随意套在身上,一边往外走一边系腰带。
  漫山遍野都是人,他随便在哪儿待一会儿就行。若有人看见他,他只说是也跟着过来找公主,只是没找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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