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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三刻,顾晏生运气不好,遇到山体滑落,山还在轻微震动,马儿顿足在原地,不敢前行,无论顾晏生怎么赶,那马吓破了胆,就是不动。
他生气似的狠狠朝空中甩了一鞭子,冷静下来后问无双,“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
“咱们才走了一半,照这个趋势最少还要一天。”无双瞧了瞧天色回答,“现在的问题是绕路走,还是原地等?”
只有等震动停下来马儿才敢赶路,而且太子贵体金安,不好冒险。
“不如绕路吧,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万一明天还在滑,拖延的时间只会更久。”无双建议道。
“绕路多久能到?”
“大概一天半吧。”无双报了个保守的数字。
他也不敢确定,万一路上又出意外,怕是还要更久,但是在原地等是不可能的,一来山体滑落,掉下的石头堆积起来,更不好赶路,还不如绕路。
顾晏生瞧了一眼夜色,深吸一口气道,“绕路。”
叫他在原地等,比杀了他还难,根本待不住,既然待不住,不如绕路。
几人原路返回,走另一头路,听说这条路被难民霸占,专门抢过路人的钱财,若是遇到,又会是一阵耽搁。
顾晏生也不管,只管往前冲,雨下的太大,地面潮湿,不好赶路,那马儿一个失足,跌了一跤,顾晏生坐在马背上,也险些翻了出去。
他站起来还要继续赶路,那马儿却站不起来,摔伤了腿。
无双趁机提议道,“太子,雨越下越大,不如找个地方歇息歇息,万一赶到那边生病加劳累,不仅帮不上忙,还成了拖累……”
顾晏生陡然回头瞧了他一眼,那一眼足足盯了好一会儿,但是他没说话,说明赞同无双的话。
确实,雨下的这么大,不好赶路,这回幸运没摔到他,下回直接摔伤摔骨折又该如何?
本就是晚上,能见度很低,衣物全湿,马儿也湿了个彻底,赶了一天的路,累的气喘吁吁。
人不休息没关系,马儿不休息便直接不走,到时候徒步过去,速度更慢。
顾晏生担心何钰,心急如焚,可他这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能压下心里的担心,先去破庙夜宿一晚,也叫马儿歇息歇息,吃饱了明早儿继续赶路。
夜里顾晏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来潮湿,二来脑海里尽是何钰的身影,醒着时是笑着的,睡着时何钰便会浑身是血,活生生死在他面前。
这个本该熟睡的夜晚也被他浪费,直到快清晨时才睡着,手里还握着何钰送他的长命锁。
既然送了长命锁,就该活的比他长才是,否则便不是祝福,该是诅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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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酉时,何钰将最后一针穿透,打个结,咬断绳子。
他的衣裳终于缝好,赶在见娘之前,虽然只有一件外衣,不过聊胜于无。
何钰将衣裳折起来,小心包在包裹里,他还是太小,胸膛不够厚实,放在他这里,一准会露馅,所以这衣裳,塞在了遗风怀里。
今晚跟他一起去的只有遗风和另外几个暗卫,何钰自己怎么进去是个问题。
其实进去是好进去,怎么瞒过去才是问题,他个头比别人小,这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所以不方便装成侍卫,当然朱翟也有办法。
萧将军临走前曾将皇宫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剩下搬不走的也一把火烧了,所以皇宫现在有很多荒废的地方,把守不严,叫何钰与其他人先从那处进来,再扮成侍卫和宫女,混水摸鱼便是。
扮成侍卫的是其他人,扮成宫女的是何钰。
安排在酉时,正是晚饭时间,既然要送饭,尤其是给安语嫣,女子的闺房自然只能宫女进。
宫女通常十二岁进宫,何钰十三岁,年龄也算对得上。
扮女子这事何钰不是第一次干,一口便答应下来,没有问题。
朱翟没有骗他们,皇宫确实有很多地方不严,几人进去后一眼瞧见荒废的地方,朱翟一脸阴沉等在不远处,叫他们换上衣裳跟上。
何钰没有扭捏,当即脱下外衣,只留中衣裹在身上,如今是冬天,宫里的宫女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
今天天气很给力,有风没雨,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他换好了衣裳,提着食盒,低眉顺眼跟在朱翟身旁,其他人也换好了衣裳,朱翟冷着脸带一帮人出发。
途径几个小楼,竟全被火烧成了灰灰,要说全是萧琅弄的何钰不信,一定是后来几帮人争抢,谁都不想让谁好,便将皇宫烧成了这样,瞧着颇有些凄凉的意思。
朱翟带他们走啊走,越走越往中间去,越是在皇宫中间,把守便越严,一小队一小队的来来往往,瞧见朱翟都会打声招呼。
朱翟继续走,一直到书苑门口才停下,何钰一下子愣住,他爹娘……在这里?
“你娘极是思念你,主动要求住这里,皇上应予了。”
这么说来,他娘真的在这里?
如果他娘在,他爹会不会也在?
何钰握紧了食盒,强忍住情绪,继续跟着朱翟往里去,有朱翟在,果然方便,连有人拦都没有,直接便进了书苑,何钰也见到了想见的人。
他娘坐在他的原来的院子里,身上盖着薄被,仰头望天,似乎在等着谁似的。
那摇椅轻轻摇晃,响起咯吱咯吱的响声,何钰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起来。
遗风提醒他,“少爷,太顺利了,我有不好的预感。”
第210章 这便是爱
确实太顺利了,正好皇宫有防守空缺的地方,也正好何钰这个宫女与领侍卫内大臣走在一起,竟然没人怀疑,还一脸笑眯眯的打招呼,最正好的是他母亲,这么容易找到他母亲,就像安排好的似的。
如果真的这么好救,为什么他爹不这么救?反而将自己的人和财疏散,叫何钰继承。
那本名单不是何钰要去找的,是他爹给他的,如果他爹不给他,何钰是拿不到的。
有了这份名单,他爹就还是家主,可以将府上所有人都带走,偏偏他没带。
何钰一开始就猜过,放弃名单,是因为即便拥有名单也救不了他娘。
这是他爹给他的信号,叫他走,不要管这里了,连他爹都救不走,更何况是他。
可何钰不死心,偏要试试。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叫遗风留在原地,拿了亲手做的衣裳,自己去找母亲。
遗风手摁在他肩膀上,被他笑着拿掉,自己提着食盒,抱着衣裳,低眉顺眼接近。
他娘没有半点反应,往日神采的脸上一片空洞,不知道望着什么?久久回不过神。
那摇椅旁边有个桌子,上头放了一些水果和点心。
冬天到了,水果十分难得,再加上京城空虚,水果更不好弄,有,说明他娘日子过的不错,至少吃喝不愁。
他娘还活着,便说明他爹也还活着,否则没人好吃好喝养一个别人的女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爹还有利用价值。
何钰这几天在京城,也不是白待的,知道一些事情,据说他爹还是丞相,新皇许诺给他的。
他爹不知道本着什么思想,竟然答应了,如果仅仅是为了他娘,答应的也太爽快了,何钰知道里头有古怪,可哪方面,古怪在哪,他又不知道,所以迫切想见到他爹娘,寻求一个答案。
他将饭菜放在桌子上,他娘依旧没反应。
“夫人,用膳了。”何钰掐着嗓子,用了一种很温柔的声音,她娘没听出来。
“放那吧,我没胃口。”安语嫣头都没回,依旧看着天空。
方才何钰走来时,是在她背面,现在站的位置也偏后,她一直没看出来。
“夫人有心事?”何钰想探一探,他娘在担心什么。
安语嫣深深叹口气,表情越发忧愁。
“让我猜一下,夫人在为儿女操心?”既然他爹活的好好的,都在一个皇宫,必然经常见面,那他娘的忧愁不言而喻,在为家里几个女儿担心。
“儿女们流落在外,我总担心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没有父母便等于没有靠山,将来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安语嫣满面愁色,她回头看去,何钰连忙低下头,夜深了,瞧人本就不太清晰,加上何钰穿了宫女服,又变了声音,他娘竟也没认出来。
“你多大了?”安语嫣突然问道。
何钰实话实说,“我今年刚满十三。”
安语嫣笑了,“我有个儿子,也跟你一般大小,前几天他生辰,也是刚满十三……”她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那孩子还这么小,他姐姐又不懂事,俩人以后怎么过啊。”
何钰摸了摸身上,没发现手帕之类的细物,便握了袖子,给他娘擦眼泪。
“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也不要过于担心,说不定他们现在过的很好,正想办法救你们呢。”
这句话半含着开玩笑,他娘却一脸紧张,“千万别,千万别来,我听说城门口都被封了,他们若是来了,岂不是回不去了?”
“可若是他们已经来了呢?”何钰终于卸下伪装,正正经经用自己的声音喊她,“娘,钰儿不孝,叫您受苦了。”
安语嫣陡然瞪大了眼,“钰儿……”
“是我。”
何钰伸手握住她乱摸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半响反应过来,是天太黑?还是怎么了?为什么连他在哪都找不到?
何钰蓦地一惊,他没表现出来,只小心翼翼空出一只手,在娘的眼前划过,没有反应。
他娘眼睛坏了。
“娘,你……”什么时候?眼睛怎么了?
才半个多月没见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钰终于明白,原来刚刚不是他伪装的太好,是他娘根本看不见,只凭声音断定他在哪?
刚好何钰又变了声音,所以直到他自己暴露,他娘才发现。
“被你发现了?”安语嫣笑了笑,“太担心你们,哭坏了眼睛,你爹说还有机会复明,那个神医吴不死现在就在京城,不用担心娘,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何钰恍然大悟,原来他爹不是因为无能为力才将名单给他的,他爹是自己主动留在京城的。
他留下来,京城又变成这样,那么多人自然养不起,就跟何钰的顾虑一样,担心给不起利益,底下反乱,不如分给何钰,叫何钰有一份自保的能力。
长安突然涌进来五十多万人,必然混乱一片,没有这些人力,何钰很难混下去。
他还要保护在长安的姐姐们,叫他两手空空,怎么保护?
所以这个名单是他爹故意留给他的,因为他自己用不上了,他现在被别人威胁,如果手上的力量太大,做出来的事会超出他的控制,酿成无法弥补的错事。
譬如叫他用这股力量对付从长安匆匆赶来的何钰,亦或者为虎作伥,欺压百姓云云。
所以他自己手上,能有自保能力便可,其余全给了何钰。
何钰点过名单,除了跟随他爹十年以上的老人,其余基本都在他手上。
十年以上的老人才是最精英的部分,就跟花的蕊似的,但是这是他爹的,对于他爹来说好控制,对于何钰来说就跟后娘似的,儿子这么大了,始终向着亲娘,不跟他这个后娘亲。
所以要培养还是要培养一批新的,他爹也有这方面的想法,给他收纳的都是刚培训出来的死士,门客也是流落在外的那种,这是自愿跟随,不是他爹命令的。
如果儿子自己认后娘,自己接纳后娘,将来如何,也是自愿的,与别人无关。
大概是这个意思。
他爹将需要的人带走,总让何钰抱着一丝希望,他爹并没有放弃,不放弃说明还有希望,但是他又营造出放弃的模样,想叫何钰回去,不要管这里,大抵便是因为他娘吧。
为了给他娘治病,亦或者说被威胁了,神医吴不死落在新皇手里,他爹为了给他娘治病,所以留了下来。
“娘,你跟我去长安好不好,世界那么大,总会找到一个媲美吴不死的神医,我有个哥们也行医,医术高明,他一定可以看好你的眼睛。”何钰细细劝说。
安语嫣犹豫了一下摇头,“我不能跟你去长安,你爹在这里呢。”
“只要你走,爹也会跟来的。”他爹那么爱他娘,为了他娘留在京城,也可以为了他娘离开。
安语嫣还是摇头,“晚了,一切都晚了,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你爹就不会留下,他不留下,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只要你走,就不算困。”他爹之所以留下就是因为他娘,开始只是单纯被威胁,后来是自愿留下,给他娘治病。
“钰儿,你不懂,新皇想留下你爹,如果你爹去长安,他就会公告天下,说你爹是他造反的帮手,如此他不留也要留。”安语嫣面上一片绝望,“如果真的去长安,便是谋反的罪名,是要满门抄斩的。”
何钰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第一次显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慌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个死局,他爹因为他娘被劫,算是被迫留下来,又帮新皇做事,等于朝廷叛徒,即便回去了,也会被老皇捉拿,弄个满门抄斩的罪名。
这个罪名还是坐实的。
与其如此,不如不回。
回去说不定拖累全家,与反叛为伍,便是造反,况且这是有真凭实据的,纵然情有可原,可谁会听?
尤其是皇上,巴不得找不到借口弄死他。
不回去便只能留在这里,一来给他娘看眼睛,二来也是为了生存,赌一把。
他爹还是那个野心勃勃的人,龙困浅滩,怎能甘心?
何钰最担心的事出来了,他原来就有一种预感,为什么他能进城?他能威胁领侍卫内大臣进宫,他爹不行?
原来不是不行,是不能这么做。
他娘先是落在新皇手里,又哭瞎了眼,只有神医吴不死能救,加上康泰王想留他爹,只需伪造一份与他爹勾结造反的罪证便可,叫他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