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才一年而已,没成想感情竟已如此之深,出乎何钰的意料,没写之前不知道,写了之后才发现,他没给他姐姐写信,也没给表哥带消息,唯独给顾晏生留了字。
许是知道,这封信代表了什么,寄托了何钰的希望,他希望顾晏生能照顾他姐姐和外公一家,念在俩人拜把子的情分上,所以这封信又必须送到顾晏生手里。
其实送不到更好,因为即便送不到,顾晏生也会做到,他还会一直以为何钰活着,抱着希望,自己也会活的好好的,毕竟有那句话,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顾晏生握着那张纸,久久回不过神。
他将信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定没有其它的,才一把火烧了。
“无双!”
门外有人无声无息跪下,“奴才在。”
“去备马。”顾晏生明言,“我要去一趟京城。”
“是。”
无双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转身便出了门,没多久牵来一匹黑马,顾晏生披上斗篷,一跃跨上马背,挥了鞭子急急出苑。
无双紧跟其后,还安排了二十多个暗卫跟在身旁,太尉不在,周家瞬间没了顶梁柱,大大小小的麻烦都是顾晏生摆平的,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顾晏生好,他们才会好,所以给他安排的暗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比自己带的功夫还强。
这种事鲜少发生,谁不是先紧着自己,除非顾晏生对周家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影响他们自己的命运。
事实也确实如此,顾晏生一倒,他们怕是也没活路了,虽然有个周贵妃,但没了周家这个后盾在,她这个贵妃还值几斤几两?
况且他们这一队中,目前最大的便是顾晏生,连周贵妃的份量都比不上太子,这世道本就是强者为尊,会服从顾晏生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什么人?”
一帮人刚到书苑门口便被拦住,书苑本来分为男院和女院,后来他们住进来后,直接占用了一个男院,女院那边现在是原来的圣德书苑的学生在用,两边因为身份不同,直接分开了,男院这边加强了防备,每日有官兵巡逻,门口还有重兵把守,拦住他的便是禁卫军。
“凡是学生,任何人不得离开书苑!”小队统领命令道。
“大胆,还不参见太子!”无双厉吼一声。
顾晏生将斗篷摘下,露出整张脸来,禁卫军们连忙跪下,“参见殿下,小人眼拙,还望殿下海涵,莫要与小人一般见识。”
顾晏生没说话,无双替他回答,“太子想起今日抄家之事疑点颇多,特出书苑再查一番,尔等还不让开!”
那人还有些犹豫,“可是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出书苑半步。”
“殿下是任何人吗?殿下是皇上的儿子,当今太子。”无双以势压人。
这是最好的办法,能让他们快速离开。
那人还想说什么,手下副将拉了拉他的袖子,那人遂坚定起来,大手一挥,“让路!”
一伙人二十多匹马披着夜色,匆匆离开,远远只听到马蹄回荡的声音。
何钰,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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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钰坐在窗前,犹自发愁,人是有了,可是可不可靠不知道,来历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帮人,怎么敢带出去?
所以他将人打发去查何晓与福伯之间的关系,还有三姐二姐的消息,虽然心中已大致有谱。
这些人也是有真本事的,很快查出端详,他两个姐姐早便不在京城,福伯竟是何晓的父亲。
真没想到,福伯平时恪守本分,从不越轨,他竟然在外生了个儿子,还是老来得子。
据说是一次出去做任务,那时候福伯刚满六十高龄,人也还算精神,因为受了重伤,又被人追查,半夜躲进了寡妇家里,后来被寡妇发现动静,进屋时一棍子敲晕。
那寡妇先是怀疑他是坏人,又发现他不缺钱,不缺钱便是不缺女人的意思,没必要专门过来找她。
福伯看她一个寡妇不容易,给了她些银子,借住她家,处着处着竟发现对这个爱钱如命的女人有了一丝别样的心绪。
开始是拒绝的,毕竟入了何家的门,便不能有妻有儿有牵挂,这样的人丞相不会用。
谁知有一次寡妇求上门,说她在街上的铺子总是被流氓砸场,还老是有人调戏她,她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福伯能帮她摆脱这样的日子,她愿意以身相许。
福伯依旧不为所动,但是给她开了个大铺子,请了几个活计,偶尔过来看看她,虽然年纪相差很大,寡妇才二十多岁,正是风华绝代的年纪,但是福伯好几次不求回报帮忙,寡妇动心了。
她看福伯无儿无女,便想着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也好有个念想,一次福伯过来,便往福伯的酒里下了药,知道福伯这样的人能闻出差别,下的少,选的是无色无味的那种。
福伯毫无疑问中招了,本以为这么大年龄不可能生出孩子,谁料寡妇给力,竟将何晓生了下来。
她有了孩子,经常听到有人嘲笑孩子,有爹生没爹养,不知道是谁留下的野种,说的极为难听。
本来就是寡妇,丈夫死了多年,突然冒出个儿子,会被人说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寡妇受不了,何晓也受不了。
何晓从小被人骂到大,天生自卑,如果再骂下去,他这辈子怕是也毁了,她又去找福伯,福伯无奈,便将母子俩接进何府。
正好丞相在找转移目标的人,将她俩接进来,既找了个有背景的爹,丞相的目的也达到了,一举双得。
然而他忽略了何钰,何钰最讨厌他爹的那些妾,和突然冒出来的儿女,他又是嫡出,只要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下人们就会自作主张,替他欺负庶出。
如此一来何晓虽然进了何府,日子还是不好过,倒没人再说他是杂种之类的,但是都道他娘是狐狸精,勾引丞相云云。
他还是过的不开心,福伯经常看到他伤痕累累,还极力说是自己摔的,懂事的很。
越是懂事的孩子越惹人心疼,尤其还是自己的孩子,何晓长大,福伯已经老态龙钟,没几年活头,他还在时何晓便这么被人欺负着长大,他不在了,何晓怕是根本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何钰的事,丞相瞒的极严,所以觉得将来何府所有的一切都是何钰的,何钰一上位,第一个杀的就是庶出和丞相那些妾。
他小小年纪便心思歹毒,放任下人欺负何晓,以后长大了还了得,所以狗急跳墙,做了背叛何家的事。
他还是太不了解何钰,何钰是不会主动欺负别人的,除非别人先来招惹他,何晓这人虽然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但是他从来不做挑衅的事,何钰其实都懒得理他。
但还是造成了这么严重的误会,何钰自己是有错的,这个他要承认,如果何晓当真还如原来一般,弥补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他变了,变成像福伯似的,那何钰也会为了自己,与他一博。
何晓如今在哪都不知道,还带着何家的全部家产,何钰只得到了人,没拿到钱。
他爹还真会给他出难题,何钰其实明白他的意思,他爹不管这些事并非不知道,是想留给何钰处理。
假如何钰真的一口气得到钱财和人,坐稳了这个家主之位,他会迫不及待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想他爹什么都有,结果也没斗赢,更何况何钰,何钰真的去的话就是送死。
况且他才十三岁,既拥有了钱,又拥有了人,必然会遭人陷害,就如孩子抱着金元宝,人人觊觎。
这样也好,在没有成长到足以撑住一片天时,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奋斗吧,将家里的一团糟处理干净,那时他该是有能力了。
这几天天气不好,雨一直下,晚上何钰出去时,又下起了小雨,困扰的不止是他,还有别人。
京城大大小小的难民本就生活困难,下雨天找食物更难,不过他们运气好,有一位天仙似的女子,偷偷拿食物给他们。
一墙之隔外是吃不上饭,没有能力逃走的老人和小孩,有一次从墙外翻进来寻找吃食,被侍卫们发现,打了一顿,小孩子弱,又几天没吃饭,险些打死,朱艺馨正好看到,及时叫住才没有酿成悲剧。
她自己到厨房拿了些东西,给小孩带走,小孩捧着一人份的食物,说他还有几个朋友和两个老人,因为打仗的原因,每天吃不上饭,睡觉总是被人赶,已经好些天没吃上饭,没好好睡觉了。
朱艺馨感叹良多,又去厨房拿了些,并且告诉他,以后若是找不到吃食,便去敲院里的墙,她平时都坐在院子里荡秋千,听到声音一定回他。
至此好像约定了似的,每隔几天那孩子会过来拿一次食物,今天又过来,被她爹发现,臭骂了她一顿。
说她不知人间疾苦,随便将粮食给别人,自己怎么办?
朱艺馨便撒娇,说她知道错了云云。
她爹是领侍卫内大臣,专门保护皇宫的,原来是康泰王手底下的大将,康泰王坐上皇位后她爹也水涨船高,坐上领侍卫内大臣的位置。
朱家原来发生过一件大事,她娘被贼人掳去,威胁她爹,叫她爹背叛康泰王,她爹没肯,她娘便死了。
那时候朱艺馨才三岁,是她爹唯一的女儿,她爹有感,怕害了别家的姑娘,至此再也没娶,所以身为朱府唯一的小姐,她极受宠,她爹也特别担心她,总把她当小孩子似的保护,不叫她踏出外面一步。
朱艺馨其实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不过怕她爹担心,她还是极乖,只从楼上看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喜欢住在很高的楼上,住的高,看的远,在京城也挑了一座三层的小楼,住在最上头,时不时可以看到底下突然跑过的人,都在为生活奔波。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然瞧见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打着一把梅花纸伞,不慌不忙走来。
这倒是稀奇了,哪家的公子,居然能在这种乱世中还保持这么干净,瞧着利索。
有雨自然有风,三楼还是太高,她只瞧见了飘飞的衣摆和发带。
该是个俊美公子。
自从住进了京城,见到的都是破衣烂衫的老人和孩子,饿的又瘦又弱。
她总瞧着可怜,却又无能为力,不忍心看,这还是第一次瞧见一个吃喝不愁,穿戴整齐的小公子,心中不由起了好奇心,想离近了瞧瞧,看他长的什么样?为什么家里人不担心?不怕他被别人掳走?
这么光明正大穿金戴银真的好吗?
真不会被人觊觎吗?
朱艺馨蹬蹬几步从三楼跑去二楼,瞧那个远远走来的公子,她跑的极快,可还是没赶上,那公子竟不见了踪影。
奇怪,按理来说他那种速度不应该这么快走完这条路啊?
莫不是长了翅膀,趁她下楼的功夫飞走了?
朱艺馨说不出的失望,丫鬟追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敷衍似的道,“没事。”
“小姐,外面风大,小心伤风。”她将抱来的披风展开,披在朱艺馨肩上。
朱艺馨被她扰了兴致,无奈叹口气回屋。
许是风大,三楼她房里的火烛竟被吹灭了,丫鬟拿着火折子重新点上,怕屋里黑摔着自家小姐,叫朱艺馨在外头等着。
朱艺馨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弄好,没忍住进屋去看,“怎么了?”
“不知道。”丫鬟皱眉,“每次点着都会灭,试了几次了,都是这样的。”
朱艺馨不信邪,“我来吧。”
她抢过丫鬟手里的火折子,轻轻吹了一口,那火折子亮起,靠火星便能将蜡烛点着。
朱艺馨只试了一次,那蜡烛便燃起微弱的火光,她有些得意,“这不是好好的吗?”
丫鬟拉了拉她的袖子,目光直勾勾盯着她身后,眼里尽是恐惧。
朱艺馨回头看去,微弱的灯光下,她的闺房里坐了几个男人,为首的就是她在楼下看到的那个锦衣公子。
朱艺馨本能后退一步,抬腿就想跑,嘴里吓的失声,可还是尽力喊出来,那嘴刚一张,便被人打晕,声音也就出了一个音,人已经不省人事,和她同样待遇的还有那个丫鬟,不过丫鬟没有利用价值,被他们丢在地上,并没有管。
雨一直下,夜越来越浓,几道黑影从小楼背面下来,无声无息潜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朱艺馨这一觉睡的有些久,久到昏天暗地,醒来时已经是大白天,她艰难坐起来,脖子疼的难受。
“床边有药,自己抹。”
朱艺馨吓了一跳,连忙爬去床里,防备的瞧着屋子,又想起什么,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衣着完好,身上也没有绑住绳子。
“亡命之徒,哪有空劫色。”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带着轻微沙哑,少年嗓音。
朱艺馨这才有空看去,她坐在床里,床帘将外头挡了个结结实实,要歪头才能看到。
朱艺馨想了想,小心爬出来,露出个头看,“你是谁?为什么要掳我到这里?”
屋子正中有个桌子,一个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低头剪着什么。
“你问题太多了,我不想回答。”何钰将布摊开,继续剪。
朱艺馨噎了一下,还想再问什么,知道他不会回答,还会嫌她啰嗦,又好奇他手里在做什么,左右没被捆住,便小心翼翼爬下床,贴着墙绕到正面去看。
“你在剪什么?”她问出口才意识到不对,问了也不会有人回答,浪费口水做甚?
“做衣裳。”何钰这回没嫌她啰嗦,“我娘从前便告诉我,想穿我亲手做的衣裳,可惜我不学无术,连她这个小小愿望都满足不了。”
衣裳看起来很简单,就几条线条而已,可无论他怎么剪,都会剪歪,缝歪,两边不对称云云。
问题很多,所以这衣裳也久久做不好。
原来在皇宫那件半成品,何钰能剪下来是因为有个模子,他娘也怕他弄不好,早便将模纸准备好,叫他照着剪便是。
那模纸和半成品何钰都没拿,所以现在颇有些束手无策,怎么剪都不对。
这种时候也找不来绣娘,他只能自己摸索。
“马上就要见到娘了,我想做件衣裳,让娘穿上漂漂亮亮的,心里美美的。”何钰沿着画过的地方剪。
他也不笨,找了将差不多的衣裳拆开,瘫在他要捡的布上,照着剪。
不过布比较软,会变形,也会出现滑的情况,本来这边画好了,再画那边的时候发现这边不对称,返回来再画一遍,那边又会不对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