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钰心中突然有些悲凉,他爹将名单给他,其实是想伪装自己已经死了,叫何钰回去,与这边再与瓜葛,谁知何钰不撞南墙不死心,非要过来碰碰钉子。
现在钉子是碰到了,可他还是不死心。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何钰跪在椅边,语气带着哽咽,“只要人好好的,总可以想到办法的。”
安语嫣也是泪眼婆娑,“我们不能拿你们冒险,这是我和你爹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
她反倒安慰起了何钰,“别担心,你爹有才,新皇还要重用他呢,你爹也想靠新皇翻身,他俩是合作关系。”
怕何钰不信,解释道,“我不想拖累你爹,听说这里是你以前住的地方,便自己要求搬进来,没有人强迫我,你爹也可以护我周全,真的不用为我们担心,若真的到了绝境,我早便自杀了,因为还有希望,所以才会活下来。”
何钰怕她真的做傻事,急忙道,“娘,爹爱惨了你,千万不要自杀,你如果死了,爹也活不下去。”
说起这个,他娘嘴角竟然勾起,“我知道,你爹这个大闷骚,我与他争争吵吵斗了小半辈子,一直以为他不爱我,还是最后时刻从别人嘴里知道,原来他爱惨了我。”
何钰跟着笑出声来,“娘这么幸福,就算为了我爹,也千万不要做傻事。”
安语嫣颌首,“放心吧,娘没有这么傻。”
“娘真的不跟我走?”何钰最后确认一点。
“不了。”安语嫣认真道,“我拖累你爹,是你爹欠我的,谁叫他要陪我过一辈子呢,但是你们还小,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娘不想拖累你们。”
何钰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安语嫣制止他,“听我说完。”
她继续道,“钰儿,你责任重大,我和你爹合计,想让你保护你的三个姐姐,还有何晓,他是无辜的,你欠他良多,需得补偿知道吗?”
何钰低下头,半响回道,“知道了。”
保护三个姐姐是肯定的,至于何晓,还要看他怎么想。
“还有一件事,娘必须要告诉你。”安语嫣郑重其事。
何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我女儿身的事吗?”
安语嫣吃了一惊,“你知道?”
何钰无奈,他这个娘是有多迟钝啊,即便何钰没有接到何玉的记忆,又是流血又是月带的,傻子才不知道。
“在你说我每个月会流血的时候就知道了。”
何钰脸皮厚,说完自己没怎么样,安语嫣反倒红了脸,“女孩子家家的,以后莫要说些羞耻的话,还有啊,如果实在太累,便休息休息,不要逞强,你姐姐们年龄比你大,经历比你多,本该姐姐们照顾你,你爹非要反着来,说你可以,我怎么看不出来?”
他娘还将他当成小孩子,实际上何钰自从得了何玉的记忆,便跟开了外挂似的,智商噌噌往上涨,早便可以独当一面。
其实刚开始他也有点怂,担心,胆怯,不敢,后来竟也一步步走到现在,无比顺利。
没有顶起来以前,总以为自己不可以,顶起来后才发现,原来也不是那么难。
“娘,你信我爹的便是,爹说我可以,我便是可以的。”何钰自己不好开口。
“那你行不行?”安语嫣不问别人,就问何钰。
她对自己的家人确实不太了解,不知道何文斐那么爱她,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她的儿子,不,女儿,竟成长的如此之快,可以一个人独当一面,破开他爹留下的重重障碍,成功拿到名单接管家主之位。
还斗赢了叛徒福伯。
她总是心惊胆战,如坐针毡,担心何钰一步没走对,无声无息便没了。
何文斐与她恰恰相反,对何钰极为信任,不管不顾,任由何钰一个人在外头忙活。
前两天他过来,叫她准备准备,过不了多久便能见到何钰,果不其然,何钰来了。
“若是不行……”
“我行。”何钰坚定道,“娘只要知道,我能走到现在,见到娘绝非偶然便是,信我。”
安语嫣忽而大笑,忽而又哭了起来,“娘信你。”
她擦了擦眼泪,推开何钰,“时间差不多了,你快走吧。”
何钰摇头,“不急。”
他从地上拿起包裹打开,里头是一件外衣,“娘很久之前便说过想穿我亲手做的衣裳,可惜中间出了许多事故,娘也一直未曾如愿,这件玲珑罗袍一针一线全是我缝的,娘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何钰摊开衣袍,安语嫣也没有拒绝,站起来,叫何钰将衣裳往她身上套,大了些,里头穿了几件,还是有些宽松,不过也比小了好。
“好看不?”安语嫣问。
“好看。”何钰又提要求,“娘,我抱抱你好不好?”
安语嫣没有拒绝,张开手臂,叫何钰一头撞进去。
何钰紧紧搂着,深深嗅了嗅母亲身上的味道,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那种。
母亲便是他的保护伞,她的肩膀不算宽大,但是却能抱动何钰,何钰一直记得那种感觉,如今该是换换了,变成他当母亲的保护伞。
何钰一只手穿过母亲的腋下,一只手从脖间伸出,脖间那只手陡然抬起,正要落下,安语嫣突然叫他,“钰儿……”
她眼睛看不到,耳朵却灵敏了许多,听到了动静,“别费力气了,你今日将我带走,他日我也会自己回来,你爹在这里,我还能去哪?”
原来闷骚的不止他爹一个,还有他娘,他娘也爱惨了他爹,即便知道将来结局有可能凄惨,依旧毫不犹豫,选择陪着他爹。
这大概便是爱情吧?
何钰收了手,“娘,你不在这里,爹会更好施展。”
“我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你爹这个人吧,其实特别胆小,我不在,他一个人不敢。”
何钰瞳孔蓦地放大,似是不敢相信。
但是细细一想,好像他娘也没说错,他爹确实胆小,十几年了,该报的仇一直没来得及报。
为什么做事总是走一步想三步,因为怕,怕失误。
何钰也是如此,所以能理解。
“走吧,不用担心我们,即便是死,我俩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安语嫣是笑着说的,“倒是你,钰儿,什么时候你也找个愿意为你生为你死的人?”
何钰沉默不语。
他刚发过誓,绝不爱上任何人,就算真的有人为他生为他死又如何?喜欢上别人就等于有了弱点,他爹如此,他娘亦是,何钰绝不允许自己有弱点。
况且为他生为他死的不一定要是恋人,也可以是兄弟。
何钰奇迹一般,脑海里竟想起了顾晏生,别人肯不肯他不知道,顾晏生应该是肯的。
他俩的兄弟情无须质疑。
何钰抬头看了看天,半个时辰已到,朱翟好几次催他,何钰假装没看见,但是他焦躁的脚步走来走去,被安语嫣听了个彻底。
眼睛不好之后,耳朵倒是好了许多,能听出原来许多听不出的声音,她催促何钰,便是因为朱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第五次时,朱翟正打算过来,便见何钰无声无息站在不远处。
“令尊呢?”朱翟蹙眉。
“我爹娘不愿意跟我走。”何钰回头瞧了瞧,意外在旁边的楼上发现一道身影。
高挑修长,熟悉异常,风吹过,他腰间的荷包轻微晃动。
这么多年了,爹腰上还是那个荷包。
何钰失笑,“我爹连见我都不愿意。”
“这是你自己的原因,可不怨我,咱们走吧。”朱翟丝毫不为所动。
何钰明白,“我知道,就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躺椅旁,努力朝这边听声音的娘,和站在楼上,半隐在黑暗里的爹,决然离开。
既然是爹娘的意愿,当遵守便是,何钰不认为他爹没有自保的能力,即便龙困浅滩,那还是龙。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他爹还是比他厉害,他爹都破不开的局,更何况何钰。
他只能选择相信他爹和娘,便如爹娘相信他一样,京城内凶险,长安便安全了吗?
爹娘都能放手让他去长安,他为什么不能放手,留爹娘在京城?
只要新皇一日不倒,他爹娘该是一直安全的,何钰能做的就是继续运粮下来,保证新皇与旧皇的争霸。
其实他爹和娘还可以选择隐居,非要继续卷在漩涡中,说明野心未消,还想翻身。
就跟何钰似的,他也可以选择隐居,但他偏不,也是野心作祟,不甘心平凡。
当初对他来说,也是进退两难,他也熬过来了,发现雨过天晴之后是一片好彩虹,他爹必然也可以。
何钰与遗风还有其他人一道,跟在朱翟身后,越走越偏,渐渐偏离了原道。
几人都是记忆力超群的人,瞬间发现不对劲,遗风上前一步拔剑,“朱前辈,这跟我们来时不是一条路吧。”
朱翟一点不慌,“换一条近路。”
“不用了。”遗风那剑逼近,“我们就走原来那条远路。”
朱翟淡淡瞥他一眼,“我儿女和妻子都在你们手里,还怕我耍花招不成?”
“遗风。”何钰叫住遗风,“朱前辈说的是,我们听朱前辈的。”
遗风听了命令,收剑站回何钰身边。
几人继续走在那条路上,越走越往角落里去,原来还有几盏灯,后来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好在今儿没有下雨,下雨便是雪上加霜。
又走了半刻,朱翟终于停下。
何钰四处看了看,“朱前辈,你带我们来这里做甚?”
这里比他们进来时那条路还要荒凉,再往前走一点,便是烧毁的房子,塌了一半,只有一半还在颤颤巍巍立着。
“你抓我妻儿,差点害的我官位不保,你说我带你们来这里做甚?”
第211章 我回来了
这里四周荒凉,尽是些废旧的房子,无人经过,等于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在这里埋伏起来,是最好杀人灭口的地方。
何钰挑眉,“难道说前辈的妻子和一对儿女不要了?”
“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为了陛下的大业,牺牲在所难免。”朱翟面容阴沉,在黑暗里细瞧有些狰狞,“她们会记住是谁害了她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何钰哈哈大笑,“朱前辈还真是个好父亲好老公啊,连自己的家人都不顾,谈什么狗屁国家?你不过是为了自己,怕因为他们害的自己前途尽毁而已。”
一个人,连自己的家人都不顾,更妄谈什么国家?
对家,对跟自己生活了一辈子亲人都这般无情,何钰会信他为了国家牺牲?
只是牺牲的不是他而已,因为牺牲的是他的家人,痛不会在他身上,所以他无所谓。
说什么保卫国家而牺牲妻子,都是假象罢了,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自己的位子。
明明有希望将自己的亲人救回来,但他偏偏还是要牺牲掉妻子和一对儿女,就好像掩埋真相似的。
也是,扮演了半辈子的忠臣和良夫,还是个好父亲,突然一切都被何钰识破,他的女儿,君主,乃至所有百姓,全都会知道他是个道岸貌然的人,所以他要这时候埋伏起来,杀掉何钰。
何钰一死,他的人就会撕票,三个人都死了,便没人知道他背后的阴险,狡诈,他还是一个忠臣,良夫,和一个好父亲,还会再得一个美名。
被贼人威胁,他为了大局,为了国家和百姓,又一次牺牲掉自己的女儿,至于那一对妻儿,人都死了,再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打的一手好算盘。
“将死之人,还有空逞口舌之快?”朱翟冷笑,“来人,将这些贼子通通拿下!”
黑暗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批人,将四周团团围住。
何钰一点不慌,“朱前辈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今日死的是我,还是你?”
朱翟眯起双眼,细细琢磨何钰话里的意思,“还想垂死挣扎?”
过后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若是垂死挣扎,不该这般胸有成竹,胜劵在握似的。
难道……
腰间蓦地一痛,一把剑从后腰刺穿,在腰前露出剑锋来,朱翟捂着伤口,回头瞧着身后的人,露出吃惊的模样,“是你……”
他整个人无力倒下,露出身后的人,“领侍卫内大臣朱前辈勇斗贼人,不幸身亡,本官深感同情,势要捉拿罪犯,为前辈报仇。”
何钰轻笑,“侍卫班领要抓的贼人我看到了,往前走十亩地左右的废楼旁边,听说那里隔一刻便有一队侍卫巡逻,侍卫班领可要抓紧了,再晚一些,‘罪犯’被别人抓走可就不好了。”
侍卫班领是领侍卫内大臣的下属,何钰既然知道朱翟的黑历史,又怎么可能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他身上。
能牺牲一个妻子,就能牺牲两个,至于一儿一女,再生便是。
这种人早已没了道德底线,为了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他只是个诱而已,用来引侍卫班领出来,如果没有今天这个局,侍卫班领便没有借口除掉领侍卫内大臣,顶头上司没了,下一步就是他上位。
除此之外何钰还答应了他黄金千两,足够打动一个欠缺机会被压的死死的人。
钱财与权利双得,对于何钰来说也是双赢。
“宫女与侍卫深更半夜不睡觉,行踪诡异,我凭什么相信你?”何钰打哑迷,他也打哑迷。
“侍卫班领放心,我亲人还在宫中,除非我不想混了,否则哪敢欺骗班领大人。”何钰这是告诉他,只要他父母还在宫中,以后合作的机会多得是,如果这次骗他,便是因小失大,害了自己父母。
侍卫班领哈哈大笑,“既如此,我便信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