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学长。”她颤颤的,唤他。
她哽咽着,抱紧膝盖的手不自觉的松开,手指动了动,像是在说——
抱抱我。
他心脏被猛地攥紧,紧紧将她抱入怀中,她的脸颊冰凉,眼泪却是滚烫的,灼烧着他的皮肤,腐蚀心脏。
他听到她细弱的哭声,
“这里好黑。”
……
下一秒,他站起身,拿起外套,疾步而出。
王管家和红嫂站在大厅门口闲聊着,听到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俱是一愣,齐齐抬头去看已经站在楼梯口的温则。
红嫂张了张嘴,正想问温则有什么吩咐,衣角就被旁边的人揪住,她侧头,对上王管家的制止含义的眼神。
王管家的小动作被温则尽收眼底,他放慢脚步,轻吁一口气,一脸淡然的走出大厅。
看温则走向了花园,红嫂疑惑的问:“咋了?”
王管家但笑不语,笑意中又夹杂了几许感慨。
九点。
夏日凉风习习,吹拂地面娇柔花草,发出簌簌声响。
蔷薇花香被风吹的清淡,沈信桢站在花藤前,伸出手扶住绿径,俯身轻嗅。
稳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在夜风中听不清晰。
她背对着温则,腰身柔软弯下,裙摆随风飘曳,小腿愈发显得纤细,长长的黑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拂过脊背,倾泻而下。
他远远看着,突然听她低低的“呀”一声,捧着手将食指含进嘴里。
被蔷薇花刺伤的指尖一阵阵抽痛,她叹了口气,转身眺望,见身后空无一人,又失落的垂下眉眼。
殊不知,早已注视许久的男人,在她回头的之前侧身躲到阴影里去了。
他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望着她。
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捧着一颗痴心翘首以盼。
一会儿仰头看看花一会俯身捡起掉落的残花低头拔刺,一会儿又期待的看向花园入口的石子小路。
“还不回去睡?”
终于,他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脚踏进幽幽地灯的光照之下。
沈信桢被温则声音吓了一跳,看到温则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醒过神,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欣喜跑上去。
温则单手插在裤袋,侧站着,一半的身子仍旧匿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以至于沈信桢仰着头也不清他的神态。
沈信桢期待的看着他,一抹光栖落在他的眼角,映着他眼底的淡漠。
她大着胆子,伸出小手揪住他的袖子将他带到光下,然后,贴近他。
男人衣间透出让她安心的香,原本是沉郁幽冷却在此刻变得浓烈炽热,萦绕在她鼻尖,她晕晕然的低头,看手上破损了的红蔷薇,姿态颓败,颜色仍旧激盛。
极度温柔,极度危险。
灯光驱散周围黑暗,延伸向上,穿透潮湿空气与尘埃,散发出涣散而轻盈的质感,混着草地和夜色,是朦胧单薄的幽绿。
头顶传来温则平淡的声音,“天冷了,回去吧。”
沈信桢抬头,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袖子,委屈望着他,不许他走。
温则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将她的手甩落,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身后的人迈着“嗒嗒嗒”的小步追上来,紧紧跟着他,急切地说:“温先生,信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不理信桢了?”
“温先生你不要走这么快,信桢跟不上了。”
脚步停顿一下,似是犹豫了一秒,反而越来越快了。
“信桢画了小草莓给温先生,温先生看了吗?好看不好看?”
温则抿唇,音色淡漠:“没看。”
“那、那温先生回去再看,信桢画了很久的。”
他没有回答。
那副画不知道被王管家拿去哪里裱了。
“温先生,你知道信桢为什么画两个小草莓送你吗?”她走的太快,气息已经不稳。
“不知道。”
说话的人沉住气,脚步渐渐放慢了。
沈信桢轻轻喘了口气,仰着小脸,眯起眼睛来笑容温暖:“因为信桢喜欢小草莓,世界第二喜欢!”
他慢慢的,停住了脚步。
回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第一呢?”
第一喜欢呢?
话音刚落,紧紧跟在他旁边的人突然没了声。
万籁俱寂,萤火虫零星飞舞,有的栖落在灌木丛,有的缓缓飞过两人的视线。
她呀……
沈信桢呀……
真是一个胆小鬼。
只是看着男人的眉眼就忍不住脸红,想要倾吐心意,临到关头却又忐忑的往后退一步,只知道呆呆望着他,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让男人看明白自己满眼的羞怯情意。
温则眼底的光渐渐暗下,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他还在期待什么?
他收回目光,正当他迈出一只脚的时候,一个人影从身前晃过直直撞进他的怀里,猝不及防间他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抱住沈信桢的腰身,还没回神,鼻尖突然嗅到一阵馥郁花香,定睛一看,一只白皙小手握着那枝红蔷薇举到他眼前。
她踮着脚,把那朵蔷薇花竭力举着,生怕温则不接受一样,楚楚可怜的望着他,眼角和鼻头微微发红,不知是紧张还是委屈。
一定是风,把呼吸吹乱。
他敛眸,眼底暗涌的是沈信桢看不懂的情绪。
她的脸红的仿佛要滴血,声音颤抖着,细细的像绷紧的一条线:
“世、世界第一喜欢是、是温先生……”
怦——
怦—
怦——
听不清这是来自哪里的声响,一声更胜一声。
她脑袋里嗡嗡的响,空白一片的五感,明明是她主动了一切,但却完全不能反应当下状况,只能失神的望着温则。
直到高举的花被拿走,她回神,看着温则眉眼轻垂,两根手指拈着那枝花,轻轻笑出了声。
他原本失落的心情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壮大着,最终漫溢而出的竟是从未体会到过的温情。
沈信桢看着温则的眼睛,她似乎被温则此刻的安静感染了,躁动的心也放慢了,仰着头细细的看他。
温则的眼睛很好看,眼睑薄薄的,内双,略深的眼窝,上翘的眼尾勾勒的弧度和琥珀色的瞳仁更添几分内敛深沉,让人轻易便弥足深陷。
他唇角勾起,无声的笑了。
抬手,凑近她,将蔷薇花簪在她耳后。
“傻姑娘。”
他说。
她因为这句话,顿时羞红了脸,逃避似的低下头,头顶抵在他的胸,眼神不知该看向哪里,最终停留在他黑色衬衫的纽扣上。
温先生……是、是接受了自己的告白吗?
不然为什么,温先生又对她这么……这么好了呢?
她在夜色中低着头,漆黑卷发垂下,只看得到挺翘的鼻尖和粉色的唇。
温则眼眸渐暗,握成拳的手几番挣扎慢慢松开,他声音略哑着,说:“总是穿这么薄就跑出来,不知道花园里冷吗?”
说着,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低垂着眼帘,帮她系好扣子。
沈信桢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偷偷的、仔仔细细的看他,因为他低头的动作,两人距离极近,沈信桢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正轻轻的扑打在她额头。
万物沉寂,呼吸交缠。
在这温柔缓慢的时刻她突然有种错觉:温先生已经是她的了,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她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突然踮起脚尖,闭上眼,飞快的向那张精致的脸颊上亲去。
很不巧的,温则在这时直起腰,海拔一下拉高,生生差了20多公分,沈信桢的吻就这样献给了空气——
嘟起的嘴唇没有碰到想象中的柔软,她迟钝的睁开眼,正对上一道居高临下的视线。
温则抱臂而站,微微侧着头,好整以暇的看她。
沈信桢如梦初醒般退后一步,大脑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空白又混乱,支支吾吾的撒谎:“你你你、刚刚你脸上有苍蝇……”
“……”
昏暗的花园里,气氛随着她这句话凝固了。
尴尬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
温则垂着眼帘,突然就笑出了声,他的眼尾微微上扬着,眼底暗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视线从地灯一寸寸缓慢上移,直到与她的目光对视。
是夜太深,是风太轻,是花太香,夜色下的气氛一点点变得暧昧朦胧。
沈信桢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温则突然俯下身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鼻尖和鼻尖只有十公分。
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鼓点一般的心跳也听得清。
他盯着她的眼睛,审视的目光让这个迟钝的谎话精无所遁形,沈信桢紧张的掐着手,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着,生怕她眼神不够坚定被温则识破谎言。
他眼神缱绻,嘴角勾起,慢条斯理的说:“所以,你刚刚是想吃了那个苍蝇?”
沈信桢:“……”
我、我有特殊的赶苍蝇技巧,说出来你信么?
她自己都不信。
沈信桢原本生硬梗着的脖子,一点点的垂了下去,伸手拢了拢自己长长的头发把脸全部盖住,最后只剩下头顶对着温则。
他失笑出声,忍不住伸手胡乱揉了揉她毛绒绒的头顶,弯下腰,自下而上地盯着她,然后像掀开珠帘一样掀开她的头发,露出里面那双含羞带怯的潋滟杏眼来,他笑:“害羞了?”
沈信桢懊恼似的红着脸,嘟着嘴,把温则的手推开,干脆捂着脸蹲在地上。
温则好笑的想着,如果现在有龟壳的话,她一定会迫不及待的缩进去了。
夜风渐凉,温则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11点了。
没想到竟在这花园里闹了两个小时了。
“好了,该回去睡觉了。”
温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信桢还埋着脸不肯动,她现在羞愤极了,决定要和温先生绝交一分钟!
叫不动沈信桢,温则便在原地踏步两下,说:“该回去了。”
蹲地上装乌龟的人依旧不动。
温则无声笑着,佯装认真说:“那我自己走了,晚安。”说完,便真的转身走了。
沈信桢瞪着眼睛,支起耳朵听着温先生的脚步声原来越远,心里又气又急又难过,一时间竟也没站起来,抱着膝盖顾自悲伤。
温则走到出口的庭院灯下停住脚步。
他回头,逆光而站,远远的叫她:“信桢!”
沈信桢闻声,猛地站起身来,回头去寻他,猝不及防间,她的视线刚好对上他身后那明亮灯光,满目照耀间她看到他剪影一般的高大轮廓,周身有耀眼光芒,与她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之远。
像太阳。
她有片刻的眩晕,瞳孔猛地缩小,失神的看着他。
脑海最深处里传来一道属于她自己的声音,缥缈而清晰,恍惚如梦——
“这世界上有像太阳一样的人,只是远远看着就足够耀眼了。”
夏日的蝉鸣,风吹过树叶,远处悠扬歌谣,几声急促狗吠,儿童嬉笑打闹,母亲宠溺呼唤……一切一切,零碎仓促的声音,被急速推进,切换。
脑海里的声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她的视线,最终看到一片幽深暗蓝的天空。
耀眼灯光碎化成点点雪花,顺着寒风飞扬飘落到结满冰霜的地面,远处街灯昏黄,她视线之下,看见她和他并肩漫步的身影,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美的像一场一碰即碎的梦境。
“学长,你一定有什么超能力吧?”
“嗯?”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感觉自己变成了很好很好的人。”
“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才变好,而是你本来就很好。”
她低下头,唇角弯弯的笑了。
——是你呀,多么厉害的超能力,才能够在狼藉不堪的我身上,发现了那么多好。
沈信桢浑身一颤,耳边簪的花掉在地上,大脑仿佛被一汪冷水激醒,失焦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下,意识渐渐回笼,她神情迷惘,用力捂住阵阵抽痛的心口。
她听到的那个声音是——
温先生吗?
远远地,他站在灯下唤她。
“信桢,快来。”
她如梦似醒,呐呐应一声,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敏锐的读者们捕捉到什么呢?
别着急哦,很快就都要揭晓了。
第20章 温水
天色初亮, 房间里洒满灰蓝色光线。
沈信桢疲倦睁开眼, 目光放空看着天花板。
丝缕光线随着时间不断偏移, 直到天色大亮,她眨了眨眼睛,偏过身体把脸埋在被子里。
昨夜睡眠极差, 断断续续的醒来,昏沉间脑海里乱糟糟的回响着遥远零碎的声音,可一醒来却又什么都记不得。
只记得昨晚,她听到那道像极了温先生的声音, 但因为记忆太混乱, 她也不敢确定。
可是, 温先生和她之前明明是不认识的……
沈信桢头疼的厉害, 用力按着太阳穴低吟出声。
她的过去被损毁清空, 在她大脑中只残留下断续碎片, 现在的沈信桢,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只有现在。
即使在温则的呵护下生活的现在很好,但沈信桢仍旧渴望回忆起那些还不及告别的往事。
她一定也是被父母慈爱过,被朋友珍视过的人吧?
那些珍贵的回忆,怎么能丢到呢?
沈信桢鼻头一酸,把眼泪在被子上蹭了蹭,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她掬起一捧冷水,把脸埋进去, 感受温热皮肤和冷水接触时那一刹那间的凉爽,几个来回后,因为睡眠不足而红肿的眼睛看起来稍微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