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的四封情书——顾几
时间:2018-09-20 09:22:24

  内森尼尔抬了抬眼皮,绿色的眼睛里并未显露出太多兴趣,但也没有不耐烦。
  布拉德继续,“因为你知道对于小孩子而言,无论是棒球还是篮球,或者橄榄球、冰球,只要能得分就好了,无所谓姿势正确与否。”
  内森尼尔笑了一下,没看布拉德,但开始说话,“我小时候,我家老头子跟我说接球(橄榄球)时手型一定要对,不然会很容易掉球。”
  “他没说错。”布拉德说。
  “是的,他没有。只是那对我来说是废话,我接球的手型从来都是标准的。”
  “我老爸也没说错。”布拉德笑着道,“很多事情,小时候不明白,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是么?似乎有些事情是小时候不明白,永远都不明白。”
  “比如?”
  内森尼尔再次抬眼,看向布拉德,他的眼里带着点嘲讽的笑意,“你不需要这样,我知道你认同我的观点,我也知道你更想知道的是我今天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
  内森尼尔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给了答案,并且不是在撒谎。“她在城里。”
  布拉德知道“她”是谁,“她”是内特近来才开始谈论的一位女性。“所以让你烦恼的是什么?”布拉德问道。他不会怀疑内森尼尔是为情所困,那可能是个笑话。
  内森尼尔脸上的笑容变得轻佻。“这是我的城市,她在这里。你说我在烦恼什么?”
  布拉德静静看了一会儿“病人”。内特的表情仍是那般,典型的美式花花公子嘴脸。不过仔细去看他那双森林湖水一般的眼睛,你会知道,他真的在烦恼。布拉德确定了一件事,内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或是内特原本也是那么决定的。内特与那位YUZI小姐认识至今并未发生性关系。而现在,让内森尼尔苦恼的是,他想要那位小姐,却不想早早结束这段“浪漫关系”。
  对于一类恋人来说,发生性关系是情感关系的巨大进展,是增强了解与亲密性的重要一步,是从一个层级跳到另一个层级。但对于有一类人,比如内特,性是开始,性是结束。
  “她知道你的‘习惯’吗?”布拉德问。
  “我想她知道。我想所有女人都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此烦恼可能说明了一些事。”
  “没那么复杂。你见到她就明白了。挺有趣的一个女孩儿。跟辛迪或是克里斯汀的那种有趣不太一样。”内森尼尔说到这里可能想起了什么,因为他望着生石花蓦地笑了,“她甚至没告诉我她在这里。辛迪在一个设计师那里碰到了她,我才知道。”
  “她在这段关系里很被动吗?”
  “如果我不找她,她不会找我。如果这算被动的话,是的。不过我觉得她很主动。”
  “因为她告诉你伦敦没有下雨?”
  内森尼尔低沉磁性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响起。“不仅如此。她迫切的想要了解我,她也很想让我了解她。”他说完看了看表。
  时间到了。布拉德意识到。布拉德还意识到,内特不想伤那位YUZI小姐的心。只是,时间到了。内特不会再说真话。直到下周五的四点。
  “如果晚上碰到,一起喝一杯?”
  内森尼尔非常劳伦斯的耸肩,“如果我能认出你,好的。”
  果然。
  布拉德说我一定能认出你。
  【喻子】
  硬照的拍摄并不一帆风顺。
  雷蒙德的作品一向出的很慢。无论雷蒙德在社交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他作为设计师,他是认真的,甚至是偏执与完美主义的。这无可厚非,有些职业人群,如果没有这样的特质,他们不会走向成功。
  喻子当时身着的是雷蒙德的最新作品。雷蒙德尝试把一些东方元素与解构主义结合起来。复古与前卫,神秘与疯狂,“性感致死但我就是不与你做/爱”,是Rey.L的签名。喻子身上本身就有这些东西,眼睛里也有。诠释这些本应该不是难事。
  但是雷蒙德看完当天拍摄的照片之后,很不满意。他第一次在喻子面前大吼大叫:“我需要的东西是活生生的,是藏匿于面具之后的野心勃勃,是噢我的确很害羞但去你妈的。安妮塔,你知道我在谈论什么吗?”
  喻子在那个时刻再次想到了罗西娜-法其尼,还有那个眼神冷漠的俄罗斯女郎达利娅。她原本想跟雷道个歉,但她没有。她跟雷和摄影师说:“我去抽根烟,请你们稍等片刻,我回来马上重新拍。”
  伊森陪着喻子一起。冷飕飕的车水马龙的曼哈顿傍晚,夜灯都已点亮。明明有那么多的欲望,明明一切都是未知,荒芜反倒是虚假的。
  伊森一边弹着烟灰一边说:“也许麦奎尔小姐并没有告诉N.L. 你一直在想这件事吗?”
  “不,我在想雷想要的东西。”喻子说着轻轻笑出了声,“幸亏他没有说我胸太大了。讽刺的是我就算想上《太阳报》的第三版,他们一定会建议我去隆胸。”
  “我几乎没有在第三版上看到过真的胸。”
  “我以为你没看过。”
  “最后一次,亲爱的,我真的是双,我对女人的身体很有兴趣。”
  “好的,我记住了。”喻子掐了烟,很煽动地说,“下次如果你盯着我的胸看,我不会客气。”
  伊森配合地哇喔了一声,也掐了烟。“看来你已经进入状态了。宝贝,我们现在回去,让雷闭嘴。”
  第二次拍摄,雷蒙德和摄影师都很满意。结束时,喻子与伊森相视一笑。
  雷蒙德问喻子星期五晚上有没有什么计划。喻子还没开口,伊森就说准备去一家著名的俱乐部玩。雷蒙德说:“噢那家徒有虚名,别去了。我朋友周五晚在57街有个派对,我可以带两个客人。”
  伊森便挖苦了一句,“听上去很高级。”
  雷蒙德眨眨眼,“的确很高级。爵士时代主题的假面舞会。”他又转向喻子,“穿上你最华美的裙子和水晶鞋,然后戴上精巧的面具来吧,我的中国小公主。”
  “所以小公主现在是我的昵称了?”喻子哭笑不得,“要知道就连迪士尼现在都不玩小公主的故事了,我开始觉得这是个糟糕的昵称。”
  “总有男孩儿想当超级英雄,也总有女孩儿想当小公主,那有什么错呢?”伊森接道,又跟雷蒙德说,“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谢谢。”
  雷蒙德说没问题,同样不忘调侃伊森一句,“我好奇你是想当超级英雄还是小公主。”
  “都想啰。”伊森满不在乎地回答。
  这很伊森。喻子看到雷的脸憋得通红。
  *
  人们只能从上个世纪的经典电影与经典小说中窥视到爵士时代。那似乎是一个神奇的时代,那个时代似乎蕴含着无限魅力。但事实上,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魅力,人们怀念与仰望的可能只是逝去与不可触碰。
  车门打开,一只水晶鞋从黑色的凯迪拉克中踏出。带着黑色面具、一身黑色西装的伊森牵出了一席银色裸背深V且右前方开叉长裙的喻子。这么露骨的设计无疑来自于范思哲。喻子也带了面具,白色羽毛质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半藏在面具之后。她不仅听从了雷蒙德的建议,还把头发烫成了上个世纪初期最流行的卷曲。不过她实在没办法的是让一边头发快速长出来,她又不想带假发,所以她带了根淡蓝的发带。
  伊森说:“我打赌你今晚不会回酒店。”
  喻子不服气,“一百镑。”
  “不赌现金。如果我赢了,你给我买一个月的咖啡。”
  “成交。”
  喻子挽着伊森的手臂,抬头看向那幢房子。褐色的外墙,维多利亚的建筑风格。至少地点已经有点爵士时代的影子了。她闭了闭眼,仿佛能闻到一点芬芳。又或者,只是她自己身上的香水味罢了。她与伊森一起往房子走,越靠近,人越多,所有人都带着面具。
  入口处需要报名字。雷蒙德刚才已经打电话过来说了他们的名字在名单上,嘱咐进去之后就没法手机联系了,因为手机必须留在衣帽间。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可是没有手机的!雷说他穿了黑色的西装带了黑色面具,让他们进去找他。喻子那时拿着手机看了看同样符合描述的伊森,预感这个派对上所有男士可能都是这个装扮。
  喻子把手机给出去时有些犹豫。伊森那边已经完毕,他凑过来说:“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如果我们走散了,你又觉得无聊,就直接回酒店。虽然我觉得那根本不可能发生。”爵士乐已经在他们耳边响起。喻子心中仍旧忐忑,这毕竟是2019年,并不是真正的1920年,手机不在身边,让她缺乏安全感。但她最终点了点头,她已经来了,所有在这个派对上的人都这么做了,不是吗?她把手机放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袋子里交给了身材火辣的管理女郎手中。
  室内设计与派对布置几乎完美复制了爵士时代。充斥着奢华与享乐主义。这个派对的规模不大不小,这个派对的主人无疑非富即贵,以至于这个派对上的客人应该也是如此。灯光不算晦暗,爵士乐来自于迷你舞台上的乐队——清一色的非裔。尽管符合当时的时代特色,但在这个强调政治正确的时代,喻子觉得很匪夷所思,而伊森的讥讽已经灌入她的耳中。
  也许所有人都是虚伪的,也许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伊森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因为这个爵士乐队简直棒透了。伊森兴奋地说:“我们去拿杯波本,然后去跳舞。”
  如果你去到了一个派对,第一件事,当然是拿酒。
  喻子和伊森走到了似乎是吧台的地方。当伊森在跟酒保说话的时候,喻子再次望向迷你舞台。从舞台后方款款走出来一个身着紧身黑色短裙的非裔年轻姑娘。她留着极短的头发,厚厚的嘴唇上抹着鲜红的口红,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抱着话筒就开始了吟唱。
  面具之下,欢呼声四起,跳舞的人忽地多了起来。喻子跟着音乐晃动着身体,同时,她望着那个如梦如幻灯光下同样扭动着身体的歌者。噢她真的想要跳舞了。她仿佛真的穿越到了那个一战后二战前的繁荣时代。她可能真的来到了1920年的纽约。她缓缓往人群走去,往歌者的方向走去。她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劳伦斯,我在这里,你在哪儿?
  有个人影挡在了喻子面前。这个男人不高,或者说,跟穿了高跟鞋的她比,不算高。他留着浓密的黑长卷发,同样浓密的还有那一圈胡须,所以即使他笑起来有迷人的酒窝,喻子也觉得他古怪极了。他没有穿黑色,他穿的是复古的深色格子西装,带着一个狐狸的面具。眼睛似乎是蓝绿色的。他看上去可爱又滑稽。
  “小姐,你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美国口音,腔调刻意变换过,可能是在模仿时代感。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喻子觉得他像歌手。
  喻子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然后她下意识地回了下头,想至少得先跟伊森说一声。但人头攒动,假面一个又一个晃过,她根本无法看到吧台边的伊森。这可能是她今晚犯的第一个错误。她刚刚来到这个派对,还没找到雷,就跟伊森走散了。
  “你有男伴?”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不,不是,只是我的朋友,我得找到他……”喻子左右晃着肩膀,有点儿焦急地说。
  “好的,别着急,好吗?”留着一圈胡子的男人安慰道,“来自英格兰的小姐,我陪你过去。”
  喻子没太在意男人的话,她转身往回走。胡子男人上前去到侧前方帮她说着“借过”让开人群。她有些抱歉与不安,陌生男人献殷勤通常只有一个原因,但她根本不打算在今晚跟谁回家或是带谁回酒店。
  等到他们到了吧台,喻子没有看到伊森。喻子低声咒骂了句该死,她真的跟伊森走散了。她连忙问刚才跟伊森说话的酒保。但那根本不是酒保。他只是不住地摇头,跟她说:“抱歉,女士,我们不卖酒,也从来没有人跟我打听过这个。”装的有模有样。
  喻子再次咒骂了一句。这个派对的主人可够认真的。这是禁酒的时代,当然不会公开亮出酒精。但她刚才在很多人身上闻到了酒精的味道。
  “蜜糖,这是禁酒的时代。”胡子男人在一旁说,他可能眨了下眼,喻子不确定。他接着道,“你那位朋友肯定找酒去了。我们一起去找酒,找到了酒,就找到了你的朋友。”
  喻子刚才已经明白了。在这个派对上拿到酒就变成了一个寻宝游戏。
  “谢谢你,先生。”喻子不再迟疑,她可以自己开始这个寻宝游戏,“我想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胡子先生似乎有些惊讶,但他没有欣然接受她的提议,反而靠近了一些,“你确定吗?他们肯定把酒藏在了很难找到的地方。我只是好意,如果我们找到你的朋友之后你仍然讨厌我,我保证不再打扰。”他说完露出和善的笑容,那对儿酒窝十分有亲和力。不管面具之下的真实面容是怎样的,至少他现在看上去很有诚意。
  喻子刚要说话,有只强壮的手臂从后方箍住了她的腰。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同样熟悉的还有声音。“她跟我一起。”喻子知道自己不用转头。声音继续在她耳后传来,“你好吗?宝贝。”这样浪荡的气息和这个不可一世的声音只属于一个人。她在这里,劳伦斯也在这里。她滴酒未沾,却浑身都燃烧起来了。而她该死的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自己的心跳那么快,也不想沉沦在他的怀里。
  胡子男人一定惊诧极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一边往后推一边诡异地笑着道,“享受你的夜晚。”喻子不知道那话究竟是跟自己说的还是跟劳伦斯说的,亦或是他们两个。
  鼓点与萨克斯风交错,女声起起伏伏。胡子男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喻子才在劳伦斯怀里缓缓转身。他温热的大掌隔着薄薄的布料摩挲着她的腰线,当她转过身,他把她又搂近了一些。她控制着呼吸。好在她带了面具,哪怕欲盖弥彰,她也想要隐藏。
  喻子这才看到劳伦斯穿的跟她刚才看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他穿的可能是那个时代的美军军装。那很适合他,可能也没有衣服不适合他。他没有带面具,他只带了一副墨镜。看来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人们轻易认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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