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白成然那个废物怎么可能伤到我。”她盯着顺着手背往下滴的鲜血用手肘抵了抵温文的胳膊,“怎么样?看起来严不严重?”
温文点头如小鸡啄米,“以假乱真。”
她拎起折扇又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什么叫以假乱真!这本来就是真的好不好?”
苏逍不着痕迹的把从体内逼出的银针丢进了花丛,看着地上斑斑血迹不由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扶疏低垂着头,凤眸蒙上一层氤氲的雾气,柔柔弱弱道:“臣之,我流血了,好疼。”
他撕了一角白色衣摆包裹住她的伤口,柔声安慰道:“你且忍一忍,我们在此清理一下伤口再走好不好?”
她软绵绵的便往他身上靠,盈盈粉泪宛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有些头晕,想回去歇息。”
苏逍半揽住她的的身体,“你们身上带金疮药了吗?”
扶疏瞪了温文一眼,他拿着金疮药的手负在身后赶忙摇了摇头,温清摸了摸怀中的小瓷瓶干咳两声道:“不曾。”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苏逍已把她打横抱起,扶疏轻轻扯着他的前襟有些目瞪口呆,他主动抱她?顺势头一歪便靠在了他胸前装晕。
白芍温言道:“我所居庭院离此不远,不若先行去我家中?”
苏逍忧心忡忡看着顺着白布滴在他手背上的鲜血,“叨扰了。”
扶疏垂在苏逍身后的拿着折扇的手对着温文摇了摇,温文抽了抽嘴角,“前辈真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白芍所居院子并不是很大,粉墙黛瓦,几间小小的精舍,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桂树并一棵玉兰花树,东侧有个小池塘透着一点嫩绿的荷叶,长廊底下摆放着葱郁的花草。
推开房门,朴实的桌椅橱柜,桌上陶罐中供着修剪得宜的时鲜花卉,右侧书架上放满了古籍书简,苏逍把扶疏放在小榻上,她抬眸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他抬起她的手解开缠在上面的白色缎条,“我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杀人,可我也没有杀无辜之人呀!”她委屈巴巴的用左手在他后背上画圈圈,“我答应你,以后我会三思而后行,绝对不会妄动杀机可以吗?”
伤口三寸有余,并不深,他接过白芍递过来的帕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清理血污,见他不答话,他擦一下她就皱眉嚷痛,苏逍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白芍抿唇轻笑,大约这位苏公子不在便不会痛了。
“你本可以不出手的。”
“你知道我脾气不太好,有时候控制不住杀人的冲动。”扶疏知他心思通透,洞悉而不明言,并不打算辩解,理所当然道:“我知道我需要的线索从他们身上得不到答案,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以儆效尤。”
她望向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就是,你有意见吗?你有意见我就哭!苏逍叹了一口气,“罪不至死。”
“好好好,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反正都已经死了,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下次她还是会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下次不能再让他看见了,省的他还要和她怄气,似他这种受悲天悯人度己度人感化众生的佛法熏陶的人一时半会她也掰不过来。
苏逍清理完伤口帮她上了金疮药用纱布把手背包扎好,她有气无力道:“臣之,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我头晕乏力,手好疼好疼。”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哼哼唧唧装出疼痛万分的样子,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对不起。”
“以后不许对我说这三个字,话说今天我舍身救你有没有很感动?看到你为我心疼担心就算现在要我死也值了。”
苏逍皱眉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扶疏在他身上蹭了蹭,“你承认你担心在乎我了,这么说就代表你喜欢我了。我不管,这是你亲口说得,出家人不打逛语。”
温清等人坐在窗边的方桌旁吃着茶点,前辈变脸变得未免太快,在苏公子这里完全就是娇滴滴的弱女子,这么娇弱委屈,这么楚楚可怜,这么强词夺理,这么死皮赖脸,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温文咬了一口绿豆糕不合时宜的问道:“前辈对每个男宠都这样吗?据说月华宫豢养了三千美男子。”
温清把一块豌豆黄塞入他口中道:“剑阁门规,谨言慎行。”
扶疏轻飘飘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温文顿时正襟危坐,安静如鸡,前辈听到了?前辈应该没有听到吧?
“白芍美人,还是应该称呼你为白府七少爷?”
白芍描着书案上的丹青画轴,“小姐更喜欢哪一个?”
她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凤眸上扬,“自然是白芍美人。”
“如卿所愿。”
扶疏道:“若白成今坐实了朱府灭门的罪名,你不仅可以认祖归宗成为锦衣玉食的世家名门公子,青山派掌门人的位子非你莫属。
美人此番九折十八绕意欲何为?”
“我请小姐看戏是不喜欢欺世盗名之徒惺惺作态,名门正派高门望族并不比烟花柳巷里的名伶戏子清高矜贵,那样的地方我不屑为家。”
白芍一身青袍磊落,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执着一枝狼毫笔,笑起来宛若一朵清新雅致的白芍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自有我的活法,潇洒自在,片瓦遮风雨,足矣。”
第10章
“白芍美人果真与众不同。”扶疏起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块红豆糕随口问道,“你的昆曲师从何人?”
白芍放下狼毫笔,丹青画轴之上画着一朵倚栏芍药,“有幸得白云笙大师指点一二。”
“怪不得……”
温文问道:“白云笙很有名吗?”
温念道:“一代……名伶。”
温清抬手帮扶疏斟了一杯茶,“曲艺大家,据闻当年他在秦淮河漏月台登台演出时,很多人为一睹其风采一掷千金,不过销声匿迹很久了。”
怎么又是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温文一块绿豆糕两口下肚,“比白芍公子还要惊艳?”
白芍轻笑,“小公子过誉,在下难望其项背。”
温文讶异道:“啊?那得是何种风华?那他为何不登台唱戏了呢?”
白芍道:“无人知其下落。”
扶疏慢条斯理的吃着红豆糕,略微有些心虚的偏头去看窗外的玉兰花,废话,这江湖上怎么可能有人探听得到月华宫里的情报。
苏逍入内更换衣袍,白芍端来一盆温水放在了木架上,“苏公子很喜欢扶疏小姐?”
他俯身净手,用帕子擦拭着手腕处的斑斑血迹,“为何会有此问?”
“感情越是压抑越是控制不住。”他从小寄人篱下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如此复杂深情的目光,那种难以名状的浓烈感情,似乎耗尽了一个人的所有心血,多看一眼都会令人难受心疼,“苏公子,人生在世,旦夕祸福,何不好好珍惜当下。”
苏逍握着白玉佛珠的手指骨节泛白,几日也好,几日就好,师父说过他这一生最难堪破的便是情劫,一语成谶,“谢过公子。”
出府之后已近午时,日头有些烈,苏逍打开雪白折扇遮在了她的头顶上方,扶疏依旧穿着剑阁的广袖白袍,不过乌发盘成了流云髻,英姿飒爽中多出几分清丽婉约,“总有姑娘觊觎你,我还是换回女装比较好。”
“你饿了吗?”
扶疏点了点头,“让他们一闹,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苏逍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转角处,轻声问道:“要吃馄饨?”
“好啊。”
两人坐在杨柳依依处的矮桌旁,一碗馄饨两个白瓷勺,透明的面皮,汤汁浓郁,飘着碧绿的芫荽并零星的虾皮,所有人都说她奢靡享乐,吃穿用度皆需上上乘,可她与妹妹走投无路之时也曾乞讨度日,她从未感觉珍馐佳肴比那时的窝窝头好吃多少,可惜从未有人关心过她真正喜欢吃什么。
“臣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梅干,喜欢吃馄饨?”
苏逍把馄饨推到她面前道:“你终日饮酒,吃得并不多,梅干醒酒开胃,若你喜欢吃,改日我亲自给你做一些。”
扶疏并未接过他手中的白瓷勺,朱唇轻启,含笑看着他,他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唇边吹了吹方喂到了她的口中。
“你还会做梅干呢?”
“嗯。”
他虽素衣白袍,自律清俭,但总让人无端觉得有一种雍容矜贵的气质,“其实我最喜欢吃翡翠虾饺,你会做吗?”
苏逍轻笑点了点头,“晚上回府我给你做。”
映衬着刺目的阳光那样清浅温柔的笑容刺得她心口发疼,来之不易的温情反而让她有些怅然若失,她似乎越来越喜欢与他待在一起,习惯了他无怒无喜任由她为所欲为,习惯了他因她的调戏而脸红害羞,习惯了他身上浅淡的檀香气息,习惯了他面对她的无理要求妥协顺从……
她怔怔然任由他喂她吃了大半碗馄饨忽然道:“臣之,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苏逍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红红的眼眶默然点了点头,扶疏一把攥住他的手背郑重其事道:“这次我会保护好你的。”
“当心手。”苏逍轻轻按住她乱动的右手道,“疼不疼?”
扶疏蹙眉道:“疼,好疼的,你帮我吹吹就不疼了。”
卖馄饨的老大娘眼睛笑的弯成了一条缝,“公子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我虚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像公子夫人这般好看的人呢。”
扶疏托腮道:“我从出生时便与他定亲,爱慕我家夫君的姑娘不少,可他只钟情与我一人,夫君,你说是不是?”
苏逍沉沉望了她一眼道:“是。”
“大娘,你做的馄饨很好吃,等我与夫君有闲暇时还会来的。”
老大娘连声应好,“我一直在这颗老柳树下摆摊。”
苏逍结账之后,扶疏拉着他的手便往前走,“你陪我去买胭脂水粉。”
“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不累,我就喜欢你陪着我好好逛一逛扬州城。”扶疏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去吧,去吧,我想去,好不好?”
眼前之人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般活泼娇俏,凤眸之中纯粹干净,不是那个阴冷无情的剑阁暗影杀手,也不是那个倾城妩媚的月华宫宫主,也许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不谙世事,明艳无愁,“好。”
“臣之,你为何要出家呢?”
“师父说我与佛家有缘,此生遁入空门方可得以永年。”
扶疏扑哧一声便笑了,“你怎么这么好骗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好你遇到了我。”
看惯了争权夺利阴谋算计,苏逍未免有些简单的可爱,她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便委屈巴巴的陪在了她的身边,她说她给他亲自下厨做了一碗素面他便不疑有他的吃了,她说他不喝药她就帮他喝他便信以为真的乖乖按时服药。
她说他若不还俗她便杀光菩提寺所有僧众他一本正经的苦苦相劝最终还是入世还俗,她说她有头疼的毛病靠着他时会略好些他便不再避让她的亲近,她说她的手疼他便忧心忡忡的关切备至,她说他是她的夫君那他……信了吗?
二人甫一踏入眉若斋,曹掌柜亲自迎了过来,“店内新到一批雁月特产的螺子黛,小姐要不要瞧瞧?”
扶疏身子一僵,扬眉道:“胭脂水粉一并取了来。”
“二位这边请。”
临窗有两个雅座,黄花梨木镂花桌椅,长颈白瓷瓶中插着一枝怒放的红梅,伙计用托盘端着胭脂水粉走了过来,扶疏右手多有不便,苏逍甚有耐心的帮她逐一打开任由她慢慢挑选,“这胭脂不怎么通透。”
他用白帕子擦去她手背上的胭脂,“你若不喜,我可以帮你做一些。”
扶疏一下子来了兴致,出家人戒荤腥戒女色,他会做翡翠虾饺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会做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你还会做胭脂?夫君,你还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苏逍解释道:“少时母亲所用胭脂水粉皆是父亲亲手所制,耳濡目染也便会了。”
“你父亲这么宠爱你的母亲定然把你视若珍宝,怎会舍得把你送去寺庙?”
他眸光微动,声音有些沙哑,“父母已故去多年。”
扶疏手指微动,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攥在了手心,“你以后有我啊,我会对你好的。”
苏逍笑了笑,淡淡嗯了一声。
日暮西斜之时二人方缓缓往浣花小筑而行,恰好偶遇去朱府探查回转的温清等人,温文站在槐树下望着他们时不知为何竟感觉出奇的般配,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大抵如此吧。
“前辈,你们怎么才回来?”
“与你有何干系?”扶疏瞥了温文一眼递给他一包点心,“金丝芙蓉卷,特意给你们带的。”
温文眉开眼笑道:“谢谢前辈。”
温清道:“前辈,我们在朱府发现了这个。”
她盯着温清手中娇艳欲滴的红茶花若有所思道:“明日你们再去白府旧宅查看一番。”
“是。”
青瓷、胭露从门口迎了出来,“小姐,你回来了?”
“今儿怎么都出来了?”
青瓷附耳在扶疏耳边低声道:“小姐,顾公子、白公子来了。”
扶疏下意识的看向苏逍,扯着她往一旁走了走,“现下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