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后倾倒在他怀中蹭了蹭,“你抱着我我便不乱动了,也就不疼了。”
苏逍道:“对不起。”
扶疏一瞬不瞬盯着他按在她胳膊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心中很是欢喜,“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想为你做得,我保证下次一定可以做好,我以前从未做过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一个人好。”
她微微抬头,狡黠的问道:“你现在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呢?”
苏逍不答,她闷闷道:“臣之,我渴了。”
他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扶疏并不接,“手疼。”
他把茶盅递到了她的唇边,她还未来得及喝一口便听到哗啦一声杯盘破碎的声响。
“断……断袖……”
第7章
“怎么?没见过断袖啊?”扶疏就着苏逍的手喝了几口茶水懒散的从他怀中坐了起来,丹凤眼轻佻的望向门外的青袍公子。
那人斯斯文文,清雅如茶,瘦削的手指转动轮椅行至屋内道:“下人鲁莽,惊扰贵客,乃我管束不利之过。”
穿着墨蓝长衫的小厮自觉失言慌忙俯身收拾着破碎的碗碟,扶疏拈了一颗梅干含笑道:“不知四少爷前来所谓何事?”
白成今道:“在下前来只是想询问一下案子的进展。”
“尚在探查。”
“不知可有我能够效劳的地方?”
扶疏把梅干丢入口中摸了摸下巴,勾唇一笑,风流肆意,“还真有件事情请教你。”
“公子但说无妨。”
她压低声音道:“不知扬州城的哪个青楼别具特色?”
白成今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表现出太过失礼的神态,“我有腿疾,平常甚少出门,烟花柳巷之所大哥比较清楚。”
这位白府四少爷倒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性情孤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白成然看起来顺眼多了,她拉过苏逍道:“我家夫君略通岐黄之术,可为四少爷诊一诊腿疾。”
扶疏行走江湖多年,纵然容貌出众,女扮男装言行举止与男子无异,眼下堂而皇之的牵着苏逍的手称呼夫君,白成今面有怔忪之色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苏逍略一伸手,“四少爷,请。”
“有劳了。”
苏逍手指还未碰触到他的皮肤,扶疏赶忙掏出一条帕子搭在白成今的手腕上,“你不用紧张,我只喜欢他一个人对其他男人不敢兴趣。”
“哦……”
扶疏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眸光晶亮,边嗑瓜子边道:“你们扬州可真是一个好地方,温柔多情,那姑娘的柳腰走起路来真真是弱柳扶风袅娜生姿,樱桃小口唱的小曲酥酥软软听得人整颗心都化了,那小相公各个长得清秀斯文,唇红齿白,就那个昆曲名伶白芍,那身段,那模样……”
扶疏说得眉飞色舞,白成今抽了抽嘴角身体僵的像一块木板,一动也不敢动,这样皎如明月的好模样没想到不仅是个断袖还是个浪荡风流之人,他不仅同情的望了苏逍一眼。
“四少爷的腿疾非先天不足所致,可医。”
白成今握着轮椅扶手,骨节泛白,不可置信道:“真的可以……治好吗?”
筋脉受损,双腿已废,有生之年他从未奢望过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般站起来走路。
扶疏伸开手瓜子哗啦啦复落回白瓷盘中,“我家夫君说可医那便是可医,你这腿是怎么伤的?”
白成今稍作迟疑道:“五岁时被剑气所伤。”
苏逍俯身卷起他的裤管,因常年与轮椅为伴,肌肤苍白,瘦的皮包骨头,他伸出两根手指按压着他的膝盖处,扶疏不高兴的吃着梅干侧过了头去,他对她都没有这么温柔过,算了算了,看在他是男人又是病人的份上姑且不计较了。
细如牛毛的银针密密麻麻刺入白成今的膝盖,他眉头紧缩,疼得冷汗涔涔,手背青筋暴起。
“四少爷筋脉受损日久,每日针灸辅以汤药,月余可愈。”
白成今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的腿竟然感觉到了疼痛,他甚至感觉到了脚趾轻微的颤动,无力的伏在轮椅上狂喜过后心头酸涩,悲戚与绝望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太迟了。
“念念,你们回来了?”
他宛若被一道焦雷击中,木然缓慢的侧转过身子,迎着细碎的阳光妍丽的桃花碧衣女子对着他弯眼一笑,“哥哥,红山茶开了。”
“念念?”白成今喃喃自语,眸光一亮,待他细看之时朦朦胧胧几个白袍少年跨门而入,一模一样的装束,眉目俊朗,身姿颀长,齐齐对着他颔首一礼。
苏逍执笔写了一张药方,扶疏伸手召唤重取茶点回转的小厮,“送你们少爷回去休息,按照药方去抓药。”
小厮接过药方,白成今有气无力道:“谢过公子,我等便不在此叨扰了。”
温文望着扶疏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的右手问道:“前辈,你的手怎么了?”
她轻嘶一声皱眉道:“臣之,我手疼。”
她这个人极没有耐心,装着装着便把这事给忘了,也不知道刚刚她有没有表现出不妥之处,她刚刚是用哪只手磕的瓜子来着……
温清道:“前辈,我们查到一些线索。”
“这事不急,我先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扶疏望着自顾自整理着银针的苏逍柔声道,“臣之,扬州三月二十三花朝会,你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温文脑中跳出四个大字“美色误国”,前辈满心满眼都扑在苏公子身上似乎并没有查案的打算,苏公子是个知情达理的人,适当的时候与他商议商议更为靠谱。
温念认真道:“事关……白成然……明日接任……青山派掌门。”
扶疏弹了弹身上的瓜子皮,起身刮了一下温念的鼻尖,“念念,《牡丹亭》好听吗?”
他脸颊微红,乌润的眼睛眨了眨道:“好……好听。”
“乖,咱们先去听《牡丹亭》。”
日暮西沉,触目所及之处繁花似锦,花灯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行人如织,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扶疏目光轻佻的和几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抛媚眼,不期然发现其中一位姑娘的目光落在了苏逍身上,她面色微沉伸手去抓他的手却被兜头跑过来的壮汉撞了个正着,手背结结实实挨了那么一下她的火气蹭的一下便窜了上来,怒道:“你没长眼睛吗?”
待壮汉看清扶疏的样貌形容猥琐道:“小骚货,是你往爷身上扑的,来,让爷好好疼疼你。”
苏逍黑眸之中略过一丝愠怒,牵过她的手挡在了自己身后,扶疏心头一抽,她声名狼藉,江湖中人对她恨之入骨惊惧交加,这么多年从未有人似他这般把她护在身后。
“爷两个一块疼。”壮汉搓着手盯着苏逍还未来得及碰上一片衣角,手腕一痛竟被人硬生生折断。
扶疏冷笑,“我的人你也敢碰,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拂袖之间满地落花宛若飞刀一般齐刷刷射向那人,只闻鬼哭狼嚎般的惨叫,鲜血沿着青石板缓缓蔓延,苏逍道:“勿伤人性命。”
周身浓烈的杀意让人望而止步,她嘴角的笑容透着森然的死气,温文双手环臂打了一个冷颤,暗夜修罗,名不虚传,这……这也太吓人了。
花瓣纷纷飘落,地上躺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血人,周身血肉模糊,似被人千刀万剐一般,“滚!”
苏逍阖目念经,扶疏知他不悦轻声解释道:“他出言不逊,罪有应得。”
“纵然品行不端,罪不至死。”
好好好,你长的好看说什么都对,似他这种佛门中人最看不惯的便是她这种以杀人为乐的杀手,扶疏不欲与他多谈徒增彼此不快,捂着手略带哭腔道:“臣之,我的手好疼。”
他抬起她的右手,冰凉的手指隔着纱布轻轻按了按,她极为配合的皱眉嚷痛,苏逍轻轻吹了吹责备道:“莫要乱动。”
清亮的气息打在手背上痒痒的,酥酥的,她眨了眨泪眼汪汪的凤眸,“那你牵着我。”
温清道:“前辈有些任意妄为。”
温文长长舒了一口气:“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温念难得说得利索,“因苏公子。”
温文脱口而出,“所以说美色误国,红颜祸水。”
瘦西湖藕榭之处白芍登台唱着《牡丹亭》,隔着水声潺潺、水灯迢迢,颇让人有种百转千回欲语还休之感,苏逍未免她胡乱动作,隔着宽袖一直攥着她的手腕,“臣之,我饿了,你喂我吃饭。”
温清几人时刻谨记男女授受不亲的门规极力躲避着前来劝酒的姑娘,温文被浓重的脂粉气熏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躲到温清身后问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青楼?”
温清用剑与劝酒的姑娘隔开一段距离回道:“应是。”
“剑阁那些门规又臭又长全是废话,软玉温香在怀才是……”她话音未落目光定在一位姑娘落在苏逍肩膀上的粉色手帕上,火气蹭蹭蹭又窜了上来,勉力压制住情绪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都下去!”
轩内顿时一片死寂,诸位姑娘被她阴厉的目光震慑住了,惊恐万分,慌忙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温文干咳两声识趣的没有多问,前辈变得也太快了。
扶疏用左手的衣袖擦了擦苏逍的肩膀处,“明日白府晚宴请了白芍唱曲助兴,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第8章
凉夜如水,暗香浮动,扶疏一杯接一杯饮着秋露白,有些微醺,苏逍按住她的手,“喝酒伤身。”
她凤眸半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扬眉道:“你喝一口我便不喝了。”
苏逍轻叹了一口气,接过她手中的酒杯稍作犹疑,放在唇边,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她软软靠在他的身上轻笑道:“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淡淡的烛光打在她的身上笼上一层柔和的光芒,温顺可人,他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襟,“时辰不早了。”
扶疏闭着眼睛伸手便往他身上凑,“我困了,你抱我回去睡觉。”
温清把披风递给苏逍低声道:“苏公子,白府连环命案一事我想请你代我同前辈回禀一下。”
她不耐的皱了皱眉,“静观其变,明日自有分晓。”
温念道:“前辈……早知……结果?”
温文目瞪口呆,“不……不可能吧!”
扶疏冷哧一声,不屑作答,苏逍用披风包裹住她的身体抱着她起身,隔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望了一眼藕榭处的曼妙身影,曲音婉转,环佩叮当,珠翠满头,水袖轻扬,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诸位有闲暇可去与白芍一叙。”
温文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为什么呢?”
温清摩挲着剑柄,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白儒德、白念皆在半年之前故去,为何偏偏赶在他们到了扬州城怪事频出?朱府灭门,白府旧宅,冥婚,冥冥之中似乎有个人牵引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短短一日,抽丝剥茧,所有线索顺理成章,那末……他喃喃道:“请君入瓮。”
“你说什么?”
温清眸光一敛拿起佩剑道:“依苏公子所言,我们前去拜访一下白芍公子。”
苏逍抱着她回到白府厢房,屋内点了两盏灯,有些昏暗,扶疏搂着他低喃道:“臣之,我害怕,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身体温热,软绵绵的贴在他身上,鼻间充斥着秋露白的气息夹杂着女子的淡淡馨香,苏逍把她放在床榻上,簌簌长发落了满臂,他轻轻掰了掰她相扣在他脖颈上的手指,“扶疏?”
她往他身上蹭了蹭,哭着撒娇道:“你不能离开我。”
“我不走,你先放开我。”
苏逍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她睁开氤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柔若无骨的手顺着他的脖子滑过他的耳垂,指尖顿在他的眼角处,红唇一点一点靠近他紧抿的薄唇,他呼吸有些紊乱,往后避了避侧转了头,“你喝醉了。”
扶疏恍神片刻,摸了摸满脸冰凉的泪水,勾了勾眼角,支撑着身子往前靠了靠,直把他逼的退无可退倒在床上,她用手指若有似无划着他的胸口,“苏公子,你的心早已经乱了。今晚陪我如何?”
他攥着佛珠没有答话,扶疏意兴阑珊躺在他的臂弯中伸手搂住他的身体疲惫道:“我累了,睡吧。”
灯花明灭,万籁俱寂,耳间只闻她浅淡的呼吸,苏逍颤抖的伸手从怀中掏出白瓷瓶倒了半瓶药丸含入口中,手指拨弄着佛珠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经文。
……
扶疏端着米粥入内的时候苏逍正坐在窗前念经做早课,听到声响转头望向她皱了皱眉,“你的手还疼吗?”
“你时时刻刻想着我便不疼了。”她用汤勺盛了一碗米粥放在他面前,“知你吃不惯白府的膳食,我亲手给你熬得米粥。”
苏逍抬眸看了她一眼,扶疏郑重其事的保证道:“真的是我亲手熬得。”
他笑笑,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米粥,她在旁鼓着腮帮不停的吹气,“你慢点喝,别烫到。”
甫一入口,扶疏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好喝吗?”
苏逍点了点头,她托腮心满意足的看着他一口一口喝着米粥,“臣之,你笑起来真好看,平常应该多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