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院外隐隐传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温文打了一个激灵,“真的有女鬼?”
扶疏蹙了蹙眉懒懒道:“你们出去看看。”
“是!”
温清不由分说拉着支支吾吾的温文便走了出去,古旧的院门开合发出沉闷的吱嘎声,扶疏捡起脚边的树枝拨了拨温念摆的石子,“中规中矩,不能应势而变。”
胭露把泡好的温茶递了过去,轻笑道:“一针见血,已属不易。”
片刻几人回转,温文拿着一块红盖头,做工精美,上绣龙凤呈祥,温念则捧着一把绿油油的青菜若有所思,温清道:“只看到一道红色身影。”
温文阖目嗅了嗅红盖头,“紫茉莉的脂粉?这里莫不是她的家?刚刚在那间废弃的女子闺房我也闻到了这种味道。”
他们仔细查看过白府旧宅所有房间,其中一间女子闺房最为凌乱残破,但罩着胭脂红床幔的绣床纤尘不染,床头青花瓷瓶中插着一束水灵灵的红茶花。
温念乌润的眼珠一眨不眨的望着扶疏,紧张道:“空……空心菜。”
温文笑得前仰后合,扯了一片空心菜的叶子放入口中嚼了嚼,“无毒,可以吃。追到菜地之后便没有了踪迹,你总不能把一把菜也当做线索吧?”
温念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扶疏拉着他坐在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念念聪慧无双,心思缜密,最可爱了。”
这也太偏心了吧!温文敢怒不敢言的默默走到了一旁,前辈对温念绝对有什么非分之想,看他的眼神温柔的都快化了。
苏逍道:“空心即无心。”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扶疏换了一套与他们一模一样的服饰,举手投足之间竟无半分女子的娇柔脂粉气,风流倜傥,除了……
温文望着她覆在苏逍手背上的双手忍不住道:“前辈,你这样会被别人误以为是断袖。”
她摸了摸下巴,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半截藕臂,淡淡嗯了一声,整个人都歪在了苏逍身上。
青山派白府凭借平沙落雁十二式在江湖上有些威望,现任掌门三少爷白成然,为人谦逊有礼,大少爷白成慎风流成性不学无术,四少爷白成今身有残疾性情孤僻,已故五小姐白念据闻是扬州城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白府位于扬州城西北方,曲折游廊,小桥流水,一步一景,如独步江湖的平沙落雁剑法一般处处透着柔媚婉约,下人引着一行人入府,扶疏去牵苏逍的手次次被他巧妙的躲了过去,她不甘示弱的用手指勾住了他手上的白玉佛珠,“臣之,我手凉。”
她的手指拨弄着一颗颗佛珠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手指,微凉,心头也跟着颤了颤,“你看看我。”
苏逍轻声道:“不可胡闹。”
扶疏止住步子,几不可查的扯着念珠摇了摇,“你看看我呀!”
他步伐微顿,侧目看了她一眼,她狡黠笑笑,“是不是我更好看?”
他勾唇笑笑,似冰雪初融,柳抚春水,扶疏一时有些恍神,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微微离他稍近一些道:“你这样对我着笑我会以为你在引诱我。”
苏逍不确定她下一瞬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说出什么样的话,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走吧。”
中庭种着一颗亭亭如盖的桂花树,几堂明净,古朴素雅,白成然笑着迎了出来,“贵客远道而来,招呼不周,还望海涵。”
温清回礼道:“扬州命案频出,我等奉命彻查,叨扰之处,莫怪。”
剑阁被五湖十六国的人奉若神明,剑阁暗影令江湖中人谈之而色变,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普通的江湖门派招惹不起的。
“扬州分属青山派管辖,在下治理不周,惊扰剑阁,是我的过错。”
扶疏翘着二郎腿摇着折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白成然语塞,尴尬的赔笑,“是是是。”
白府管家附耳低声道:“大少爷在醉花楼喝得烂醉如泥,欠了一千两银子,老鸨抬着大少爷过府讨债,惊扰贵客,恐有不妥。”
“不成体统。”他面上维持着不变的笑容对着扶疏等人道,“诸位舟车劳乏,稍作歇息,在下安排了厢房酒菜。”
扶疏合上折扇打了一个哈欠,用扇骨敲打着肩膀道:“昨晚留宿在京郊旧宅,听了一晚上迎亲的唢呐,女子的哭泣,整宿都没睡。”
前辈真是一本正经的睁眼说瞎话,明明她抱着苏公子早早便安歇了,明明一晚未有任何异象,明明是来查案的她这便打算去睡觉了?
管家惊恐万分道:“那里有鬼……”
白成然厉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亲自带他们往后院而行,“近日旧宅怪事频出,伤了好几条无辜的人命,寻查月余无果,着实心忧,不知诸位可有何发现?”
扶疏饶有兴致的瞧着一丛红艳艳的山茶花不以为意道:“冥婚吧,等了一晚上无形无影的,连个热闹都没有瞧上。
你们府上的红茶花开得比别处的娇艳,不知可有什么秘法?我极喜欢红茶花,却总养不好。”
“公子若感兴趣,在下稍候便遣花匠过去厢房。”
“如此甚好。”
上等的厢房,美酒佳肴皆备,扶疏望着疏窗前的一枝桃花以手撑额道:“臣之,我想要那枝桃花。”
苏逍摘了一朵桃花放在了她的手心,她捉住他的手低头认真的研究其上掌纹扬眉道:“你又不听话了。”
温文搬着圆凳坐到了扶疏跟前焦急道:“前辈,我们不是来查案的吗?”
“是你们不是我。”
第6章
扶疏用竹筷夹了一片糯米藕咬了一口,软糯甜香,置身事外的扬眉笑道:“这是对你们的历练,你们好好查。”
温清道:“前辈认为我们应该从何处入手?”
鲫鱼多刺,苏逍低头认真剔着鱼刺,套在手腕上的白玉佛珠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托腮深情脉脉的望着他,似乎并未把温清的话放在心上,“臣之,你喂我。”
温文扶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举止轻佻,未免有些太出格了,“前辈是否应……应注意言行?”
扶疏淡淡斜睨了他一眼,苏逍把剔好的鱼肉放在了她面前的柳叶小盘中,另取了一双竹筷吃着碗中的米饭对温清道:“追根溯源。”
千头万绪连环命案的伊始为青山派掌门白儒德过世,温清眸光一亮,“谢过苏公子。”
温念道:“总……总不能无故……开棺验尸。”
“骨头发灰,中毒之兆,死于金针刺脉。”她不以为意的用手帕拭了拭手,“已被挫骨扬灰了,验尸便免了。”
“为……为什么……”温文对视上她阴鹜的目光惊悸万分的点头如捣蒜,“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用过午膳,扶疏百无聊赖的去院外折了满怀桃花把屋内空着的花瓶全部插满,苏逍阖目坐在软榻上念经,她俯身靠近他道:“臣之,你看我摘的桃花好不好看?”
他睁开眼睛猝不及防的对视上她乌黑的凤眸,身体一僵,侧目看着瓶内插的乱七八糟的桃花道:“桃花夭夭,灼灼其华。”
扶疏微微又靠近他一些,方寸之间,呼吸可闻,苏逍往后避了避,她蹙了蹙眉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便坐在了他的膝上,眼角上扬,“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房门虚掩,桃花透过海棠疏窗落了满案,她额前一缕长发垂落在他长袍襟口若有似无的划过他略显苍白的肌肤,苏逍呼吸略微有些紊乱,“扶疏,你先起来。”
她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唇瓣隔着薄薄一层单袍贴在他的锁骨处宛若一块烙铁烫的他皮肤发疼。
“我困了,你抱我过去小憩片刻。”
她喜欢他身上浅淡的檀香,喜欢他身上的温度,即便她知道他对她疏冷无情她也喜欢就这样偎在他怀中,良久,他抱着她起身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了床榻上,她搂着他并不撒手,“你陪我睡。”
他皱眉,断然拒绝,“不可。”
扶疏的手指顺着衣襟慢条斯理的往下,循至衣带处用小指挑开了结扣,他伸手去抓她不安分的手,她手腕灵活,利落的几个招式服服帖帖的把他压在了床榻上,食指转着他的佛珠,娇嗔道:“苏公子真是有些口是心非呢。”
苏逍被她巧妙的钳制无任何反击之力,眸光微敛,死死盯着白玉佛珠,语气微沉,“你把念珠还给我。”
波澜不惊的死水骤然荡起涟漪,扶疏略微有些诧异,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念珠,颗颗圆润通透,乌蒙国最上乘的琦玉,这样的成色已经绝产十年了,一颗便已价值连城,“佛门清俭无欲无求看来也不尽然,你乖乖陪我睡一会,待我醒来便还你如何?”
他虚握成拳的手掌慢慢舒展试探的触碰了一下她的衣角,哑声道:“好。”
扶疏自知过刚易折过满则溢并不曾勉强他与她同塌而眠,即便她对他多有勉强调戏他总能恰如其分的有礼有度,雅正如君子,不会让人生处一分一毫的暧昧旖旎之感,眼下因着区区一串佛珠竟妥协的如此痛快。
她趴在他胸膛上,长长的睫毛轻微的颤动宛若蝶翼,“你就这么紧张这串念珠?莫不是哪个女子送与你的定情信物?”
苏逍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望向她的目光意味不明,“家人旧物,还望宫主言而有信归还与我。”
她手指摩挲着他的衣袍,触手潮湿,探手过去,他整个后背竟然都被冷汗沁湿,扶疏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忧心忡忡的握住他冰凉的手,“身体又不舒服了?我去找大夫。”
“我自己就是大夫,没事。”
这些日子她遍访扬州城的名医给他把脉问诊,都道脉象平稳无病无恙,可他面色苍白手脚冰冷没有一丝鲜活人气息,偶或见他吃一些自配的药丸。
扶疏把白玉佛珠递还给他,“我知道与我在一起你感觉是对你的折辱,你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不过为着菩提寺僧众的性命,你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和我说,是不是特别厌恶我?”
“没有。”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躺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道:“臣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你相信我。”
待苏逍睁开眼睛的时候,床上早已空无一人,他怎么睡着了?身上的衣服干净舒爽显然是另换了一套,披衣下榻,屋内花瓶中的桃花重新修剪了一番,疏落有致,赏心悦目。
整理妥当推门而出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烟火气夹杂着浓重的药香,长廊之中芭蕉之下扶疏一手拿着蒲扇一手往红泥小火炉中添柴,浓烟滚滚,呛得她直咳嗽,“臣之,你醒了?”
她脸上蹭了些许草灰,手忙脚乱熬药的模样分外滑稽,她是一个极为挑剔讲究的人,平常伺候她的人都是万里挑一哪里轮得到她动手,仔细想想她似乎只会杀人,“药马上就好了,你去屋里等着。”
扶疏只顾着看他伸手无意识的去抓红泥手把,汤药咕嘟咕嘟溢出来直接溅在了她的手背上,只觉火辣辣的疼,待她想起来叫嚷时苏逍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屋里走,他绞了一条冷帕子覆在她红肿的手背处,“怎么这般不小心?疼吗?”
她终日与杀戮为伴,新伤旧痕遍布,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几乎穿透身体的剑伤,横跨整个背部的刀疤,疼痛与她而言早已麻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能力。
扶疏委屈巴巴,抽泣道:“好疼好疼。”
苏逍轻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被他发现自己是装得?不应该啊?她可是帮他煎药才受伤的,有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余光瞥到一角白袍,她皱着眉歪在软垫上直嚷痛,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盘捣碎的草叶,轻柔的敷在了她的伤痛处,抬起她的手轻轻吹了吹,“一会就不疼了。”
扶疏有些愕然,这……这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抬头。”
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听话的抬起头呆呆的望着他,触肤微凉,苏逍用帕子擦拭着她脸颊上的草灰,嘴角不觉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眼如星月,眉似山峦,温润清雅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昳丽,“君本佳人。”
他手间动作一滞,“这些事情无需你亲自动手。”
“可与你有关的事情我不想假手于人。”扶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狭长的丹凤眼上扬语调缓慢道,“比如帮你换衣服。”
每次他不好意思的时候都会侧头躲避,面上无波无澜,耳垂红若胭脂,她抿唇一笑,“你衣服都湿了,我怕你着了风寒,找下人帮你换的。”
苏逍还未舒一口气她悠悠补充道:“不过他们毛手毛脚我并不放心,亲自看着他们帮你换的,反正现在我也是男子。”
他干咳两声耳垂更红了,推到她面前一盘梅干,扶疏笑得前仰后合,“该看的都看了,我会对你负责的,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人。”
苏逍置若未闻拉过她的手用白色纱布帮她包扎手背,“呀,药还在芭蕉下呢。”
“火已经灭了。”
“这是什么药?”
“芙蓉叶。”
“你真的懂医理?”
“略通歧黄之术。”
扶疏拿着梅干边吃边问,察觉到苏逍的目光有些不太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低头定在了自己拿着梅干烫伤的右手之上,眼泪一鼓,“臣之,手疼。”
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扶疏一哭,苏逍赶忙坐在了她的身边按住她乱动的手道:“初始却会有疼痛之感,明日便不疼了,你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