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于其他几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啊好啊!”
温清恭敬有礼道:“前辈,剑阁门规忌无故游乐。”
不愧为苍书的得意弟子,温字辈的翘楚,酸腐古板的模样与老头一模一样,温文失望的垂下头,瞥了一眼温清又识趣的缄口不言。
她高深莫测柔声道:“苍书长老既让你们与我同行自有他的深意,此去瘦西湖名为游玩实为历练。”
“晚辈但凭前辈吩咐。”
温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若非温清在旁估计会跳起来手舞足蹈,真是一个不错的乖孩子,扶疏摸了摸下巴暗忖,不知苍书那老头知道她带着他们去饮酒作乐寻花问柳会不会提剑杀上月华宫。
“小姐,苏公子来了。”
“如此就出发吧。”
她提裙踏出房门,梨花树下,男子负手而立,月白云纹长袍,白色缎带束发,清冷无尘。
“世上竟有如此超凡脱俗之人?他是谁呀?”温文感觉自己有些回不过神来,剑阁之人向来被世人奉若神明,他见过出尘绝艳的人物还真不少,比如沐护法,但眼前之人似乎真的与万千红尘隔离开来,飘渺如烟,通透如水。
“我的夫君。”
“啊?我们在剑阁并没有听闻月华宫二宫主成婚的消息呀。”温文侧目讶然道:“前辈,你怎么哭了?”
扶疏用指尖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昨晚未休息好,眼睛有些疼。”
那串白玉念珠换成白玉箫便好了,她笑语嫣然的走过去扯住了他的宽袖,眼睫犹自濡湿,根根分明,“夫君,你怎来得这般迟?”
苏逍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套着佛珠的手刚刚抬起,扶疏望向他的凤眸眯了眯,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拂落了几朵梨花。
“苏公子有礼。”
也只有这般品貌的人物才能般配得上前辈这样的绝代佳人吧,真真是郎才女貌,可他确实没有听到一星半点有关扶黎前辈成婚的风声,倒是每日都能听到扶疏前辈……
温文打了一个冷战低声对温清道:“月华宫的两位前辈怎么差别这么大?扶疏前辈竟然把了尘大师掳去当男宠了!男宠啊!那可是了尘大师。”
“背后勿论他人非。”
“哦。”
院外停着两辆乌沉朴素的马车,扶疏回头对着苏逍莞尔一笑抬起芊芊玉手娇嗔道:“夫君,你扶我上车。”
他垂首让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腕处搀扶着她上了马车,弹墨轿帘甫一落下她整个人便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身上,“想通了?”
苏逍手指微蜷淡淡道:“如卿所愿,还望宫主莫要食言。”
扶疏的手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抚至他的额头,“不起烧了,脸色怎么还是这么难看。”
他身体僵硬的往后挪了挪恰好靠在了车壁上,无处可避,她的指尖若有似无从他的唇角滑过,手指缠绕着他垂落在肩头的几根头发,还是有头发的模样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刚刚我唤你夫君你为何脸红呢?”
“宫主莫要妄言。”
“瞧瞧这耳垂都红了。”她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道,“你躲什么呢?心虚了?大师?苏公子?你听听你的心早就乱了。”
扶疏趴在他的颈窝处,淡淡的呼吸打在他的耳侧,“你怎么从来不敢看我呢?”
苏逍侧头静静对视上了她的眼睛,清明澄澈,无情无欲,不应该是这样的,美人计还失效了不成,她撒娇道:“你抱我。”
“宫主……”
“叫我扶疏,或者疏儿也可,亦或娘子?”
苏逍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不动,“扶……扶疏。”
她阖目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容置疑的重述道:“你抱我。”
马车忽然停下她整个人后倾往车壁上撞去,软绵绵的,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苏逍不自然的收回了垫在她脑后的手掌,“可有伤到?”
扶疏摇了摇头,青瓷在车外道:“小姐,到了。”
二人静默无言的下了马车,瘦西湖十里画景,歌舞笙箫红袖招,刚刚下马车的温清等人眸中掩饰不住的雀跃之色,到底是小娃娃资历尚浅定力不足,闷在剑阁遵守几百条门规都把好好的孩子给养坏了。
扶疏望着画舫上袅娜娉婷的美人问道:“臣之,那些美人好看吗?”
“美人在骨。”
“苏公子,你这话怎么听上去奇奇怪怪的。”温文挠了挠头,“美人在面怎么就在骨了?温清,你说是与不是?”
“唐突佳人。”
“哟哟哟,学会怜香惜玉了,真看不出来啊。”温文用手肘揶揄的抵了抵温清的手臂。
温清回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都说说何为美人。”扶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历练题目之一。”
几个小辈一听是历练题目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面色微红,她皱了皱眉,难为他们把如此风花雪月的一件事说得如此一本正经枯燥乏味,难为他们条条框框用骈文论述竟然还可以脸红。
温清察觉到了扶疏细微的表情变化,知她不满,拱手对着苏逍道:“请苏公子赐教。”
温文功课比较差结结巴巴论述不出来抓耳挠腮道:“以前辈为例,何解?”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温文目瞪口呆道:“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情话说得可真好。”
第3章
温清钦佩道:“苏公子凤采鸾章。”
扶疏笑若春花绽放,斜睨了苏逍一眼,听过那么多恭维奉承的话,都没有他说的合她心意,声音温润如珠玉,文采斐然平生仅见。
情话吗?她伸手拍了拍温文的肩头,“不错,有前途。”
温文不可置信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不可能吧?苍书长老可是说他无舞文弄墨之才,也无舞刀弄剑之慧,前辈真的是人太好了,知他未答述出历练题目怕他心灰意冷如此安慰鼓励他。
他泪眼汪汪的望向她,“前辈,你对我简直太好了。”
胭露娉娉婷婷从画舫上走了下来,说话声音轻轻柔柔,软软糯糯,“已准备妥当,诸位请。”
画舫之上软帐青罗,婢女打起湘妃竹帘,及目所至陈设几近奢华,矮几上摆满了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见过的珍馐佳肴,丝竹笙箫隔着水声一丝一缕的飘来夹杂着千回百转的昆曲。
温文等人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扶疏敛裙落座,苏逍平静的坐在了她的旁边,温清迟疑道:“前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温清垂首敛目,“前辈可是扶疏宫主?”
温文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打量着她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
扶疏斜斜靠在软垫上,“何出此言?”
“前辈言行举止与扶黎前辈相去甚远,擅暗器者掌心往下三寸有老茧,扶黎前辈惯用梅花镖。”温清恭恭敬敬对苏逍行了一礼,“晚辈再斗胆一问,苏公子是否就是了尘大师?”
“见微知著。”扶疏慢条斯理的剥着葡萄皮,用银签剔籽喂到了苏逍唇边,“大师,你说是与不是?”
温文双手护胸又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了温清的身后,他都看到了什么!前辈真的把了尘大师掳来当男宠了?传闻竟然是真的!前辈对他那么好,不会是……不会是……
苏逍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就着她的手把葡萄吃了下去,温文眼睛瞪的大大的,这也太……太禁忌了,不觉又往温清身后缩了缩。
扶疏勾了勾手指,“温清、温文,你俩过来。”
温清坦坦荡荡走过去跪坐在了她的旁边,温文揪着温清的衣角低声道:“她……她……她……”
她手指敲打着小几,往前探了探身子歪头对着他好整以暇的笑笑,“文文,你有没有听说我特别喜欢长相清秀的娈童?”
“娈童?”他迷惘的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温清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苏逍亦勾了勾唇角,扶疏从长颈白瓷瓶中抽出一枝桃花隔着温清便打了过去,温文抱头不轻不重挨了好几下,粉色花瓣落了满身。
“美人投怀送抱你躲什么躲?真是没出息。”
“我……我……我……”
“你什么你,话都不会说了?真是不长脑子,身为剑阁弟子,面对未知的危险,装也要装出淡定自若,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扶疏丢了桃花枝饮了一杯酒笑语晏晏的望向温清,“你不怕我吗?”
“苍书长老让我们前往浣花小筑拜访前辈,是我等无礼错认前辈身份,还望前辈海涵。”
她点了点头,处事有礼有度,思虑周全细致,虽然有些古板酸腐气,假以时日,多加历练,必然是江湖中的翘楚,“都坐吧。”
“是。”
扶疏按住苏逍拨着念珠的手指,“你刚刚笑了。”
他垂下眼睫,薄唇抿了抿,她往他身前靠了靠,“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苏逍对视上她满目风情的凤眸侧了侧头,“吃葡萄。”
扶疏意味深长道:“你喜欢我喂你吃葡萄啊?”
“并非如此,我……”
她按住他的手挑了挑眉,苏逍淡淡应了一个是字。
温文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看又忍不住去看,想说话又不敢说脸色涨的通红,他自感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急得抓耳挠腮,尽量压低声音对温清道:“了尘大师似乎被前辈染指了。”
温清剥着橘子问道:“你说什么?”
温文稍稍提高音量道:“了尘大师已经被前辈染指了。”
温清把橘子放入口中,“了尘大师怎么了?”
温文急得抓耳挠腮,大声道:“了尘大师绝对已经被前辈染指了!”
画舫之中刹那的静寂,扶疏蹙眉白了他一眼笑得前仰后合,苏逍轻轻把她从怀里扶了起来,侍候在侧的青瓷掩唇而笑,“小公子可知何为闺房之乐?”
“就是……”他小心翼翼的瞄了扶疏一眼啃着苹果掩饰尴尬,“不知道。”
“青瓷,一人两本。”
青瓷打开一个描金小柜子,从里面抱出一摞线装书,一人两本一一放在了他们面前,温清略翻了一页便红了脸。
“苏公子,晚上回去我陪你慢慢看。”扶疏特意把两本书慢慢的翻给苏逍看,一本是《风月宝鉴》,另一本是《龙阳秘事》。
“你不应如此教诲晚辈。”
“不通晓男女之事如何过得了美人关?”她合上书,敲了敲桌案,“回去好好看看,这也是历练题目之一,苍书长老对你们约束过甚,这些所谓□□我不给你们看以后你们自己也会偷偷看。
未免你们这群纯白如纸的小娃娃被有心人利用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授一课。”
温清求助的望向苏逍,“大师?”
“菩提本无树,宁静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侍女卷起竹帘,胭露引着两个身穿戏服的戏子走了进来,“小姐,人已经到了。”
为首的一人,头戴花钿,钗环相撞,泠泠作响,身穿月白如意云头对襟戏服,领口绣着几枝浅粉桃花,裙裾之上百只紫蝶翩飞,似弱柳扶风般对着她盈盈一拜,“未登台便得姑娘打赏,白芍先行谢过。”
温文震惊的用口型对温清道他是男人!温清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扶疏略抬了抬手,青瓷打开一个红漆描金小匣子,里面是一整套的蝴蝶头面,镶嵌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红玛瑙艳若朝霞,“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薄礼?与前辈在一起简直时时刻刻颠覆他的认知,这未免有些过于奢靡挥霍了,莫非前辈看上这个戏子了?
白芍浅浅一笑,“恩客厚礼,愧不敢当。”
扶疏道:“受不受得起,先来一折游园惊梦。”
“是。”
十里画舫艳惊四座的名角,甫一开嗓,缠绵婉转,余音绕梁,几个少年听得兴致勃勃,她用自斟壶自斟自饮一杯又一杯喝着杏花酒,有些微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
身段、唱腔都很不错,不是她偏爱护短他比起云笙还是差点火候,秦淮河畔漏月台初见,也是这样一出游园惊梦,也是这样身穿月白百蝶戏服对着她行礼含笑道,扬名立万非我所求。
他是天生的情种,为人为戏,呕心沥血,如痴如狂,不疯魔不成活,他是秦淮河畔的一轮明月,那才是真正的名伶佳人,可惜她喜欢逢场作戏,又有些喜新厌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