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兰夫人叫秋玫掺着消食,顺便送他们到了大门,又叫庄夫套马车送他们回家。引得庄子里的下人纷纷惊讶不已:夫人平时不是连二门都不出的吗?
江月儿上马车的时候,连秋玫都拉着她不舍道:“江姑娘往后可要常来啊,今天我们夫人看见你们不知道有多开心。”
江月儿自然会常来,不过,她们坐在马车上,回忆着这半天跟兰夫人说的话的时候,听严小二突然来了句:“月妹妹,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江月儿讶道:“为什么?兰夫人多好的人哪。”她太过专注跟兰夫人说话,没注意今天在兰家,严小二话一直特别少。
严小二闷闷道:“不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喜欢。”
杜衍忽然吹了声口哨。
严小二瞅他一眼,没说话。
江月儿瞪他瞪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还没生完他的气,又刷地扭回头,想了想,同严小二道:“二哥是在那觉得拘束吗?那你既然不喜欢,下回你就不用陪我去了。”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
严小二连忙摇头:“这倒不用,兰家庄这么远,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的意思是,反正我在你们说话的时候也插不上嘴,不如我送你进去后自己先到处转转。”
江月儿这才想到,今天下午在兰夫人那,严小二几乎没说什么话,像他平时话那么多那么开朗的人这么表现,肯定拘束得要命。他不觉愧疚道:“那你干坐在那一下午,肯定难受死了吧?”
严小二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兰夫人看着有点不好接近。我,我有点怕她。”
“哈!”杜衍短促地笑了一声。
严小二耷拉下了脑袋。
江月儿觉得他们之间有点奇怪的□□味,但不妨碍她安慰严小二,顺便打击某人:“兰夫人又不会吃人,二哥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二哥不喜欢她,以后你不见她也没什么,明天早上我陪你上山套兔子。”
严小二精神马上就来了,嘴巴控制不住地拉得老大,高兴得直问:“月妹妹你是说真的?那我们明天几时去?”
“上山?那山上毒蛇可多了,最喜欢咬那些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他们的旁边,杜衍目不斜视,一副‘我不是说给你们’听的表情。
毒蛇?江月儿顿时犹豫了:“我——”
严小二又耷下了脑袋,低落地道:“你要是害怕就别去吧,明天我再送你到兰家庄去。”
严二哥帮了她这么多忙,还忍受兰夫人的冷落一下午,她连陪他去套个兔子都不愿意……
这样一想,江月儿更愧疚了,忙道:“我可没说我害怕,上个山而已,要是那么容易就碰到毒蛇,那其他人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严小二还犹豫,江月儿又笑道:“在望江村窝了好些天,我早就巴不得上山了。严二哥,你明天就带我去呗。”
严小二被她一求,求得骨头都酥了,一口打下包票:“放心吧,月妹妹,有我在,你肯定会玩得高高兴兴的。”
趁江月儿挑了帘子看外头的风景,严小二火速扭头,冲杜衍得意地挑了下眉毛。
杜衍:“……”不要跟莽夫一般计较!
天公作美,第二天是个极好的晴天,就连肆虐了这么多天的秋老虎都稍敛了锋头,凉风吹来,天气不冷不热,舒服极了。
江月儿一早换上方便外出的松江布短衣,还拿块花手帕包了头,挎着篮子,兴致勃勃地招呼严小二:“严二哥,你快着些,一会儿太阳起来肯定热。”
严小二准备的也就是一副弓箭,一些绳索挂在身上,笑呵呵地跟她并排出了门:“唉,我就来。月妹妹,我来帮你提篮子吧。”
两个人都特别默契地“忘记”了在旁边不知道是在乱划拉,还是在打拳锻炼的杜衍。
杜衍下意识地撵了两步,见两人头也不回,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气得一甩头:“也不知道美什么美,不就是去个林子?我一个人在家,还清净些呢!”
俩人一走也不打拳了,跑书房里胡乱翻了两本书,觉得今天的字好像都个个长着翅膀在他面前飞来飞去,就是不肯安安稳稳地呆在纸上让他看,不由气闷地一摔书:“凭什么他们两个玩,我还要看书了?天气这么热,该散散步去再看书。”
前头的那两个一出门就把屋里的那个抛到脑袋后头去了。
严小二虽说也是杨柳县土生土长的孩子,可他只在程夫子那念了两年书勉强不是个睁眼瞎而已,等他的武术稍有小成,便跟他哥一样,被老爹拎着上了船。
天南海北的,他很是去了些地方。
江月儿有心补偿他,而且听他说话确实长见识。便听他在路上随意胡侃这些年的经历,说到精彩处还又是拍巴掌又是惊呼的,十分捧场。
严小二兴致就越发高了:“……月妹妹,我跟你说。我是一出门才知道本朝有多大,有一回我跟着我爹的兄弟一直到了北边的乌苏里江,你知道吧?”
江月儿摇头:“不知道——哎,严二哥你看!”她忽然用手指着一个地方小声叫了起来。
严小二手搭个凉棚,猫下腰来,赶紧作个噤声的动作:“是只兔子,咱们今晚有兔子肉吃了!”
“兔子?”江月儿配合着他猫腰,也小声问:“是白的吗?”
严小二取下了弓箭,点点头,呼吸又放轻了些。
“哎,别弄伤了它可以吗?。”江月儿赶紧道:“我昨天还跟兰夫人说,有机会也给她找对兔子让她养,这兔子不是正好吗?”
地是昨天跟兰夫人说起梅夫子每天教她们些什么时,跟她说过,程夫子收的一个学生家里养了不少兔子,就给程夫子当年礼送了些过来。但梅夫子家里都不太喜欢这东西,嫌它又臭拉得又多,便把兔子分给每个女学生一只,让她们负责喂兔子,还要记录它们每天吃什么,吃了多少,长长了多少,长重了多少,还要每个月给她交一份总结上去。
兰夫人就笑:“那你们没抗议吗?”
江月儿笑道:“我觉得养兔子很好玩,就是我们班上有些女生不乐意。可谁叫夫子是夫子呢?不听话夫子可就要她退学呢。”
“说退学就退学?还要记录兔子拉了什么,你们夫子如此□□,她要真这么说了,难道她们不是该抢着退学吗?”
江月儿道:“可我们夫子虽然有时候有点不通人情,可她还会带着我们到处去玩哪。她们要退学了,还能像以前那样,只要夫子说一声,她们就能去山野里采集药材吗?而且,我们养兔子养到最后,还发现了一个小诀窍呢。”
“什么诀窍?”
“我们发现了想让兔子最快长肉的话,它吃的草和蔬菜得定个量。”
“怎么定量?”兰夫人刚一问出口,又阻止她道:“好了你不要告诉我,等我找到兔子后自己试试。”
有了这段对话,再加上这只兔子,下回再登兰夫人门的时候,江月儿就知道送什么礼物去了。
严小二用气声说了声“好”,在地上拾起颗鸡蛋大的石头,用力一掷!
前面的兔子应声而倒!
但还没等江月儿跳起来欢呼,那白色的一团就先跳起来,一蹦一蹦地逃向了山林深处。
“这——”江月儿大失所望。
“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严小二匆匆说了这一句,就蹿了出去。
江月儿看他三两步就蹿了老远,想来追那只兔子应当不成问题,便放了心。
提着篮子转悠了一圈,看见有个斜坡下面的大石头缝里似乎藏着一窝蘑菇,怕带着篮子下坡不方便,兴冲冲地把篮子放在坡上,跑过去,拿起出门前放篮子里的铁钩,准备把蘑菇钩出来。
江月儿刚把铁钩放进去,感觉钩子一重,一条色彩斑斓的花蛇顺着铁钩露出了三角脑袋,它两只冷酷的小眼睛跟她对视了个正着!
“啊!!!!!!”江月儿惊叫着扔了铁钩就要往山上跑!
花蛇呲溜从洞里钻出来,摇着尾巴差点甩到她的脚上!
江月儿连声惊叫着直跳,一个没留神,踩到一颗小石子,整个人立刻失去了平衡,惊呼着往后倒去!
山脚下,杜衍抬头望了望天,还在跟自己的意志打架:“还是别去了吧,本来就不招人待见,何必凑上去更让人待见?”
然而,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反驳:“为什么不去?当妹妹的跟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单独上了山,我是当哥哥的,怎么能干看着不管呢?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第三个声音冷笑一声:“呸!什么妹妹哥哥的,你少自欺欺人了!”
正在这时,那声惊叫响了起来!
一时间什么意志不意志地,全抛在了脑后!杜衍掖起长衫,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狂奔起来!
江月儿此时已经从坡下面坐了起来,喊着严小二的名字开始往上爬。
她运气很好,坡上滚下来时只擦伤了些手脚,把衣服磨破了,人倒没受大难。
只不过,这片坡地因为向着北面,树木稀疏,土壤经过这些天的高温炙烤早就干得不行了,她刚往上没爬两步,就滑了下来。
她不甘心地又试了几次,只是山坡太陡,最长的一次只爬到了一半多点,差点又栽了下来。
“严二哥!严二哥!严二哥你听不听得到嘛?严二哥,救命啊!”喊了这么久,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照在林子里的阳光也被遮了去。
林子里黯了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传来了野兽的嚎叫声。
林子里不光有蛇,还有,还有什么嘛……会不会吃人哪……
江月儿害怕地抱紧了肩膀,喃喃着:死混蛋居然乌鸦嘴说中了!就知道他看自己一直不顺眼!死混蛋,死混蛋,死混蛋,呜呜呜……好害怕,好想阿爹阿娘QAQ
“你再叫一声死混蛋,我保证马上就走。”那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江月儿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坡顶上那条细长的黑影:“你怎么来了?”
那黑影在坡顶来回走动,一会儿找来一根树枝,拿小刀把枝枝衩衩地削掉:“我怎么不能来?”
“你是来看笑话的吧?”她有心硬气点,你要是看笑话的话,就赶紧走,但是这里太可怕了,她不敢说,她怕他真被气走了QAQ
一根树枝垂下来,杜衍朝坡底走了几步,站在之前的那块巨石下面,哼道:“我要是想看笑话,你每天都有数不尽的笑话叫我看。抓紧了,不许松手!”
江月儿赶忙两只手抱住树枝,两只脚用力往上蹬,“哗啦啦”,小块的土块不断往坡底滚过去。
十步,五步,三步……两人一点点拉近距离——
忽然,杜衍两脚蹬住石头着力,感觉脚下的石头松了松,又松了松,最后——
“快闪!”
他暴喝一声,将江月儿往旁边甩去!
而石头猛地摇晃一下,带起一个浅坑,翻滚着往山下而去!
又是一阵“啊啊啊啊”的叫声之后,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躺在坡底此起彼伏地喘着粗气。
半晌,江月儿带着哭腔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嘛?”
杜衍抹了把脸,坐起来:“你让我想想。”这附近地带开阔,没有几颗树,这也是他们从那滚下来却没怎么受伤的原因。
不过,这样一来,想爬上这块沙化程度很高的斜坡就很有难度了。
“对了,我问你,严二呢?怎么这只有你一个人?你又是怎么下来的?”之前一直没空下,现在趁着恢复体力,杜衍赶紧问他所疑惑的地方。
江月儿嗫嚅着,有点不敢看他。
杜衍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你不说对吧?那让严二来救你吧。”说完,他作势往山上爬。
“别别别啊!”江月儿实在爬不动了,生怕他说真的,赶紧一五一十,把之前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越说,头垂得越低。
“昨天晚上我是跟你怎么说的?”杜衍的声音不怎么高,江月儿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不敢吭声,继续听杜衍喷射怒火:“严二那个人,你从小又不是不知道他?只要他一开始玩,连饭都会忘了吃的一个人。不长记性,活该被他撂在这!”
这江月儿就不爱听了:“小时候是小时候,严二哥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拿他七八岁时候的事说事,那我还说你呢,你小时候为了不陪我玩,还骗我说我阿爹留的课业是二十篇大字,不是十篇大字呢,那要我骂你骗子从小时候开始骂到现在吗?”
一说到“骗”字,江月儿立刻想起了她之前跟杜衍斗气的事,火气又蹭蹭上来了:“哦对,你跟严二哥不一样,严二哥是小时候贪玩,你是长大了还骗,怪不得你还觉得人家严二哥还是小时候那样呢,你自己不也没变吗?”
杜衍:“……”他瞪眼看了她一会儿,甩下她一言不发地开始爬坡。
江月儿有点慌,但刚吵了一架,实在拉不下脸去求他,只好把脸一别,气呼呼地转到一边去。
“手伸过来。”那人忽然道。
江月儿拿眼角的余光一瞥,一只修长的手抓着树枝的另一头递到了她面前。
她顺着树枝往上看去,那个混蛋正另一只手抱着一颗树,不耐烦地道:“叫你伸过来没听见吗?”
江月儿犹豫了一下,用双手抱住了树枝。
一刻钟后,斜坡顶上,两个人一声灰土地爬上来喘了半天气,杜衍望了望天,已经快要到了中午,他站了起来。
一声如蚊呐般的“谢谢”突然响了起来。
杜衍脚步一顿,快步往前走:“谢什么,我是骗子。骗子救了你,用得着谢吗?”
“那,那你是骗了我嘛。你要不骗我,我肯定不叫你骗子。”身后的声音又开始委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