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马有毒!——昆山玉
时间:2018-09-22 09:45:51

  不对不对!江月儿,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即使阿爹不帮阿敬寻亲,你若认出他来,也不会放弃追索他的身世。何况,找到亲人,这是阿敬最大的愿望,你怎么能因为害怕麻烦就伤他的心?
  江月儿默默谴责着自己刚才的想法,突听一声疑问:“你怎么了?你是跟这面团有仇吗?”
  望着手底下被自己揉得乱七八糟的面团,江月儿想起来这人为了哄她开心,大半夜的,一个人悄悄起床给她做阳春面,也不想想,他从来没下过厨,以为做面跟他读书一样,一看就会吗?
  她定定神,眼睛盯着面团,轻声道:“时间还早,你先歇会儿去吧,面做好了我叫你们起床。”
  “说好了,今天我给你做面的。你好好揉一遍给我看,我学会了,下面的事就由我来。”杜衍很坚持。
  江月儿揩揩鼻头,一笑:“你是读书人,君子远庖厨,叫人看到了多不好。”
  杜衍沉默了一下,道:“院子门一关谁能知道?你怕被人看到,就快点揉,趁现在还没什么人起来,我把面给你做了,没有过生辰还自己做寿面的。”
  江月儿不说话了,一时面揉完,她把灶塘里的火拨旺,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衍站在门口,微蓝的天在他身后,他半侧着脸,一半的脸在暗处,一半的脸迎着早晨的光亮,不知在看什么,似乎很入神。
  汤还没开,厨房里的柴火味似乎也有种让人宁静的味道。
  江月儿随便找了把小葱心不在焉地揪,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不想说话。
  “骨嘟骨嘟”,不知过了多久,面汤终于开了。
  江月儿赶紧擦了手起身,把火拨小一点,掀开汤锅,一股混合了猪骨浓香的味道在小小的厨房里爆炸般散开。江月儿再一转身,那条细长的人影已经站到了灶台边,正伸指戳那面团:“这是饧好了?”
  “嗯,”江月儿试了试硬度,被杜衍一把推开:“好了,我来做,你等着去吧。”
  江月儿却没有离开厨房,她背过身,将小葱嚓嚓切成小段。
  这时候,杜衍的面也擀好了。
  做面最需要经验的除了揉面饧面,江月儿把前面的都做完了,杜衍的面虽然擀得不那么好,也算勉强端上了桌。
  面里卧着一个荷包蛋,绿色的小葱漂浮着环在青翠的小白菜身边,面上还放着两片红亮亮的卤肉,吃一口小白菜,啃一口卤肉,把荷包蛋留在最后吃,这是她最喜欢的吃法。
  “生辰快乐。”杜衍挑起一筷子自己碗里的面,冲她轻轻一笑。
  “谢谢。”江月儿低下头。
  她觉得,杜衍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但他不问,江月儿就想多装会儿糊涂。
  阿敬头一回擀面,因为手劲儿大,倒是劲道,只是切得厚薄不一,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切断。
  要是在往常,江月儿必是要笑他一笑的,可她今天什么也没说。
  最后,在沉默中,两人吃完了那碗面。
  打破沉默的,是严小二大呼小叫的声音:“月妹妹,你做了面都不给我吃?你们俩一大清早的,居然在厨房里吃独食?!”
  杜衍敲了下碗:“你的那份在锅里,今天月丫儿过生日,别大呼小叫的扫人兴致。”
  严小二一呆:“月妹妹过生日?月妹妹,你今天过生日怎么都不跟我说,连杜燕子都知道?”
  “月丫儿的生日你真不知道吗?”杜衍看他一眼:“什么事都要等着别人提醒你,是你自己不上心吧?”
  严小二顿时卡壳,好像想起来,他月妹妹小时候有一次过生辰还专门请了他们兄弟去家里玩的,但她都多少年没请过,他自然……是忘了的。
  严小二窘得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丢下一句:“面给我留着,我先去城里一趟。”脚上像踩着风火轮似的跑了。
  天啊,他居然把月妹妹的生辰给忘了?!
  江月儿喝完最后一口汤,才发现面前的另一个碗早就空了。
  杜衍正安静地看着她。
  “吃完了?把碗给我吧。”他伸出手,眼神看上去很平和。
  江月儿按住了他的手:“阿敬……”
  杜衍把手抽出来,垂下眼睫:“今天你过生日,该高高兴兴的,别说些败兴的话。”
  江月儿一震:他是不是知道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些天只要去兰家庄,阿敬就被严小二拦着一起去找兰少爷。此时,江月儿都有点想感谢他了:否则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阿敬不是要气死?
  栅栏外有马车辘辘的声音,江月儿赶忙站起来,王叔从马车上跳下来:“表小姐,您看看谁来了?”
  “外婆?!”江月儿喜出望外,赶紧开了门搀她下车:“外公外婆,你们怎么来了?”
  杜老爷仍是板着脸,道:“还不是你外婆,好几天前都开始惦记,说你今天生日,要催着我早点起来,好赶过来给你做寿面吃。唉,你们吃了?”
  他看见了院子里在收面碗的阿敬。
  米氏嗔怪地道:“你这孩子,哪有自己给自己做寿面吃的?”
  “没有,”江月儿笑道:“面是阿敬给我做的。”
  “阿敬?”米氏惊讶道:“阿敬他怎么会做面?”
  江月儿便把今天早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两位老人。
  米氏和杜老爷隐晦地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不住嘴地夸:“看不出来,我们阿敬真是会体贴人。”
  他们俩是知道江家对杜衍的默契的,因此从不顺着那些外人的话,硬将两个孩子凑在一起说话。
  “对了,外婆你们怎么来了?不怕——”见到两位老人太过欣喜,江月儿差点忘了这件事。
  米氏笑道:“还不是阿敬那小子。我先还愁,说你过生日要在望江村过,我们也没法子来看你。好在昨天阿敬使人传了话,说他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不会再过人,我们才赶了过来。我们月丫儿十三岁的生辰呢,可不能太草率。”
  江月儿略一想就明白了,阿敬是想用这个借口把她支走,不过,想起他的身世,她就生不出跟他生气的心思了。
  米氏又问她:“这些天在这过得怎么样?习不习惯?要不要把荷香和莲香派过来照顾她?还有墨生,天天在家担心少爷担心得要命。”
  江月儿一一答了,外婆见她今天不像平时一样张了嘴就叽叽喳喳,而是微垂了睫毛,有些安静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这就对了,进十三岁,总算有点大姑娘样了。”
  其实江月儿满打满算也才十二岁,不过外婆他们叫虚岁,的确十三,快到豆蔻之年了。
  外公外婆的到访让安静的小院总算热闹了起来。
  两位老人不止带了一大马车吃的用的,还把荷香,莲香和王婶也带了来。
  有了她们三个忙里忙外,江月儿就闲了下来,领着外公外婆屋里屋外的转。
  转到东厢房时,几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杜老爷笑道:“想不到我们松江还有这么好的地方,清静地适合读书。”
  吃完饭,杜衍陪外公外婆坐了会儿,就进房开始苦读了。
  江月儿便笑道:“那外公就叫阿敬先别急着回家,在这多读几日书吧。”好不容易认识兰夫人兰少爷,也好让他多打听打听关于他爹的事。
  她原本是随口一说,想不到杜老爷捋捋胡子,想了想,竟同意了:“这主意不错,阿敬哪,学问是比其他人好了些,我瞧着他心性还有些浮燥,多读书,下场晚些也不是坏事。”既然错过了入场日期,杜老爷也只好看开点了。
  “我回去了,让莲香和墨生都来伺候你们,若是方便的话,你们就多住些日子。”米氏也道。
  江月儿立刻感到了不对:外婆不是很想她吗?怎么不急着叫她回去呢?
  她问道:“外公外婆不想让我回去多陪陪你们吗?”
  米氏笑道:“我们多大人了,还要你陪?你就放心在这住着吧。”
  江月儿想了想,脸沉下来:“是傅家人又找你们麻烦了?”
  外婆赶紧摇手,道:“不是。有严家那两个小子的人在,他们最多在外面骂骂就是了。外公外婆都多大的人了,还怕他们这种小把戏?就是,他们把之前挨的板子都算在你头上了,你最近可别回去,小心他们有人报复你。”
  “我才不怕他们!”江月儿晃晃拳头:“我不光不怕他们,下次再碰到有谁骂我爹我娘,我还打他们!”
  “我们不叫你回去就是怕你按不住性子。你说你女孩子家的,怎么成日价喊打喊杀的?”外婆皱了眉,道:“总之,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安心在这住着便是。”
  看外婆开始着急,江月儿只好先应了下来,心里琢磨着,外公跟傅家的这一摊事早晚是要解决,宜早不宜迟。虽然他们是严大的朋友,但总不能占便宜没够地,用了人家的人就不还了吧?
  只是现在不是想事的时候,看米氏因为说起傅家又开始激动,赶紧搀着她往外走:“外公外婆,我领你们到山上转转吧,这山里有几棵野板栗树,运气好说不准你们还能看到兔子呢。”
  “是吗?那我们可得好好去看看。”
  ……
  等江月儿带着两位老人下山时,院子里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
  严小二从井台边跑过来,给米氏和杜老爷问了安后,问江月儿:“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不下来,我都差点上山找你们去了。”
  “你是急着显摆你的礼物吧?”杜衍站在东厢房窗口,一句话戳穿了他的心思。
  严小二竟没恼,还得意洋洋顶他一句:“我可不像某些人,小气巴拉的,月妹妹过生辰,竟然只送碗面,守财奴都做不出来的事呢。”
  杜衍:“……”这辈子都不用指望这莽夫心思细上一回了。
  他道:“送你重在心意,比钱多钱少有个什么意思。”
  米氏笑斥杜衍:“阿敬,你这孩子,怎么跟柏哥儿说话呢?”严小二大名严柏。
  因严家两兄弟时常出入江家,杜老爷夫妇对这两个孩子也是极熟的。
  有了严小二跟杜衍的插科打诨,饭桌上一直保持着非常活跃的气氛。
  吃饭前,严小二把他的礼物拿出来,是一枝镶东珠的银簪子。这还是江月儿头一回收到簪子,她高兴极了,对严小二谢了又谢。
  严小二得意地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
  席上就更加热情了,他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两瓶酒,杜老爷一看就喜欢上了:“五年份的玉台春,好小子,你在哪得的?”
  严小二一挥手,笑道:“外公若是喜欢,多喝几杯。”
  这酒看来极为得杜老爷的意,他哈哈笑道:“好,那我就多喝几杯。老王,不是还带了金华酒吗?拿出来给月丫儿和太太都倒上一杯。”
  米氏连忙阻拦:“月丫儿是姑娘家,怎么能喝酒呢?”
  杜老爷挥手道:“金华酒又不醉人,现下秋天到了,姑娘家喝两杯酒也好暖暖身子。”
  严小二最喜欢热闹,主动跟杜老爷要了倒酒的差使,到杜衍时,他盖了酒杯:“我喝金华酒就是。”
  严小二倒不勉强他,嘀咕一句:“还说你不是杜燕子?净喝些娘们儿叽叽的酒。”
  杜衍懒得理他。
  酒过三巡,严小二这个年轻人还好,杜老爷脸上已上了薄红,有了醉意。
  他咋咋嘴里的酒味,一指江月儿,笑道:“上一回,我喝到这五年份的玉台春,还是你父亲带来的。”
  “我父亲?我阿爹?”江月儿奇怪道:“外公和我阿爹什么时候偷偷喝过这种酒?”
  杜老爷笑:“那时候我跟你爹喝酒,还没有你呢。个愣小子,性子忒傲,叫人占了家财,索性一把火烧光,叫谁也落不着。过年时候怕回家被人打死,只好到我这来找我喝酒,哈哈。”
  江月儿没想到一向与人为善的爹还有这么暴烈的一面,“啊”了一声:“那是我爹?”
  杜老爷一仰脖,喝完手里那半盏,指指空杯子,严小二道:“满上!”跟他碰了一杯。
  江月儿撒娇地扯扯杜老爷:“外公~说我爹呢。我爹年轻时候是什么样?”
  杜老爷醉眼微睁:“你爹?哦,你爹啊?”一指杜衍:“你爹那时候比他狂多了,才十五岁多点,就拿了家里的宝剑,说要游历天下。唉,他这志向吧,虽说歪了点,总比吃喝嫖赌的好吧。你爷爷奶奶那时候也心疼他,跟心疼你一样,拧不过他,给了他些钱和仆人,只好随他去了。你说他这个不识好歹的,嫌那些仆人管着他看着他不自在,想法子甩了人家半道自己跑了!也就是你爷爷奶奶,这要是我自己的儿子,我早就抽死他了。”
  “当时人家都说你爹肯定去不了几天就要回来,到最后没信儿了,人家又说,他肯定早死在外边了。结果五年后他回来了,这一回来,就晚了啊。”
  杜老爷叹气,又吵吵着跟严小二喝了杯酒,接着道:“早在你爹回来前,你爷爷奶奶那时候先后一场大病,都死了一年多了。你爹是独子,死的时候都没能给他们捧盆戴幡!”
  “那阿爹肯定难受死了。”江月儿低落地道。
  “你这个死老头子,一喝酒就胡咧咧,净说些叫人不高兴的事!”米氏沉了脸,要夺杜老爷的酒杯:“也不看今天什么日子,不许喝了。”
  江月儿急忙拦着她:“外婆,今天好不容易高兴,您就让外公多说说吧。再说了,我爹年轻时候的事,我也想多听听。”
  杜老爷不耐烦地道:“我就说说怎么了?当年把大妹交给他的时候,说实话,我还有点不放心。现在这些年过下来,总算他也有了样子,还生了个这么好看的小闺女。我到了死了,去阴间见到亲家,我也有脸面了。”
  一时又哭起来:“我那江老哥啊,你怎么就这么没福,去得这么早呢?你再坚持几年,就能看到你们家东哥儿长大出息,不用你操心他往后的生计了,也好看着他,别叫他犯了错。原本,他游历的这些年,画的那些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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