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马有毒!——昆山玉
时间:2018-09-22 09:45:51

  有严小二在,也足以应付其他事体。
  这回来接他们的丫鬟出来得有些晚。江月儿在门房等了足有小半刻钟,还没等到人,先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庄子的岔道里奔了出来。
  老仆赶紧跑去开了门,他动作已经很快了,即使如此,车厢里也有人不满道:“开个门要这么长时间,庄子里没给下人吃饱饭吗?”
  江月儿招呼荷香帮老仆开了另一边的门,等马车离去后,又帮他关上。
  看他眼睛发直,像是吓得不轻的样子,便问道:“刘伯,那人是谁啊?脾气也太差了吧?”
  刘伯脸色一变,忙低声道:“那是我们老爷,江小姐,您可别乱说话啊。”
  江月儿很是不平:“本来就是啊,您动作我看比一般的年轻人都麻利,老爷都还这么不满,这不是脾气差是什么?”
  刘伯吓得直摆手:“我们老爷一向如此,也就是性子急了些,他不是个坏人。”
  江月儿见他再三为兰老爷说话,还求她别在夫人面前告状,知道他为人下人,也有难做的地方,只好转移了话题,问道:“老爷?那就是夫人的夫君,兰大人了?兰大人不是在扬州吗?怎么会在这?”
  刘伯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者老爷是有公干,顺路来探望夫人吧?”
  闲说一回话,二门里已经出来了一个丫鬟,还是她的老熟人,秋玫。
  秋玫笑着向江月儿蹲了蹲:“真是罪过,叫江小姐久等了吧?”
  江月儿摇头道:“哪里,兰老爷回来了,肯定要陪着夫人的。是我没打招呼就跑来,没打扰夫人和老爷吧?”
  秋玫讶道:“江小姐怎么知道我们老爷回来了?”
  江月儿便把门房看到的那一幕说了。
  秋玫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马上又笑起来:“江小姐能常来,不要说我们夫人,就是我们,也是高兴的,您千万不要顾忌。”又问:“还没请教这位妹妹是?怎么,妹妹手上抱的……夫人不是说过吗?让你别每回来都带东西。”
  江月儿笑道:“她是我的丫鬟,叫荷香。这是我上回答应过夫人的,是我画的那些画,请她帮忙指点指点。夫人都开了口,我哪里敢不遵命?”
  两人又闲说了些话,便到了兰夫人住的紫藤院。
  秋玫打了帘子进去,没等招呼江月儿,先笑了一声:“怎地少爷这时候来了?”
  里头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与秋玫笑道:“怎么?秋玫姐是说,母亲这里我不能来?”
  秋玫笑道:“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奴婢是觉得,少爷来得巧了,正好能见见您的救命恩人。您说是吧,夫人?”
  兰少爷讶道:“救命恩人?哪一个?”
  兰夫人笑道:“是了,前几日你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还没正经谢过江小姐,就是那天你摔伤后,收留你的那个姑娘。”
  兰少爷“哦”了一声,“她呀?”忽然哈哈哈捶桌狂笑起来。
  兰夫人吓一跳:“淳儿,你笑什么?”
  兰少爷断断续续地哈哈着,不知跟兰夫人说了什么,引得她笑嗔一句:“又瞎编排人,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兰少爷哈哈笑着,道:“信与不信,母亲把人叫进来一问不就知道了?我对这位江小姐可是闻名已久。”也不等兰夫人吩咐,自己扬声叫了一声:“江小姐,您还不进来吗?”
  江月儿从听见兰少爷哈哈大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那天他作为病人,一进门就被安置到严小二住的房里去了,大约不知道堂屋发生了何事,现在定然是江月儿想用假“黄龙汤”捉弄人,却让兰二爷误中副车的事传到了他耳朵里,才引得他如此作态。
  完了完了,这回连兰夫人都知道她干的好事了!
  江月儿现在恨不得一步就跨回望江村,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秋玫却笑嘻嘻地出来抓了她的手:“江小姐,您要去哪?跟您说,我们少爷在夫人面前诋毁您的名声呢,您可不能走,快随我进来好生澄清一回吧。”
  她一个用力,江月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抓进了里间。
  兰夫人的脸色她都没敢看,只好瞪着那个大嘴巴,没事乱说人是非的年轻男人。
  年轻人跟兰夫人一样,唇色很淡,瞧上去有些瘦弱。他正眼也不眨地盯着珠帘的方向,看见江月儿被推进来,对兰夫人一指,笑道:“看见没?这丫头还瞪我呢?就她这么大的胆子,二叔的事不是她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兰夫人没说话,江月儿又羞又窘,一怒之下,索性豁出去了,瞪着他道:“对啊,是我干的。那也是你二叔倒霉坐到那椅子上去,干嘛这么看我?我犯什么罪了?”
  她这自觉很威风的一番话非但没镇住在场所有人,反倒引得包括兰夫人和秋玫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哈哈大笑,兰夫人笑得手都在抖,点着江月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秋玫和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都是忍笑忍得脸都红了。
  兰少爷少爷喷了茶,忙不迭拿帕子擦着衣襟,对她一竖大拇指:“不是,我觉得你这法子整人很有意思,你很聪明,很有自己的想法。”
  有他这么夸人的嘛!江月儿羞得脸上都快烧着了!
  生怕江月儿被他们笑得夺门而出,兰夫人顺过一口气,先嗔了兰少爷一句:“怎么说话呢?还不快给我的客人赔礼?”
  兰少爷笑咪咪撑着桌子站起来,给江月儿作了个揖,笑道:“对不住,江小姐,我不,哈哈哈哈哈!”
  他却忘了自己一条腿还伤着,这一笑没能站稳,差点仰倒下去摔个结实的!
  活该,叫你大嘴巴!江月儿解气地想道。
  不过,他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他一把,才没出了大丑。
  兰夫人拍他一下,自己又忍不住笑了。看江月儿一眼,又看一眼,忍不住问她:“月丫儿,那你原来要整谁?”
  “这个问题,据说二叔那天也问了,这丫头死活没说。”兰少爷抢答道:“是啊,是谁啊?让江小姐这么想恶心他?”
  江月儿哪能回答?把要整的那个人是谁说出来倒容易,不过,人家要是问她为什么,她该怎么说?
  尤其那坏蛋前些天又说了那些话,害得她大哭一场,还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么一想,她眼睛又有点酸了,抱紧了画卷对兰夫人一福礼,轻声道:“夫人既然今天不方便,那我改天再来吧。”
  也不等兰夫人说话,自己抬脚就往外走。
  兰夫人微讶,满屋的笑声一静。
  兰少爷咳嗽一声:“那母亲这里既然有客人,我就先走了。”自己拄着拐倒先出了门。
  秋玫忙拦了她道:“唉呀,江小姐,怎么还说恼了呢?您要是不愿意说,夫人又不会勉强您,奴婢这给您道个歉,是奴婢不该笑话您。您快回来坐下吧。”
  江月儿越想越难过,道:“我不是在恼你们,我是在恼我自己。”
  秋玫讶道:“这是怎么说?”
  这些事在江月儿心里憋了这么些天,先是为着月事那事丢了大脸,连带着那天晚上的事都没好意思再想,今天秋玫这一问,问得她眼泪叭哒就掉下来了。
  那混蛋他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这么嫌弃她!他算哪门子的娘家人,要给她撑哪门子的腰!
  秋玫一惊,连忙把她朝官帽椅上让:“江小姐您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夫人,您看这……”
  兰夫人悄悄挥挥手,让她们先退下,单独问江月儿:“可是有谁欺负了你?”
  江月儿摇摇头,想起自己还是在别人家里,连忙擦了眼泪,想跟兰夫人道歉:“对不住,夫人,我不该在您这哭的。”
  兰夫人摇头,目中了然:“哭不妨事,要弄清楚为什么哭,怎样才能不哭。你清楚吗?”
  “我……”江月儿差点就说出口了!
  只是毕竟再大胆,她也是个刚过十二岁生日的小少女,哪里真好意思跟人说这样羞羞的少女心事?尤其对方还是她十分景仰尊重的兰夫人,她更不好意思说了。
  想到头一回见江月儿与杜衍的情形,兰夫人心里更有数了。
  江月儿不说,她也不提,给她倒了杯茶,道:“那你今天是来找我赏画了?”
  江月儿赶忙放了画卷,道:“这是我在望江村这几天时画的望江山秋景,想请夫人您给看看。”
  “哦?没听你说过你会画画,你不是说,梅夫子没让你们上过几回画课吗?是你家里又给你延请了名师?”
  “我就自己随便画画,您看看怎么样?”江月儿隐去了她爹,问道。
  兰夫子将一轴画卷完全展开铺平,讶异一笑:“这可不是随便画画的功底。这技法——”
  “这技法怎么了?”江月儿忙问。
  兰夫人以为她紧张自己的评价,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是说,这幅画配色大胆,点染布局都新鲜,让人眼前一亮。技法虽说不是很成熟,可灵气满溢,你是个很有天份的小姑娘。”
  能从兰夫人嘴里得一句赞语当真不容易,江月儿立刻就高兴起来了,嘴角憋不住地往上翘:“是吗?我也觉得,这幅画是我这几幅中画得最好的,夫人您再看看我其他的画吧。”
  “好啊。”兰夫人看了第一幅画,兴致已经被调了起来,将剩下的画都一一点评了几句,见江月儿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打趣一句:“现在可不哭了吧?”
  江月儿又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着实丢人了些,脸颊窘得通红:“夫人~”
  兰夫人呵呵直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不必在我面前害臊。可是杜小郎欺负你了?”
  江月儿捏着衣袢,不肯说话。
  兰夫人便道:“好了,你不说,我不再勉强你。姑娘家嘛,又是这个年纪,难免心思浮动,原也没什么。只是你要想透,若是他心悦于你,你们要早些跟你父母说了,把事情定下来才是。你是大姑娘了,再拖下去,对你也不好。”
  江月儿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夫人怎么知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一时想起那天的事,又难过得眼圈红了。
  兰夫人原也只是有所猜测,试探一二。江月儿的反应却叫她心底一沉:江月儿早在头一天来的时候就把他家的情况说了,再说了自己到望江村的原因(当然说的是生病的那个借口),虽然没有明说,兰夫人猜得出来,江家夫妇为女儿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她若是江月儿的母亲,必然要为自己的女儿打算,总要使她心想事成。
  她冷眼观察几天,发现每次她和江月儿说起杜衍时,小姑娘脸上的骄傲和笑容挡都挡不住,只除了这一次……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是他不愿意?”
  江月儿不想哭的,可她实在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夫人,您别说了。”
  看见她这个样子,兰夫人不忍再问。想了想,道:“我原以为,杜小郎对你亦是有意。那你就要想清楚了,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池中物。如果因为与你成婚往后遭人诟病,你或许就要承担他后悔的后果。男人这些东西,倘若自己前途不明,他不会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他会找到一个随便什么的理由,让你成为罪人供他鞭挞。”
  她的话里,透着切骨的痛意。
  便连江月儿的心也揪了起来:“夫人,您……”
  兰夫人笑了笑,眼中殊无温度:“你知道,这个地方,以前叫什么吗?”
  江月儿摇了摇头。
  兰夫人仍挂着她的笑,轻声道:“叫秦家庄。我原本姓秦,我嫁给了姓兰的,秦家庄也变成了兰家庄。”
  江月儿忍不住打断了兰夫人的话,她十分不解:“为什么您嫁给兰老爷,连秦家庄的名字也改了?就算这里是您的嫁妆,也不用改来改去如此麻烦吧?”
  兰夫人道:“因为,他不喜欢啊。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娶了秦半城的独养女儿,以后的后半生就不用发愁了。更不喜欢别人说,要不是秦半城的女儿眼瞎看上他,哪有他的今日?所以,从我爹死后,秦家庄变成了兰家庄,秦家铺子变成了兰家铺子,秦氏祖传变成了兰氏祖传……”
  “夫人……”
  兰夫人的眼泪滴了下来:“我事事都顺着他,依着他。可我为自己换来了什么呢?他说他只要踏进这里就想到当年我爹是怎么羞辱他,我是如何高高在上,让他自惭形秽,他觉得他配不上我……”
  兰夫人的身子剧烈发着抖,说到最后,简直不是在说给江月儿听了:“是啊,他配不上我。我们没成婚时他没说过,我们刚成婚,他也没说过,我爹死了,秦家庄变成了兰家庄,他说了,他说配不上我,看见我就自惭形秽……所以就一房接一房地往家里纳小妾,还净那那些鄙贱肮脏的狐媚子,听那些贱人叫我姐姐,我真是要吐出来!”
  “夫人,别说了!”江月儿抱住她,“哇”地大哭起来。
  想不到看上去这样高贵的兰夫人,背地里也有如此伤心伤情的一面。光是听着她说着这些事,江月儿就觉得无法忍受,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挨下来的。
  兰夫人怔怔回了头,摸摸江月儿的脸,笑道:“你哭什么呢?你可怜我吗?”
  江月儿哭得说不出话:“不是……”她就是替她伤心。
  兰夫人却笑了:“是了,你的那位阿敬也是如此。不,他比姓兰的还不如。姓兰的虽说娶我时一穷二白,至少还赔送了一屋子酸臭老朽的穷亲戚。你的阿敬呢?他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什么都要依附你的父母。现在,他羽翼未丰,要暂时蜇伏,若是异日他一飞冲天,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江月儿被秦夫人如疾风骤雨的一席话打懵了,她本能地反对:“不是,我的阿敬才不是这样的人!”
  兰夫人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凄然一笑:“不是吗?那你敢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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