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二不说话了:他爹刚刚在船上就说过,这艘船是他们漕帮合资建的船,他爹只是漕帮在杨柳县的小头目,能站在这船上已经是很有本事了,要小船的话,别说是他,就是他爹都有点玄呢。
严老爷又数落他:“早说让你到云州来,你死也不来,现在知道错过什么好事了吧?”
…………
江月儿紧紧盯着严家父子走下甲板,咬着嘴唇,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要——
“你这小姑娘,竟然如此笃信神鬼之事。”富家翁的声音突然又传了过来,他笑着开解她道:“这船是新船,如此坚固,怎么会出事呢?”
江月儿揉了揉胸:上次心跳得这么快,还是她做梦梦到被马车撞的那一回,错不了了,这船看上去再坚固,肯定会出问题的。
她答道:“我们那的香山寺可灵验了,阿叔你别不信。”还好心与他道:“阿叔你先别走,等我们的船来了,跟我一道下船上岸吧。”
“喂,你这丫头,总是说们这艘震天号会出事,是不是有意要触霉头的?”富家翁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色圆领袍,相貌威武,面庞也微黑的男人喝道。
江月儿抿了抿嘴,看见漕帮那艘船上终于被放下了一艘小船,轻轻舒了口气。
她也不计较那人说的话,本来嘛,她一直说别人的船有问题,是个人肯定心里都不舒服,她能理解。
因而,看见自己将要离了那船,还有心思跟他一笑:“那您就当我小孩子乱说话,我马上就下船,这不触不到你霉头了吗?”
那男人一噎,双眼一瞪,好像要发脾气,不知想到什么,只哼了一声,跟富家翁道:“老爷,我们去船头看看吧。”
江月儿也不理他们离去,看见小船如飞,眨眼就到了大船下面。
严大掌舵,严小二叫了一声:“月妹妹,你让开些。”挥着手里的绳钩就往上抛!
恰在此时,这艘据说很坚固的震天号一晃!
那绳钩一下没钩住!
秦王那边,富家翁微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那个面庞微黑的男人道:“可能是刚好来了大浪吧?”
可是现在海面微风无云,哪来的浪能连这么大艘船都打得一晃?
秦王面色一变,看向江月儿那边:“我们还是先下船再说吧。”
面庞微黑的男人不满道:“怎么,王爷也觉得我这船建得不好?”
秦王皱眉,还没说话,那船又是一晃!
这下晃得便是那男人也觉出了不对,秦王一手抱着儿子,更是护着富家翁走得飞快:“不对劲,先下船再说!”
正在这时,江月儿接到了那个绳钩,刚将它固定到一处桅杆上,就见秦王那一行人去而复返,连招呼都没跟她打一个就拽着绳钩往下爬!
江月儿:“……”这是她叫来的船,这些人凭什么一来就抢了先!
她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知道秦王这船人不好惹。
可现在肉眼可见的,那船倾斜的幅度不太对,她站都站不稳了,甲板上有限的几个人都开始尖叫,有人看到她叫来的这艘船跑了过来,她要是动作慢一点,不是得被人挤到海里去了!
江月儿当即大怒,祁珏已经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孩子踹上去:“都他妈让开些,这船是老子叫来的!”
赶紧将江月儿和杜衍放上绳子,自己在其他人围上来之前又各给了一脚,站在船舷上守住绳子,叫道:“快往下溜!”
江月儿看一眼就觉得头晕,这船有十来米高,她从来没站过这么高,怎么敢往下溜?
“我在你上面,你要是不敢往下爬,我也死定了。”突然,杜衍清清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月儿一个激灵:是啊!她后面还有阿敬和祁叔叔,她不能缩在这拖了后腿!当下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抱着绳子,嗖嗖往下直溜。
那绳子本就是向下斜挂,爬上去不好爬,如今要爬下来,只须眼一闭手略一松就到了底。
船倾覆得越发厉害了,江月儿手上被磨得火辣辣的,上了小船,在船上看见祁珏站桅杆上飘飘荡荡的,吓得直叫:“祁叔叔,你快下来!”
小船里有人在喊:“快开船!”
江月儿急得要命,叫道:“不许开,我祁叔叔还在上面!”
那人叫道:“快开!”
暴起就要伤人,被人一下差点掀到海里去,严小二站在旁边,闷声道:“老实点!”
那人暴怒:“你敢打我!”
严小二冷笑一声:“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你再不老实,我掀你到海里去!”
“你——”
“好了!”原本一直没出声的富家翁暴喝一声:“都给我老实点等着!”
祁珏站在船上,不知跟秦王来的那队侍卫说了什么,那人竟是一凛,对他一低头,拿着□□站在了桅杆那头。
江月儿就看祁珏嗖嗖几下,终于滑了下来。
秦王的几个侍卫也跟着如串葫芦一样串了下来。
“快划!”等几个侍卫跳下船,严大砍断了绳子,大吼一声,抢过船槁,拼命往外划去。
江月儿惊悚地望着那艘刚刚还赞叹过的巨轮,它越来越歪,越来越歪,直到“轰隆”一声巨响。
漫天的海浪向他们扑了过来!
船,真的翻了。
…………
三天后,□□
秦王妃坐在上首,与江月儿笑道:“王爷最近事务繁忙,特意嘱我好好招待你们,听说江小姐喜欢吃柿子,这些柿子你们也带回去吃吧。”
江月儿谢过王妃,见她眉目间倦怠之色,又说了几句话,识趣地告了辞:那巨轮翻覆让整个金州城都陷入了紧张之中,就连王妃这里也访客不断。
王妃能抽空见见他们,已经是十分重视了。
而且还有这么多柿子可吃,江月儿走在路上,心情十分愉快。
“还要吃柿子么?”冷不丁地,杜衍突然说道。
江月儿脸腾地红了。
倒是小世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他吓得一抱胸:“为什么要吃我?我不好吃啊!”
杜衍:“……”
江月儿:“哈哈哈哈!”
第62章
翻船事件对江月儿而言, 只是证明了她梦境又一次的正确性。
但对其他人来说, 就不一样了。
把王妃给的柿子交给荷香和墨玉抱着, 两个人出了王府就直接回了暂住的别院。
倒不是江月儿不愿意出门逛逛,想也能想到,官船第一次出海就遇到了翻船事件, 这对金州城, 乃至于整个朝廷而言,将会是件多大的事。
这一点, 从秦王下了严小二他们的船就不见踪影就可以看出来, 形势紧张到了什么程度。
要知道, 当日她救了小世子, 秦王都肯拨冗相见一面,现在她这艘船救的可不止小世子一个人, 但秦王只是除开透过王妃表达了谢意, 送了他们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外,并没有现身。
这段时间,几乎是全城风声鹤唳。
因此,当江月儿在王府别院看到上次在船上看到的那个富家翁时,别提有多惊讶了:“老, 老爷?”
前几天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 瞧上去这事对富家翁一点影响也没有。看见江月儿, 他还乐呵呵的:“巧了,我正说要来找你,你就回来了。”
江月儿心惊肉颤的:她又不傻, 那天秦王对他的态度就表明了,这人别看是看着和气,可肯定不是那么好惹的。
想到别院里坐着的她爹,江月儿汗都快流下来了:“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对了,还不知道老爷您的贵姓?”
跟秦王差不多的来头,只有顶顶尖的那几个了。据他阿爹那天跟他们俩的坦白来看,本朝二十多年前的权贵,他几乎都认识。
只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是不是旧识。不是的话,倒好说了,要是的话……江月儿都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富家翁指指院门:“你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姓卫,你叫我卫老爷便是。”卫?国姓,那是梁王的那个卫吗?
这人……从年龄上看不是梁王,但他跟梁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他认不认识阿爹呢?他跟阿爹以前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江月儿正在想,她该找什么借口阻止那人进门。门打开了,祁珏走出来,对富家翁行了个礼,笑道:“听见门外面有人,就猜有贵客到,您请进吧。”
他跟江月儿使了个眼色,落后一步,将人引到了院子里。
江月儿悄步蹭到祁珏身边,低声问:“我爹他……”
祁珏对她悄悄一摆手,就看见杜衍从正房走了出来。
江月儿一怔:他不是跟她一道回来的吗?怎么——
很快就想明白了:肯定是他先看到这位卫老爷在门口,猜到他要来家里拜访,必是先一步悄悄从后门进屋去提醒阿爹,避免了两下相撞。
这时卫老爷也在问杜衍:“怎么不见你们的父亲?”
杜衍仪容从容:“阿叔养病途中百无聊赖,如今略好一些就坐不出,在您来之前,先一步出了门。”
卫老爷果然不疑有他,笑道:“却是不巧了。”
走到正房,祁珏张罗着让荷香沏茶,卫老爷便同江月儿道:“那日你这小姑娘救了我,我一直未曾登门相谢,你不会怪我失礼吧?”
看到他那天的阵势,江月儿吓都吓死了,哪还有什么怪不怪的?要不是今天他来,江月儿早就想不起来这人了。
她连忙道:“只是凑巧赶上来罢了,倒是我,那天我如此失礼,老爷您不怪我就好。”
卫老爷笑道:“你这小姑娘,那天如此大胆,今天却又这样拘谨,可不大好。”
江月儿便更“拘谨”了:“我还从来没跟您这么威严的老爷说过话,心里有点紧张。”
“哦?”卫老爷道:“你跟秦王也是这样吗?我看你跟小世子的关系瞧上去倒很不错。”
江月儿小声道:“那是因为在知道他是小世子之前,我已经跟小世子很熟了。秦王那样威严,我要不是想到他是小世子的爹,我也很怕的。”
卫老爷应当是对他们一家子了解过的,他什么也没问,看江月儿紧张得直抠凳子,以为她真是个胆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原想跟她多聊两句,只好直陈来意:“你上次说,你出门前在你家乡的寺庙求过签,真有如此灵验?”
得到江月儿点头确认后,卫老爷又问了无名大师的形貌,感慨道:“不出门还不知道这天下间奇人异事不少,我啊,差点就成了坐井观天之人。”
江月儿只低头作怯怯状,祈祷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佛爷赶紧走人。
但老天爷偏没听到她的祈祷,卫老爷感慨一句,又转向杜衍,问道:“你不是江姑娘的哥哥吗?为何管她父亲叫阿叔?”
杜衍略略一顿,道:“我是被阿叔收养的,随了阿婶的姓。”
卫老爷目中精光一闪:“是吗?你因何被收养的?”
杜衍便将自己被拐卖,机缘巧合下到了江家的事说了。
卫老爷笑赞一声:“果然积善之家有余庆。江姑娘的爹娘必是时常做善事攒下了福份,想来才帮江姑娘你避开了这场祸事。”
江月儿心道:我从小避过的祸事可不止这一桩。
不过,卫老爷说的话她是极赞同的,破天荒多说了两句话:“我阿爹常教我,做人不可计较太多。若遇着有人有难处,就手帮一帮,说不定便是救了人家的一条命。”又道:“卫老爷您也必是常行善事之人,否则怎么会这么巧遇到了我,上了我的船呢?”
卫老爷被她这婉转的马屁拍得一笑,道:“你这小姑娘会讲话嘛,怎么刚刚跟个闷葫芦似的?”
呀!差点漏馅!
江月儿紧张地咬了一下嘴唇,这回是真不敢说话了。
卫老爷也不为难她,说了这一句后,转向杜衍,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家乡何处?”
杜衍摇头道:“不记得了。”
卫老爷又问:“那你如何会想到往金州游历?”
这个问题,他在船上的那天已经问过一回了!今天他再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杜衍没有时间像江月儿一样心里想东想西的,他直觉中,这个姓卫的老爷看似在与他闲聊,问他的家世,但若是一个答不好,只怕——
他来不及多想,道:“学生除了仰慕金州第一大港之外,还为来顺便寻寻家人。”
他竟然说出来了!阿敬这话……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嘛!他什么时候变得有问必答这么老实了?!
还有祁叔叔,他去倒个茶而已,是淹死在茶缸里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江月儿得庆幸,她现在是垂着头,否则她脸上的变化早该引起卫老爷一行人的注意了。
卫老爷果然又问:“哦?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家乡何处吗?”
杜衍道:“前些时日偶尔听说了一些事,我准备先找,等找到了再说。”
卫老爷还追问一句“什么事”,江月儿都快讨厌死他了。
好在叫杜衍敷衍了过去,他笑道:“还没找到,也无法确定,现在说我的亲人是谁为时过早。”
卫老爷总算作罢,他喝了两口茶,忽然道:“正好,我后天要去梅州,你们若是方便,不如随我同去如何?”
不方便!一点也不方便!
江月儿几乎想喊出来,但杜衍不知在想什么,居然道:“我需要跟阿叔商量一下。”竟然没有一口否决。
好在卫老爷没有勉强他,笑道:“要出行的话,跟大人商量是应该的,可别再犯错了。”
江月儿骇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卫老爷什么意思?他是想说,他已经知道他们偷跑出来的事了?那他还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