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门便是曲折游廊,小巧的鹅卵石铺成蜿蜿蜒蜒的甬路。院墙上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蔷薇、杜鹃,花香扑鼻而来。花荫下,还搭着一个小巧的秋千架。
几棵果树错落有致,挡住了屋舍,倒有几分“曲径通幽”之感。绕过小树林,入目是两三间小巧的精舍,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窗上嵌着七彩玻璃窗,屋内宽敞明亮,墙上挂着几幅名画,陈昭淡淡地打量了一翻,走到一副《弈棋仕女图》前,说道:“原来这幅画在这里。”
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石相击。
金氏不明所以,顾桓的大丫鬟莲萼却行了一礼,恭敬地说:“回禀郡主,这是我们三公子从京中带来的。”
却不知为何没有挂在自己的书房,而是挂在了这间没有人居住的院子里。
陈昭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屋内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日日有人打扫的。透过明净的窗户,可以看到后院种着大株的梨树和芭蕉。此时梨花已谢,芭蕉却是青翠欲滴。
这样的清雅的院子,即使是的郡王府的下仆,也挑不出错来。心中对定国公府这位庶出的三公子评价却是高了几分。
前院花厅里,顾桓在广玉兰花丛里的石桌上摆了几道小菜、一壶清酒,和陈煦一起花间小酌。
“我出京前,你大哥还特意嘱托我顺道探望你,如今看来,你过得极好!”陈煦摇了摇手中清冽的白酒,一股淡淡的鼓香溢出,正是岭南闻名的九江双蒸白酒。
“入乡随俗、随遇而安,殿下尚且如此,何况我呢。”顾桓抬起酒杯,敬了陈煦一杯,才问候起京中众人。
陈煦一一答了,然后才笑道:“听闻不久前岭南冼氏的公子来韶州相妹夫了?我此行,倒是与他目标相同!”
顾桓心中一动,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握着酒杯的手轻轻颤抖,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了。
虽知是痴心妄想,可万一成真了呢?
却听陈煦笑道:“陛下有意为舍妹和粤海将军邬蒙之长子邬逢春赐婚,你也去过广州,可曾见过这邬逢春?”
陈煦的话如一道响雷在顾桓耳边响起,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酒杯,只觉得那心如同乐昌峡的九转十八弯一般,从云霄跌落深谷,酸甜苦辣咸、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低下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掩住了眼中的不甘和苦涩,好一会,才说道:“我虽没见过这位邬公子。但粤海将军是一品大员,又是陛下的心腹,他的公子想来是配得上郡主的。”
声音低沉,带着说不出的怅惘。
陈煦惊讶地看着他,垂眸沉吟了一会儿,才笑道:“若只看身份,我就不走这一遭了。广州与京城远隔千里,传闻都不可靠,我母妃才立逼着我走这一遭,亲眼看看那位邬公子。”
顾桓说道:“正当如此,百闻不如一见,女子终身大事,不可轻忽。只是如何郡主也来了?”
“我这个妹妹……”陈煦摇头笑道:“她在京中闷了,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父王母妃素来对她无所不应的,我也只好带着她了。”
顾桓却想,或许郡主也是要亲眼见过才放心?
只是这位邬公子,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顾桓觉得,自己也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甘心!
接下来几日,越王也为陈煦兄妹举办了接风宴,同游九成台。
春风和煦,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只见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天空中五颜六色的风筝展翅翱翔。在风的吹拂下,它们仿佛是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蝴蝶,在蓝天白云间自由自在的飞舞。
民间素来有春季放风筝除晦气的传统,越王也来了兴致,命人抬了几个风筝上来。
陈昭看着那些风筝,也有些跃跃欲试。她今日穿着一身粉紫色的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深紫色云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紫罗兰色轻绡。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绣缠枝花织锦腰带系着,一枚碧玉环佩悬在腰间。
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发髻上是金镶蓝宝花树压鬓,耳后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脸上脂粉未施,一双黑玛瑙般的双眸顾盼生辉。
顾桓亲自将一个七彩长尾凤凰风筝递到陈昭手上。
陈昭大大方方地伸手接过。
顾桓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十指芊芊,手背上还有一个个小窝窝,小巧的指甲盖上透着淡淡的粉色,还有健康的半月形,煞是可爱。
顾桓的心怦怦直跳。
关关锥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莫名地,他想起当年在求知堂时,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这首诗时,那陶醉享受的神情。
少年的爱慕,如诗如酒,如何不令人沉醉。
天空中的风筝越来越多,有金色的“小鸟”、凶猛的“老鹰“、可爱的“白鸽”、窈窕的“美人”……把天空打扮得绚丽多彩。其中最显眼的,却是陈昭那只大凤凰以及越王陈易的那条金光闪闪的“游龙”。
人人抬头仰望着天空,只觉得天高地远,心随着风筝飘荡,把烦恼忧愁通通抛却。
过了一会儿,却见越王那条“游龙”飘飘摇摇,似乎控制不了平衡,遥遥地向江面上坠去。
陈易将手中的线轴递到顾桓手里,笑道:“阿桓,你来!”
顾桓连忙接过,紧了紧手中的线轴,又在城楼上跑了几步,只见那“游龙”终于又飘荡着升了起来,越飞越高,却是朝陈昭的那只“大凤凰”飞去。
顾桓连忙扯了扯手中的线,可惜风筝已飞得太高,飘飘摇摇地,就与那“大凤凰”缠在了一起。
陈昭也连忙往回扯,却见那“游龙”和“凤凰”越缠越紧,怎么也分不开了。最后却是线突然断了,两只风筝一起朝天边飞去,随着春风飘摇,不知落到哪里的深山峡谷中。
众人皆是一愣。顾桓却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对越王说:“殿下,飞龙在天了。”
越王也是一怔,听到顾桓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越王和冼氏定亲后,也从冼家得到了一些支持和保证,与冼家、杨家和顾家都算利益相关了,对顾桓就比以往更随和了些。
顾桓也有自己的打算,也有意和越王亲近,两人的关系自然日益亲近。
陈昭却有些气恼,闷闷地说:“我本来可以放得更高的。”
顾桓连忙向陈昭道歉,温柔地说:“郡主若喜欢,我亲手为你做一个更大更好看的风筝。”
陈昭这才看着顾桓,却见少年清隽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一双杏眼含笑,凝视着自己,如墨的双瞳中都是自己的身影,神色充满了认真。
不知为何,她觉得脸上有些热,转过脸说道:“罢了,游戏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郡主不是小孩子了。那郡主喜欢什么?我都为郡主寻来。”顾桓接着说道。
陈昭还没说话,陈煦已是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别只顾着说话,看我的风筝飞得最高了。”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陈煦的“金翅大鹏”果然已经升上了遥远的天空,只剩下一个小点。
陈煦手中的线尽了,笑着对一旁的陈昭说:“妹妹来剪。”
陈昭依言接到剪刀,将线绞断,只见“金翅大鹏”猛地冲向天空,遥遥飞走了。
众人都陆陆续续放飞了书中的风筝,一时间天空中又是五彩纷呈,一只只风筝如同自由的小鸟一般,飘摇而向远方。
越王的目光却在顾桓和陈昭身上一晃而过,微微笑了笑。
顾桓这个人,看着和谁都亲近,心却比谁都冷,越王惯会拿捏人心,实际上却一直看不懂顾桓。看起来毕恭毕敬,却不过是谨守规矩,对谁都没有真正的臣服。明明读书习武考科举,却又不在意权势。就像是一头难以驯服的狼,谁也不知他真正所求所想。
却原来,也有少年人的心思……越王想着,觉得自己也许有真正收伏这头野狼的方法了。
可如果那个人是陈昭,可不好办啊……
第48章 殷勤
平郡王府众人离开韶州南下的时候,越王非常贴心地给顾桓下了一个任务, 护送世子等人到广州。
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但顾桓觉得陈易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就像……十三皇子陈旬附体一般, 双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殿下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少年人的心思,发乎情, 止乎礼,谁又能说什么呢?
暮春时分, 北江风光正好。
山上红艳艳的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倒映在江水中,连江也染成了红色。
春风吹拂在人身上,激起些许慵懒的暖意。
顾桓今日穿了一身广袖长衫, 与时下的圆领儒衫不同,倒有些仿魏晋的式样, 脚下蹬着一双棕色宽齿木屐,穿着一双雪白的足袜,腰间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端得是广袖当风、俊逸无双。
他的服饰向来以简单利落为主,鲜有穿得这样繁复,若是此时与人动手, 恐怕那长长的衣摆都能绊倒他。
陈煦上下打量了顾桓一回, 嘴角抽了抽, 有些哭笑不得。
少年此时,就像是那开屏的孔雀一般, 只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心上人面前。
可惜这媚眼却抛给了瞎子看。此时陈昭坐在高高的甲板上, 面前一张矮案上摊着一副薄绢,一旁的小几上摆着各色颜料, 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画。
她的眼中只有这秀丽风光,竟没有留意到顾桓的精心装扮。
顾桓也不气馁,笑着命人端上茶具来,就在这江心汲水,煮起茶来。
“《茶经》中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但我今日要煮的是英州产的红茶,一方水土配一方茶,用北江之水来煮却最合适。”顾桓一边笑着说,一边在一个古朴的陶罐里细细地碾茶。
他今日要仿古人“煎茶”,而不是时下流行的“冲茶”。
只见他用一根小木杵轻轻地在陶罐中碾压、旋转,不一时,把罐中的茶粉倒在木案上,茶粉在煎茶中,只是作为“茶引”。
陈煦定睛一看,只见茶粉细腻均匀,可见碾茶之人力道掌握得极佳,诧异笑道:“想不到阿桓如此精通茶艺。”
顾桓轻笑:“丹霞书院的林山长是个茶道中的好手,我不过是略学了一二。”
说着,轻轻扇着红泥小炉中的火,只见壶中的水已经微微有响声,边缘如涌泉连珠,正是处于“一沸”至“二沸”之间。
在水将至“三沸”之时,顾桓握着长长的铁匙迅速地搅拌出旋涡,放入茶引、茶叶,待茶叶的叶片舒展开来时,再弹入配香。配香是以月光白茶制成,起的是提香之用。
此时,茶汤已成。
缕缕茶香顺着江风飘荡,即使不懂茶的人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你有这一手,已可称‘名士风流’了!”陈煦感叹。
顾桓微笑着不出声,默默地在桌面上倒了三杯茶,向陈煦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亲自端着一杯茶,捧到了陈昭身边。
陈煦端着手中的茶,轻轻嗅着茶香,一时间竟忘了出声阻止。
“郡主,请喝茶。”顾桓在陈昭身边,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将茶放在了小几上。
陈昭低头一看,只见茶汤鲜红透亮,边缘一层层金色在光晕,随着江流轻轻地震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多谢了。”陈昭放下手中的画笔,捧起茶杯,轻嗅了茶香,细细地抿了一口,赞道:“顺滑绵醇,后有数层回甘,公子好手艺。”
顾桓一听,脸上荡起了欢欣的笑意,一双杏眼弯弯,春风荡漾,喜意似要溢出来一般。
衣袂翩跹中,他的身后似有一根无形的尾巴在摇摇晃晃。
这简直……孔雀开屏了。不远处的陈煦看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夜晚,众人在清远府码头停靠,安排在驿站中留宿,郡主已经早早歇下了。
顾桓和陈煦却在船头上对坐,此时夜凉水冷,天上繁星闪烁,星光点点地撒在江中,不知是天是江,美得似梦似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如此美景,可惜郡主不得一见。”顾桓颇为可惜地说道。
“阿桓,你我既是郎舅亦是好友,昔日在马球场上也是并肩作战的,因此我也不和你见外,”陈煦斟酌着,见四周无人,万籁俱寂,才轻轻地说道:“我就直说了,你可是对我妹妹心存思慕?”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顾桓语气坚定地说了声“是”。
他本来也没想把自己的心思瞒着陈煦。陈昭是郡王妃的老来女,自幼在陈煦和顾梅身边长大,正所谓长兄如父,她的事,陈煦也是能做主的。
而整个郡王府中,他和陈煦是最熟悉的,诚如陈煦所说,他们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因此,他也想得到陈煦的支持。
他凝视着陈煦,认真地说“煦大哥,我是真心诚意的。”
陈煦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了,知道心动是怎么回事。只是人总会长大,一时的心动却不足以支撑一辈子。将来时过境迁,当时的年少心事,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会心一笑罢了。”
顾桓却说道:“我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我只知道当下,此刻,我的心是诚的,若是连表露心意都不敢,将来必会后悔!”
“阿桓!”陈煦皱了皱眉,说道:“婚姻却不是心诚那么简单,个中道理,我不说,你也当明白。”
“我明白。”顾桓声音沉沉,幸而月色苍苍,看不出他面色的惨白。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除去出身,我有什么不如邬公子的呢?论文论武,论才华论相貌论心意,我自信没有不如他的!”
他凝视着陈煦,坚定地说:“煦大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郡主,若是最终郡主仍然嫁给了他人,那也是命中无缘,不可强求。将来郡主若是觅得良缘,我也会为她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