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顾行听了,也补充道:“几块上好的红狐狸皮,送去平郡王府。”说着, 朝顾林使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顾林也立即会过意来, 笑道:“大姐夫那样通情达理的人, 想来这狐狸皮能送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
对于这样事,顾桓倒不觉得羞燥, 自家兄弟子侄, 取笑几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林笑着,又说道:“你既对那土司的女儿无心, 怎么却听说你的玉佩落到她的手上,也不曾要回来?”
顾桓不在意地说道:“一块普通的配饰罢了,一年送人也不知多少,又不是有什么印记的,她要就给她了。”
顾林却说道:“能从你身上夺下东西,也算难得了!”
顾桓晦气地说:“一时不察,让她得了手!”心想,这恐怕要成为他的黑历史了!
往后人家说起来,都要说顾桓身手多了得,还不是让盘土司的女儿抢了东西?
不欲再提此事,顾桓转移话题说道:“你来了正好,我从山上带了好些野味回来,咱们收拾收拾烤了吃,围炉赏雪,岂不有趣?”
顾林一听,也很高兴,他是个爱玩乐的少年公子,就是吃喝玩乐,也要讲究个雅趣。
又听顾桓问道:“你这番来,能住多久?”
“正要和你说呢!这天寒地冻的,我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和舅舅说了,过了年才回广州,把新粮的情况报上去,也不误春耕。咱们兄弟又可好好聚聚!只是可惜不曾来早两个月,不能和你一起去打猎!”
“这有什么,山就在那里,又跑不了!明年你来,我带你去就是!”顾桓不以为意地说道。
说起来,他第一次猎杀野生动物,心里也是有些不安的,这要是在后世,还不得把牢底坐穿啊!
特别是那两头华南虎,在顾桓前世的时候,野生华南虎已经灭绝了!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老虎与人类争夺生存空间,还屡有发生伤人事件,他倒成了打虎英雄了!
兄弟们说笑着,一时门房又捧了好些帖子进来。
顾桓进城时那样张扬,如今城中上上下下,都知道瑶兵统领顾桓回城了,还打了两头猛虎献给越王殿下。
都不由得称赞几句“少年英才,勇武无双。”,命家中子弟备上酒席,好好招待这位眼看前途无量的少年打虎英雄。
就是不论出身,有这分勇武,将来也必不是池中之物!
顾桓挑了些不好推脱的,如萧家、陈知府、叶指挥使、莫长史的帖子,带着顾林一起去赴宴,其中觥筹交错自不必提。
其余时候,都宁可呆在家里,围炉夜话、品茗赏雪,兄弟两个说说笑笑,如同仍在京中时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这日天色清朗,兄弟两个正在院子里烤着鹿肉。
铁叉子叉着大块鲜红的腿肉,架在火炉子上,油滴在柴火上发出“嗤嗤”的声音,冒着白烟。
顾桓拿着一把小银刀,眼疾手快地把熟的鹿肉割下来,片成一片片薄的透光的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瓷碟子上。
“三弟这一手刀法,用在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了!”顾林夹起一片肉,沾了沾酱料,笑着感叹。
顾桓听了一笑:“依我看正是学以致用呢!难道刀法就只能用来杀人?”
两人正边吃边说笑,却听门房来报,瑶兵副统领盘金凤来访。
顾桓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她来做什么?”又对顾林说:“我先去应付应付他,你稍等。”
顾林挥了挥手,说道:“你忙你的去,我吃我的。等你回来,鹿肉可都被我吃光了!”
顾桓看着那一大块鹿肉,摇头笑道:“你吃这么多?小心吃坏了肚子。”
说着,命侍女好生服侍二公子,披上披风朝外去了。
却见那盘金凤领着几个侍卫,已经进了门。看见顾桓,双眼一亮,大步走了上前,笑道:“我来看看虎崽!好些时日不曾见到你,你日日在家做什么?”
说着,嗅了嗅,似闻到顾桓身上的烟火气,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在和人聚会?”
顾桓点了点头,不欲多说,领着她往关着小虎崽的小院走去。
盘金凤跟在他身后走着,忽然问道:“可是哪家的小姐?”
顾桓一怔,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头也不回地摇头道:“哪家的小姐能冰天雪地的跑到别人家里来玩乐?我在这里又没有亲眷。”
这话倒是实话,却又像有些讽刺盘金凤的意思。
盘金凤也不知听没听出,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少时,到了小侧院,早有仆从迎了上来,回道:“小老虎喝了奶,正在院子里打盹呢。”
众人走了进去,院子里的小老虎听到了嘈杂声,也醒了过来。看到顾桓,它迈着四条粗粗壮壮的小短腿,摇头晃脑地小跑到顾桓的腿边,打着转拱来拱去。
“这小畜生,倒不知道你是它的杀父杀母仇人?还对你这样亲近!”盘金凤看得好奇,也蹲下身子,伸出手试图逗弄小老虎。
可是小老虎不仅不理她,还冲她龇牙咧嘴,一副凶悍的样子。
“你别当着它的面这样说,它听懂了,记仇了怎么办?”顾桓听了盘金凤的话,有些不高兴。
他也蹲下身子,一伸出手,小老虎就凑到他手心来,伸出粉粉的小舌头,在顾桓手心舔着。
这小老虎的舌头带着倒刺,舔在人手上,麻麻痒痒的,顾桓也不禁笑了起来。
盘金凤看见他笑,心里明明高兴,嘴上偏要说:“它这是还小,如果大了,舔你一下,皮都要掉了一块!”
两人相处了这半年,顾桓知道盘金凤的脾气,是故意引自己和她斗嘴,因此也不理她,自顾自问下仆要了一碗牛乳,逗着小老虎喝起奶来。
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只听见小老虎喝奶的“咕噜”声,嘴边那长长的胡须上也沾了白白的奶滞,煞是可爱。
万籁俱静中,却听到院子外的石阶上传来脚步声。
回头望去,却是顾林领着几个小厮来了。
顾林一走进院子,就看见四季常青的苏铁树旁,蹲在的那两个少男少女,身上都穿着鲜亮的大毛衣衫,在这白皑皑的冰天雪地里,成了一抹耀眼的亮色。
偏生那两人又都生得那样好看,容颜灼灼,倒像是画里的人物一般。
顾桓一看顾林进来,连忙站起来,诧异地问道:“二哥怎么来了?”
“我看你这么久不回,一个人吃着也没趣,就过来找你。”顾林随口说着,眼睛却向一旁也站起身来的盘金凤看去。
只见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瑶族传统衣裙,披着金光闪闪的羽缎,头上围着五色宝石,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圆圆的苹果脸上,微染着红晕,明媚鲜妍。
顾林一时不由得呆了呆,回过神来才赶紧向盘金凤施了一礼,说道:“盘姑娘好。”
盘金凤抿嘴笑了笑,也回了一个汉女的礼节。
动作倒是流畅,丝毫不显得生硬,倒令顾林有些意外。因他听顾桓说起盘金凤的事迹,都以为是个不通礼教、大大咧咧的蛮荒女子。
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爽朗明媚的美人儿。
盘金凤看看顾桓,又看看顾林,却是噗嗤一笑,对顾桓说道:“你们京城的男子,都长得这样俊吗?我看你这位二哥,比你还英俊呢!”
顾林一听,俊脸微红,他也见过好些大家闺秀,但大多都是规规矩矩的,哪里这样被人调笑过。
顾桓皱了皱眉,说道:“你看人就只看脸?”
盘金凤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笑道:“谁看人不是首先看脸?虽然你哥哥比你俊俏,不过你更英武些……”
顾桓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倒对他们兄弟评头论足起来,连忙打断她,两个人不由得又斗了几句嘴。
顾林在一旁含笑看着,三弟口口声声说不喜盘姑娘,却不想相处时是这样的,虽然斗着嘴,却有着旁人难及的熟稔。
不知他自己可曾意识到?他在盘姑娘面前,不是那个芝兰玉树、踌躇满志的顾三公子,而只是一个喜怒由心、会嗔会怒的少年郎!
因心里存了事,再看顾桓和盘金凤两人,他的眼神就怪怪的。
盘金凤与小老虎玩了一会,留下一些礼物就起身告辞了。临走之前,她还笑着对顾林说:“二公子,欢迎你到瑶乡做客,我看你不仅比你弟弟俊俏,还聪明多了!”
顾林还没说什么,顾桓已经发声:“我二哥是斯斯文文的人,你不许调戏他!”
说着,带头往外走去。
盘金凤妙目一转,笑吟吟地跟上,温水煮青蛙,可不能着急,太急了,让这青蛙跳走可就不好了。
第57章 河灯
大氅换了夹袄,夹袄换了单衣。
白雪皑皑的山顶又重新变得郁郁葱葱, 河面上倒映着万紫千红, 一艘艘船满载着货物,南来北往, 川流不息。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顾林登上一艘客船, 顺流而下,返回广州。
六月,又是蔷薇花开的日子,顾桓也顺利通过了院试的附试, 正式获得秀才功名。
虽然没能再次获得案首,但他也不以为意, 毕竟科举考试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再是才高八斗的人,也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获得案首。
可惜的是,江淮也没能获得案首。
放榜之后不久,江淮就辞了长史司的职司, 收拾行李准备回京。
同科的学子都在临江楼为他送行。
六月的韶州, 和风细细, 江面泛起一阵阵波浪。众人一一向江淮敬酒,祝他此行一路顺风, 攀蟾折桂、金榜题名。
有那和江淮交好的, 依依不舍地说道:“阿淮此次回京,从此天高地远, 相见不知何日了!”
江淮笑道:“我来日若是侥幸得中,就求了外任,仍然到广东来,咱们仍可相见!”
虽知外任不是想选哪里就选哪里,但到底有个希望在,朋友们又都高兴起来。
私下里,江淮却对顾桓说:“我们都曾任越王的属官,已是越王一系,将来就是留在京中,也不过是被人猜忌,如此,倒不如求外任的好。我听闻韩文瑄去年也选了外任,在福建漳州府任了县令。我想像他这样倒也不错。”
顾桓也是一脸认同。昔日的同窗韩文瑄已是新科进士,明明他父亲是京中高官,他却选了外任,令许多人颇为不解。
但顾桓是知道韩家那些破事的,为自己的小伙伴能脱离旋涡而高兴。
江淮又问道:“你今科乡试可要考?”
“要的。我大约七月底回京,不过不卸职司,考完试仍然回来。”顾桓肯定地说,他已经收到了京中的回复。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示会回京,江淮听了非常高兴。在韶州两年,虽然日日思念京城的一切,但与这里的人、事到底有了感情。
考完了试,顾桓又回到了瑶山练兵。
莽莽丛林中,一只幼犬大小、毛色鲜亮的小老虎在灌木丛中钻来钻去,沾了一身花叶。
树丛中的鸟雀被它撵得扑腾乱飞。
顾桓一声口哨,小老虎耳朵动了动,跑到他的身边。
顾桓蹲身,把小老虎捞在怀里,笑道:“你在这里玩得可开心?爹爹要离开一些时日,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许追别人家养的鸡、鸭!”
身后的盘金凤看他一本正经地和一只老虎说话,笑吟吟地说:“你是它的爹爹?那谁是它的阿娘?”
顾桓没有搭理她,仍然絮絮叨叨地嘱咐小老虎,就像要远行的父亲放心不下家中的顽童一般。
修炼《无名诀》多年,顾桓身上萦绕着一种轻灵的灵气,人类不可察觉,小动物却很敏感,不仅这小老虎,军中的马也乐意亲近他。
这是一种玄妙不可言的感觉,顾桓对于自己身上的变化,也是隐隐有所察觉。
盘金凤见顾桓不理她,也不介意,看顾桓唠叨完了,才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作为交换,盂兰盆节你陪我去看灯吧。”
“盂兰盆节?你们瑶族也过这个节?”顾桓有些诧异。
“我去看热闹不成?”盘金凤瞪了顾桓一眼,嗔道:“你只说陪不陪我去吧!”
顾桓抚摸着怀中的小老虎,想着到底有求于人,就点头答应了。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韶州城外清澈的武江中放满了河灯。
河灯有西瓜灯、白菜灯、莲花灯。
和尚、道士穿着整整齐齐、崭新的法衣,吹着各种乐器,呼呼啦啦地在江边大堤上做着道场,那喧嚣的乐声在整个城中飘荡。
一到黄昏,天还没有完全黑,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变幻着各种形状,韶州城中大街小巷人潮涌涌,络绎不绝地奔向江边看灯。
放河灯年年都有,对于顾桓来说并不稀奇,往年也不凑这个热闹。
今年却是因为与人有约,不得不去。
火烧云渐渐褪去,天已经擦黑了,街道上却渐渐亮起了微微的光亮,吱吱喳喳,把平日的寂静都给打破了。
人们蹲在江边,等待着月亮升起,河灯就要从上游放下来了。
十五的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柳梢。
顾桓走到城郊的江边,只见那棵大柳树下,聘聘婷婷地站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她今日换下了红色的瑶族衣裙,倒穿了一身汉女的服饰。
长长的蛋青色的衣裙,迎风飘摇。那长长的头发也梳成仕女的垂云髻,斜斜插着两只步摇,珍珠攒成的花朵别在精巧的发髻上,妩媚之中多了一丝俏皮。
这个人……和她平常竟完全不一样。
不知为何,顾桓突然有些不敢直视她。
他走到盘金凤身边,硬声硬气地说:“快走吧,去迟了就没有位置了。”
盘金凤垂眸低笑:“我早让人占着位了。”
姿态优雅,语气温柔……和平常完全判若两人!
顾桓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盘金凤,直看得她面露羞意,才问道:“天还没黑,你就鬼上身了?”
盘金凤身后的侍从面露怒气,就要上前理论,盘金凤一个凌厉的眼色止住众人,抬起头,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原来你不喜欢这样的?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