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里,蒋婆子狠狠剜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大儿子,一点都没有疼惜的感觉,只觉得打的还不够狠。
“娘——”
单峻山怨上了多管闲事的老三,不然他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罪啊,一想到等会儿会面临的三堂会审,单峻山想死的心都有了。
“啊啊——”
另一边,刚刚迷糊了一会儿的福宝也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惊醒了。
世人习惯用吃奶的劲儿形容一件事费力,在单福宝重温了一次婴幼儿生活后,才发觉这个形容确实没错,吸奶需要使很大的力气,同时喂奶的母亲也会感受到强烈的痛意,这是只有喂过孩子的母亲才能理解的疼痛。
她都记不得,自己到底是第几次喝奶喝着喝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听着外面的吵闹,单福宝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忍住本能刚醒来暴躁的想要嚎啕大哭的起床气,她伸手指了指外面,想让哥哥带自己出去。
“妹妹乖乖。”
单福德没有理解妹妹的意思,看着她将手钻出了盖着她的薄被,又帮她将手放了回去。
“啊啊——去——”
单福宝急的蹬了蹬脚,将盖在身上的被子踹开。
“去——”
她听到了大伯娘哭闹的声音,大伯娘对她很好,此刻她身上穿着的小肚兜就是大伯娘给的布,投桃报李,单福宝就着急大伯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焦急地想要出去看看。
“不能去,你太胖了,哥哥抱不动你。”
单福德总算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可是妹妹好大一坨,他也没发把妹妹抱出去啊。
胖!胖!胖!
“哇——”
单福宝长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扯着嗓子,就开始光打雷不下雨地哭嚎起来。
跟着爹娘还有大哥大嫂进了堂屋的苏湘听到了小闺女的哭声,也顾不得心疼刚刚挨了好几棍子的丈夫了,跟爹娘说了一声,就赶忙往屋里跑。
“唔——凉——”
看到娘亲来了,单福宝总算止住了自己打雷般的哭闹,被小娘亲抱到怀里后,伸出小手,身子一个劲儿的往屋外倾斜,表达自己想要出去的意图。
“外头太阳大,咱们等太阳下山了,再出去遛弯。”
苏湘只当闺女躺不住,想要出去玩,没想过闺女只是听到了刚刚的动静,想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唔——”
单福宝瘪了瘪嘴,一副又要酝酿哭意的模样,苏湘拿她没办法,只能抱着这个小磨人精出门。
单福德紧紧跟在娘亲身后,看着娘亲轻易就将妹妹抱起来,心里羡慕不已。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决心从今天开始努力吃多多的饭,到时候妹妹想要去哪儿,他都能抱着她去。
“锅、锅——啵。”
单福宝也知道刚刚自己的哭闹把哥哥给吓着了,现在目的达成,她乖乖的窝在娘亲的怀里,小脑袋扭过来,冲着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的哥哥用小手传了一个飞吻。
单福德聪慧的领会到了这个动作的意义,高兴地学着妹妹的动作,回了她一堆啵啵。
脸上乐呵呵的,一扫刚刚的郁闷。
等苏湘抱着孩子回到堂屋的时候,除了二房的三个孩子没过来,大房的福宗,也已经一脸沉默晦涩的站在了房间中央。
他小大人似的护在娘亲的边上,时不时帮娘亲拍背顺气,而单峻山则是站在娘俩对面的位置。
这样的站姿,似乎也表明了各自的立场。
苏湘垂了垂眼,带着孩子走了进去。
第27章 进城
“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单老头坐在主位上,瞪着大儿子问道。
刚刚被外面的争执声闹出来,单老头和蒋婆子的面上都有些疲色,尤其想着大儿媳妇刚刚责骂的那些话透露出来的讯息,脸色一下子更臭了。
作为家里的长子,单老头最重视的绝对是单峻山无疑了,不同于给予老三的宠爱,对于这个长子,单老头是寄托着最大的期冀的。
即便对方没有如他盼望的考上秀才考上举人,但这个儿子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在县城站稳脚跟,帮村里人做实事,替单家争脸面,从这一点上来讲,他就是单老头的骄傲。
但是现在这个骄傲却做出了可能让单家蒙羞的事,不论从情出发,还是从理出发,都让他无法接受。
“爹,你听我解释。”
单峻山看着老爷子就这样坐在他对面,对方上了年纪却依旧精壮结实的身材,立马又让单峻山想到了小时候被棍棒支配的恐惧。
年轻时候的单老头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好脾气,那时候身为铁匠,终日和炉火为伴的男人,易怒易暴,家里的小辈,哪个没被他揍过,寄托全家最大的期待的单峻山,更是首当其冲,因此这个家里,单峻山最怕的不是看似泼辣的亲娘,而是在上了年纪后,脾气变得温和的老爷子。
“解释个屁啊,爹娘,你们要给我做主啊,单峻山他在外头养了个不要脸的狐狸精,那个狐狸精还怀上了他的野种。”
吕秀菊出奇的愤怒,她认为的恩爱夫婿,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他们做过的所有亲密的情事,对方都会和另外一个女人重复经历。
更让吕秀菊接受不了的是,单峻山居然允许那个贱人怀上他的孩子,他将她这个原配发妻当什么,将他们的福宗当什么。
难不成,他还想隐瞒到那个女人瓜熟蒂落,然后将那个野种和那个贱人带回来,让她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外室,让福宗认那个野种当弟弟吗?
他怎么敢!
吕秀菊的心被伤的千疮百孔,她曾经为这个家汲汲而营的做法,似乎也成了一个笑话。
“我和安娘的事,只是意外,她是个好女子。”
单峻山看了眼妻子,忍下心中的怒火说道。
“呸——”吕秀菊一口唾沫吐在了单峻山的脸上,“好人家的姑娘会不清不白的当人家的外室,我看左右就是那些勾栏院赎身的小骚货,也不知道在你之前,当了多少男人的”好女子”了。”
吕秀菊这句话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强大,单峻山口口声声无所谓,实际上受过点儒家教育的他,确实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卢安娘之前的经历。
只是他们惺惺相惜在前,他知晓卢安娘那些经历在后,因此单峻山才勉强自己忘记卢安娘曾经是个妓子,曾经有过无数的男人知道她在床上的娇媚这个事实。
现在吕秀菊点破了他一直想要忘记的那些东西,怎能不让单峻山恼羞成怒呢。
他的表情,在场的只要不是傻的,都看明白了,包括刚刚因为愤怒随口而出那段话的吕秀菊。
她居然输给了一个婊子?
“马上让那个女人把孩子给打了,然后断了和她的联系。”单老头都想敲开自己这个大儿子的脑袋看看,他到底是抽了哪根筋,居然养了一个赎身的妓子当外室,还让那个妓子怀上了孩子。
“爹。”
单峻山看了眼边上低垂着头不说话,略显沉默的长子,狠了狠心对单老头说道:“安娘怀的,毕竟是我的儿子,也是我们单家的子孙。”
“我们单家没有一个妓子出生的子孙,同样的,我们单家也不会让一个妓子进门。”蒋婆子看着一旁悲痛欲绝的大儿媳妇,以往她虽然也觉得这个儿媳妇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吧,可是在这件事上,同为女人,她还是站在大儿媳妇那一边的。
“安娘已经赎身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初被自己的爹娘卖进了妓馆,那时候的她根本无力反抗,在那样的逆境中,她能够凭自己的力量离开那个泥潭,她是一个值得敬佩和尊重的好女子。”
这些日子,单峻山一直都在担惊受怕,因为他知道,自己那个弟弟不会替他隐瞒,相反,对方为了得到爹娘的欢心,恐怕还巴不得早早将这件事告诉爹娘,从而增加自己在爹娘心目中的重量。
老三一直都是这么一个奸诈阴险的人,单峻山觉得对方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情谊。
“我看你是脑子里进大粪了,什么好女人会甘愿给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当外室,你可别和我说你们是互相欣赏,真心相爱,我呸,你要不是酒楼的掌柜,咱们家要不是还有点薄产,你看那个馆子里出来的女人,会不会欣赏你,敬爱你。”
蒋婆子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单峻山的自我感动:“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女人。”
反正不论怎么样,蒋婆子都是不会允许那个女人进门的。
“等安娘——”单峻山顿了顿,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又有了些勇气:“等安娘平安诞下腹中的孩子,我想让那个孩子认祖归宗,至于安娘,她淡泊名利,并不在意名份,到时候依旧可以待在外头,也不会碍了秀菊的眼,更不会撼动她的地位。”
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让卢安娘当他的妾侍,毕竟念过几年书的他也知道这么做是触犯大姜律例的,即便他自己好日子过腻了,也不至于连累孩子啊。
按照姜国的规矩,但凡参加科考的读书人必须身家清白,要是出了一个触犯过律法被判徒刑的亲爹,这辈子,福宗这孩子就科举无望了。
要是当地的官员再严苛些,单家还未分家的情况下,单福才和单福德同样也无望仕途。
不过外室和通房这些连契书都没有的存在就无所谓了,律法当中对这些存在并没有严苛的规定,如果他只是将卢安娘当作外室或是普通的侍婢,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虽然这样做委屈了安娘,可对方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淡泊名利,想来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听着大儿子的侃侃而谈,蒋婆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真是她那个精明的儿子?
真不知道是该庆幸对方还有些脑子,没想过将那个女人纳为妾侍呢,还是该替那个机关算尽的女人惋惜,她用尽心血勾的她这个儿子让她怀上孩子,可是因为戏演得太过,从头到尾她这个儿子却没有想过迎她进门,不知道那个女人知道此刻他说的话时,是什么样的感想了。
“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既然一颗心都挂在了那个女人身上,那就和我和离,娶那个女人进门吧。”
吕秀菊的性子冲动刚烈,听着即便到这个时候,丈夫居然还想着给那个野种名份,想着继续将那个女人养在外头,顿时火冒三丈,有一种想要砍死眼前这个男人,再杀了那个狐狸精,玉石俱焚的冲动。
“老大媳妇!”
蒋婆子重重地喊道,“这件事是峻山的错,可你也别一时冲动,说这句话前,也想想福宗这个孩子。”
和离是那么简单的事吗,就连王春花那样的德性,她都没想过让儿子和她分开过,更何况这件事里吕秀菊这个儿媳妇从头到尾都是委屈的那一方。
蒋婆子的理智站在大儿媳妇那边,可作为单峻山的亲娘,她又不得不替儿子好好考虑。
儿子!
吕秀菊看着身边那个护着他,消瘦文弱的独子,原本鼓胀的气顿时就被戳破,一下子萎靡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强横之外的柔弱憔悴。
看媳妇在娘亲提到儿子后顿时就安静下来,单峻山反倒觉得找到了突破口,打起精神似乎又有话想说。
“老二,去拿我的铁尺来。”
单老头注意着长子的表情,在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后,对着一旁的二儿子开口。
“老头子。”
“爹。”
全家知道那个铁尺存在的人,都忍不住惊呼。
说起来,那个铁尺也算是单家传家的东西了,这是当年教单老头打铁的老人给他的出师礼,这些年一直被供在打铁坊里,单家的人恐惧它,同时也是因为这是单家的戒尺,只有在家里有人犯了大错的时候,这把尺才会被请出来。
在全家人的记忆里,这把尺只被用了一次,那次的结果,让所有人的记忆犹新。
单峻山打了个寒战,看着老爷子冷凝的眼神,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又不是蠢货,当然知道这一次,他爹让弟弟去把铁尺拿来,打的是谁了,左右也不会是他媳妇。
“老头子。”
蒋婆子知道那铁尺打在人身上有多痛,那一次,她只是护着那个挨打的人蹭到了几下,都皮开肉绽,养了好久,伤口才愈合,现在这把铁尺又要用在她在意的人身上,就连蒋婆子此时对那个儿子气极,也有些不忍了。
“去拿!”
单老头重重拍了桌子,怒吼的声音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苏湘搂住女儿的耳朵,都怀疑自己纵着这个小祖宗来这儿,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打吧打吧,打痛了,就该知道错了。”
蒋婆子红着眼眶,扭过头去,不忍看之后发生的事。
家里的几个孩子都不明白为什么长辈会是这样的反应,包括单福宗,他只知道家里的打铁坊供着那么一把尺子,却不知道家里人对他如此畏惧的原因。
“福宗,带着你弟弟离开,你放心,这件事,爷爷会给你娘一个公道。”
单老头看向一旁的大孙子时,眼神变得柔和安抚了许多,他不希望因为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而毁了他出色的大孙子。
“福宗,听你爷爷的话,娘自个儿撑得住。”
吕秀菊已经能想到之后发生的事了,她虽然痛恨眼前这个男人,可她也明白,这个男人再错,也是她儿子的爹,之后的画面,福宗并不适合在场。
“啊啊——”
单福宝不想走,她还想看着渣男大伯得到惩罚呢,但是现在苏湘怎么还会纵容她呢,任凭她装着哭闹,依旧将她带走。
“福宗,弟弟妹妹就拜托你照顾了。”
苏湘知道这个大侄儿聪慧,也担心就是因为对方聪慧,所以容易想太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和烦恼。
因此她干脆将一双儿女留在了大侄子的身边,想来有了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对方也不至于将全副心神,放在刚刚那件事上。
“啊——啊——”
单福宝打了个激灵,只因为隔壁的惨叫声太过凄厉,她听出来了,这是大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