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不觉得家里的那些家具摆件有什么不好的,其中一部分,还是当初家里的大砖房刚建起来的时候,她和老头子一起请邻村一个有手艺的老木匠打的呢,算起来,也就过去二十年不到罢了,按照村里人的习惯,这些家具还能再陪他们几个二十年呢。
现在忽然间换了新家具,以前那些就没地放了,要么送给亲戚,要么劈了重新当柴烧,不论是哪一种,都不符合蒋婆子勤俭节约的习惯。
“娘,话可不能这么说。”
单峻海警惕的看了眼严家小子,然后笑着冲老太太解释道:“人家贵人看咱们家那些老家具,不就跟咱们家看村头那癞子家的东西一样吗,要是不想着把条件改善改善,以后谁还上咱们家来啊。”
单峻海口中的癞子是村里一个无赖二流子,他的名声比之前的单峻海还差,毕竟单峻海当时背后还有单家呢,家里的条件不差,他就算是混一些,日子照样舒坦红火。
但那个癞子不然,他家本就是村里条件最差的人家之一,偏偏他这个儿子还不学好,在家里的长辈先后过世后,几乎靠偷鸡摸狗过活,和他家沾点亲的人家,没有一户没被他蹭过饭,打过秋风,讨厌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少人都恨不得哪天死在村外头,千万别再回来了。
这样的人,可想而知他家里的情况,没有个女主人,所有东西都堆的发臭,家里积攒着厚厚一层灰垢,除了他自己,都没人敢踏进去。
蒋婆子听到儿子提起那个癞子,下意识就皱了皱眉,这时候再看看那些新打好的家具,忽然间也觉得不错了。
是啊,想要长久的从那些人傻钱多的贵人手里榨油水,当然得把人伺候好了,细水流长也能攒成池塘,想要给孙儿孙女攒下足够的家底,还得看那些贵人呢。
反正蒋婆子至今都没想明白,就因为县令来他们吃过饭,那些贵人就愿意花上几十倍,几百倍的价钱来他家蹭饭的原因在哪里,但谁让她占了大便宜呢,尝到了甜头的蒋婆子现在恨不得荣信这个父母官隔山差五就能来家里一趟,也好借着他,将那些冤大头统统哄过来。
“牲畜棚建的差不多了,再有个三四天,顶都能搭完了,到时候把打好的食槽都放进去,然后就能把那些鸡鸭苗还有猪羊崽放进去了。”
严坤和单峻海两个大男人,两趟就将第一批家具给搬完了,剩下的几批,估计还得一段时间,人家木匠的手速也没那么快,几天就能把家具全打完了。
“嗯,差不多了,就是顶得注意些,要是不牢固,刮风下雨的天气把里头的畜生淋到了就不好了。”单峻海接过严坤的话,点了点头。
“等会儿我和你一块过去看看。”
严坤攒着给儿子娶媳妇的钱可都砸到里头去了,要是出什么差池,他就对不起自家儿子了,因此即便镇上的猪肉铺生意忙碌,他依旧隔天下一次乡,恐怕要等养殖生意走上正轨了,他才会稍稍改改自己如今紧张的心情。
“等会儿我和你们一块去,福宝,你就和你山生哥一块玩,别乱跑知道吗?”蒋婆子也得过去一趟,她得给那些帮忙干活的工人送凉茶去。
“要不带着福宝和山生一块过去吧。”单峻海现在看任何和闺女年龄相当异性都是不顺眼的,怎么会放任闺女和潜在的偷闺女贼在一块呢。
“那儿烟尘大,而且都是木头钉子,磕着碰着就不好了,再说了,山生多稳重一个孩子啊,让他看着福宝,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蒋婆子可没儿子想的那么多,再说了,山生多大年纪,福宝多大年纪,谁能从两个孩子身上相处什么桃色传闻啊:“山生啊,等婆婆回来给你蒸酥饼吃,豆沙馅儿的,掺了猪油,香喷喷,保准你爱吃。”
对于蒋婆子而言,自小和孙子玩到大的严山生和亲侄孙也没什么区别了,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但是乖巧懂事,真是最讨长辈喜欢的孩子的类型。
现在的蒋婆子早就将她当初还有所芥蒂的关于严山生的传闻抛到脑后了,谁要是在她耳边提起当年的事,她都能火冒三丈将那些传闲话的人撅回去。
说罢,蒋婆子火急火燎就让儿子单峻海和当子侄看待的严坤帮她拎上了早就熬煮好的两大桶凉茶水,还有一些洗净的茶碗,风风火火朝山脚下那块地走去。
“山生哥,你怎么这么久没来看我啊。”
大人都走了,福宝拉着严山生去了自己的屋子,然后从一旁的矮柜里掏出一个木盒,里头装的,都是一些耐存放的糕点和糖果。
“我得帮我爹看着猪肉铺子,还有我爹说我年纪不小了,也得开始学家里吃饭的手艺了。”严山生看着福宝今天扎的花苞头,想着自己买的珠花要是戴在福宝头上,一定再好看不过了。
这可是他这个月帮忙看铺子拿到的工钱,每天三文,而这支珠花,花了他足足八十文的钱,还有一部分是跟他爹预支的,得从下个月的工钱里扣。
严坤虽然疼爱这个唯一的独子,还为了他,再也没有续娶,可是在对严山生的管教上,他是疼爱却不放纵,平日里不缺他吃喝,想要零花钱,就得靠给家里的铺子帮忙来挣,这也是为了锻炼严山生的能力。
“手艺,是杀猪吗?”
严家原本传家的手艺,是打猎,之前福宝也算是见识过了,而现在在镇上定居,并且开了一家猪肉铺子的晏家的养家手艺就是杀猪了,福宝上下端详了一番严山生,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了些许不同来。
“嗯。”
严山生捏着珠花的手紧了紧。
屠户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职业,有些人觉得屠户杀生太过,身上沾满了血煞,这样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和他走的进了,还会被牵连。
但严家人并不怎么忌讳这个行当,毕竟之前严家就是世代打猎的,要论身上沾染的血煞,未必比杀猪来的少。
在严坤看来,只要杀猪的动作足够利索,不要让那头被宰的猪痛苦太久不就成了,至于那些喊着罪孽的,有本事一辈子都不吃荤腥啊。
严山生在严坤的教导下,当然也是不信这些的,但他担心福德和福宝信,就好像他家边上的那些孩子一样,觉得他本就是一个煞星了,再沾上那么多煞气,以后见谁克谁,更加不愿意和他相处了。
“以后我家的猪,就都交给你了,严大屠。”福宝看着严山生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多了,见状马上就跟一个小大人一样,踮着脚尖,努力用手够了够他的肩膀,煞有介事的说道。
“嗯嗯。”
严山生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在他麦色的肌肤的衬托下,格外多了种傻气。
“这是我给你买的,你戴上,一定好看。”
放下了心头的重担,严山生高兴的掏出那个被他在手里攥了许久的珠花,递到福宝的手里,因为被他攥的久了,珠花的簪柄上还带有温度。
这就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珠花了,粉色的绢布层层堆叠的花朵,三条串着珍珠的链子垂坠下来,珍珠不大,和绿豆差不多大小,珠体不够莹润规则,但胜在样式不错,珠链随着动作摇摆的时候,还怪好看的。
“我、我给你戴上。”
没等福宝评价这根簪子怎么样呢,严山生又从福宝的手里将簪子拿了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发簪插到了她左侧的花苞发髻上。
白色的肌肤足够映衬粉色的发簪,珠链抖动时不时蹭过福宝的耳朵,显得她越发灵动活泼。
“好看。”
看了半响,严山生扭过头去,不好意思的用自己的手指擦了擦鼻尖,瓮声瓮气地说道。
“以后还给你买。”余光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严山生有些害羞的说道:“买更好的。”他还不忘补充一句。
虽然爹爹说他现在挣得钱都是给未来的媳妇攒的,但严山生觉得还是给福宝买东西更打紧。
毕竟福宝那么可爱,还是为数不多愿意和他说话,陪他玩的好姑娘,而他未来的媳妇他都没见过,他和她又不熟,干嘛给她攒钱啊,严山生觉得,这是他睿智果敢的亲爹,头一次说的让他觉得没道理的话。
第60章 客似云来
“福宝,爹爹给你买的银花簪呢。”
单峻海的眼睛多亮啊,从牲畜棚那儿回来就瞧见了闺女头上那根从来没见过的珠花簪子,家里拢共就那么几个人会送这些东西给闺女,忽然间多出来的这个,是谁拿来的,一目了然了。
心机深沉,扮猪吃虎……什么样的词都被单峻海给想出来了,只是碍于严坤和严山生还在场,隐而不发,直到将严家父子俩走了,才凑到闺女身边小心翼翼的打听。
“这种绢布做的簪子,哪有爹爹给你买的银花簪好看又富贵啊,要不,爹帮你换换?”
“这不挺好看的吗,福宝,是不是你山生哥送你的,改天娘帮你山生哥做一件衣裳,你拿去送给你山生哥。”
苏湘倒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好,看着那粉色的珠串衬的闺女小脸粉白,当即就喜欢了几分,加上怜惜严山生从小没娘,严坤虽然疼爱这个儿子,可一个大男人,难免有一些地方照顾的不够仔细,因此就想着给他做几件衣裳,两边有来有往的,感情也能处的更好些。
苏湘不开口就罢了,她这一开口,单峻海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没瞧出来严家小子这么奸诈,不仅哄他宝贝闺女,连他媳妇都被他哄到他那头去了。
“我也觉得好看。”
福宝美滋滋的摸着头上的珠花,女人哪会嫌弃这种精巧漂亮的首饰太多的,倒是她爹送她的那根银花簪子,贵重是贵重,可样式有些过于老气了,她现在这团孩子气的模样,可撑不起那样的簪子,因此对于她来说,反而还是这根并不算太值钱的绢花珠串更合心意。
单峻海心里的泪淌成了河,感觉自己被家里的两个女人背叛了。
“你这一晚上的,苦着一张脸,到底再琢磨些什么啊?”吃完晚饭,蒋婆子将小儿子给拦住,拉着他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娘,严山生那小子,居然送咱们福宝簪子。”
多大点人了,就这么会哄小姑娘,再大点,那还了得。
将心比心,单峻海当初就喜欢攒家里爹娘给的零花钱,然后凑到整数,就去镇上,或是找那些来村里的游商买一点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不然为啥家里那么多堂表兄妹,他媳妇就看上他一个呢,还不是因为当初他这锄头铲得好,一点一滴的,就将这花朵铲到自己屋里来了。
在单峻海看来,严山生就和自己一样无耻,丁点大年纪,就觊觎人家家里的花骨朵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两个孩子从小一块长大,山生也没什么朋友,就和福德还有福宝玩得好。”蒋婆子一时间还没明白儿子的意思,毕竟孙女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些,六岁的孩子,年女之防的年纪都没到呢。
“凭啥啊,那是我闺女,他给福宝送东西,他就是不怀好意。”单峻海陷入了傻爸爸的魔障里,估计一时半会儿,爬不出来了。
“嗨,你是说山生那孩子喜欢咱们福宝?”
蒋婆子拍着大腿直笑,那才多大点人啊,能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正想要反驳儿子的话,但下一秒,蒋婆子就怔楞住了。
仔细想想,把这两个孩子凑成对,还真不是不可以。
首先,作为一个女人,蒋婆子将心比心,婆媳问题,那就是千古难解的麻烦。
当初她嫁到单家的时候,单家的老太太可不好糊弄,要不是她自个儿的性格足够泼辣,能够立得住,还不知道被磨搓成什么样呢,但一个孝字大过天,当初单家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蒋婆子也是因此吃过不少苦头的,好在对方岁寿不长,在长子单峻山出生后第三年就去世了,蒋婆子才因此松了口气,彻底成了单家的当家人。
现在自个儿做了婆婆,蒋婆子就有些理解当初她婆婆的心情了,就好比家里的三个儿媳妇,即便她再想做的公正,这心里首先就有了偏好,先是老三媳妇,再是老大媳妇,剩下一个老二媳妇,她是顶顶看不上的,更别提给她什么好脸色了。
就这样,蒋婆子还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婆婆了,不打骂儿媳妇,也不仗着身份,在儿子儿媳里头搅风搅雨,还早早给他们分了家,让他们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然为什么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就是因为在有婆婆在的日子里,比苦瓜水泡的,还要苦啊。
抛去其他条件,严山生有一点,就让蒋婆子觉得很好了,那就是他没娘,也就是说,福宝要是和他成了,嫁过去就是管家婆,还不用受婆母的欺负,光凭这一点,在蒋婆子看来,他就甩其他人一条街。
再说了,严家的条件也不差,镇上有房有铺子,家传手艺能够养家糊口,加上现在严家可是跟他们家合伙做着生意呢,将来两家结了亲,谅他们父子俩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福宝的事。
“老三啊老三,你可总算干了件明白事。”
蒋婆子越想越美,之前她就觉得红娘说和的亲事都不靠谱,比如老大两口子,还有老二两口子,相反老三和老三媳妇,那是从小一块长大,自己看对眼的,感情上,就比另外两对深厚了许多。
现在孙女儿和严山生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要是真有那缘分,她还得给老天爷敬上三炷香,保佑这对小情人长长久久呢。
“娘,你明白啥啊?”
单峻海正发牢骚呢,就看着他娘红光满面就回他屋找他媳妇去了,搞得他都有些不明白了。
“就是福宝还有山——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以后待人家山生好一点知不知道。”万一,人家就成了你女婿了呢,蒋婆子没说后半句话,毕竟还是没影的事。
单峻海被亲娘嫌弃地赶到了一边,望着夜空中高高挂起的圆月,单峻海只觉的这一天,自己的心都是凉的。
“这些花儿长得真漂亮,以前我可从来都没见过。”
“这个木勺上雕的是什么,怪有趣的。”
因为县太爷再一次来到单家的缘故,城里那些贵人也跟着来单家凑热闹来了。
第一次来单家的人,还没有强烈的反差,而那些第二次,第三次来单家的人,看到完全焕然一新的单家,都有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宽敞的院子外围了篱笆墙,不知道从哪儿移过来的喇叭花开的正好,缠绕在篱笆上,花朵极艳,将这个农家小院,点缀的分外美丽。
原本有些泥泞的院子被重新规划了,通往堂屋的那条走到铺了石子路,这些石子是福宝让村里的孩子们找来的,都被河水重洗的圆润,色彩各异,镶嵌在泥地里,铺成一条供两三个人并排行走的小道,这样的铺装方式,是这年头的人没见过的,不得不说,这种石子路,让那些娇贵的夫人都挑不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