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恼怒,扬鞭就抽上护卫的脸。他现在有口难辩,只能冲着动手的护卫泄愤。
赵幼苓看着他骑在马背上对这个护卫吼骂,心底嗤笑。
乌兰这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方才那一箭当真射杀了她,他当然能悄无声息地瞒下这件事,最多就说错手射中。可事实上,多了一个呼延骓,不仅事情败露,还有可能惹祸上身。
她看了看呼延骓,后者紧绷的脸上,眉头皱着,分明是不悦。
乌兰又逼问了护卫几句,见护卫始终不说,只能咬牙,自认倒霉:“骓殿下,这件事回头我会给殿下一个答复。这小子……”
他看了看赵幼苓,又看了看护卫。
真是没用……
这样的废物既然能轻易地帮着别人动手,下回只怕也能朝特勤和他动剑。
不能留了。不管是帮谁做事,总之这个人不能留了。
乌兰正想再对呼延骓多说几句,好让人不去怀疑特勤,忽的就见赵幼苓手臂往后一伸,自背后取过一物——
那是她背在身上的弓.箭。
就在乌兰回过神的同时,赵幼苓已经拉弓搭箭,嗡一声,长箭离弦,直向前迅疾而来。
护卫仍坐在马背上,因才受了教训,微微低着头。箭离弦带来的一瞬声响,令他下意识抬起头来,那箭带着呼啸的风和势如破竹的迅猛,准准射中护卫的肩头,将人瞬间带下马背。
轰的一下,几个护卫大吃一惊,当即翻身下马,叫喊着去扶他。
乌兰惊呆了,旋即反应过来,看向仍旧稳稳坐在马背上的女孩。几丈外,另一支箭已经搭上了弓弦,只要松开绷紧弦的那只手,就能再射来一箭。
“云雀儿!”
“泰善!”
顷刻间压过乌兰的那一声吼,呼延骓面无表情地叫来身后的泰善。林间的风,送来男人愠怒的声音。
乌兰瞪大了眼睛。
呼延骓驱马,与赵幼苓并肩,神情冰冷:“春猎期间,此人有通敌叛国,意图谋害王族,甚至刺杀大可汗之嫌,将人押下严审!”
“骓殿下!”乌兰翻身下马,挡在一众护卫身前,“这是特勤的人。”
他说完,看了一赵幼苓一眼。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久之前还在他的箭下仓皇逃命的人,已经能拿着箭,决定别人的生死。
赵幼苓始终拿着弓.箭,哪怕乌兰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也并未放下。
林间的风拂过她鬓边的发,她张弓的手,动也未动。
“就是因为是特勤的人,才要严审。”呼延骓道。
他伸手按在赵幼苓的手臂上,掌下纤细的手臂绷得紧紧的。他稍稍用力,后者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
垂下的眼帘盖住了所有的情绪,就好像刚才那一箭压根不是从她手中射出。
“特勤是大可汗的长子,也是大可汗最离不开的臂膀。特勤的护卫,能近大可汗的身,假若放任这种人混在护卫当中,今日不过是意图刺杀大可汗,明日就会牵连特勤,惹下滔天大祸。”
“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乌兰气得眉头倒竖。
“我的意思,”呼延骓下了马背,走到乌兰身前,“他方才射的不过是个女奴,射死了兴许也只是失手。可此地没有猎物,他是为了什么,才要射杀一个女奴?”
乌兰看着呼延骓那张明显混血的脸,只觉得这人果真是哪里都让人看不顺眼,虽总想着有朝一日要踩在他头上,每次低头的却全是他们。
乌兰心头生着一团火,伸手指向赵幼苓:“她不过是个女奴。”
“今日他能无端射杀一个女奴,大人就不担心哪日他也能‘无端’去刺杀大人您,或者昆特勤,亦或者大可汗吗?”
赵幼苓才不管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谁指使的,顺着呼延骓的话,就把事情丢回给乌兰。
“难道骓殿下怀疑他通敌叛国,意图谋害王族不对吗?还是说,昆特勤知道这件事?”
知道哪件事?
知道手底下的护卫有意要谋害大可汗,还是受人收买,故意要在林子里杀一个女奴,而这个女奴才刚刚在大可汗与可敦面前露过脸?
说到底,这事是他们手底下出了问题。
乌兰瞪了赵幼苓一眼,身后的一众护卫想要辩解什么,被他压下。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骓殿下将人带走,好好审一审,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收买特勤的护卫。”
一个女奴,要是放在之前,没有呼延骓护着,杀也就杀了。可现在她有献方的功劳,又在可敦面前留了名,就算要动,也不能在眼下动。
蠢货!
都是蠢货!
乌兰忍着怒,往后退了一步,等那笑面虎一般的泰善领着人将脸色大变的护卫押走,呼延骓和赵幼苓一前一后离开,他这才怒甩马鞭,扭头看向身后众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让他动手的?”
“是……是左大将家的乌日娜小姐!”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呼延骓看了眼被泰善绑在马后的护卫,向身侧的赵幼苓问道,“你和那人有仇?”
“殿下觉得,我是从哪里结这个仇的?”
赵幼苓斜睨了他一眼,“我倒是觉得,这人是冲着你来的。”
呼延骓见状摇了摇头。叱利昆就算再怎么不喜他,为了那些矿和马,也不会在这时候动他。再者,他也没做什么事,会让叱利昆这时候想到给他一个警告。
呼延骓看了看赵幼苓。她敢射那一箭,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她骨子里就刻着不低头,不认输,这样的性子照理来说该收敛一些。他却想纵着,看她不服输地面对所有人,看她在天地间恣意奔驰,不必被教条束缚。
“想打点什么?”
不再提护卫的事,呼延骓搭弓射下一只鸟。
赵幼苓伸头看了眼捡回来的猎物,视线往两旁草丛里扫:“谢先生腿脚不好,又上了年纪,我想打点兔子皮,给先生做副护膝。”
她也是临时想到。
天气暖了,很多东西一时间就没在意。等转念想到草原上昼夜温差,她随即就想起了开春前,有时膝盖疼得连打刘拂都没力气的谢先生。
她话音才落,“嗖”一声,一支箭突然从身边飞了出去,插进草丛中露出的一团灰毛身上。
赵幼苓微微一怔,猛地回头,就见呼延骓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弓还在手里握着。
他侧头,朝着草丛抬了抬下巴:“不要?”
身后的护卫驱马上前,把猎物捡了回来。
灰扑扑的一团大兔子,因为草又密又高,所以看起来才堪堪只露出一小团。箭又快又准,穿过脖颈直插在地上,连多余的血都没有喷溅出来。
“不要灰色?”呼延骓单手握缰绳,侧头道,“要白色皮子?”
“也不必专门挑白色。”赵幼苓摇头。
呼延骓抿抿唇:“那就多打几个,给谢先生多做几副,换着用。”
只是打兔子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呼延骓一行人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打了一串的兔子。春暖花开,水草肥美,这一带的兔子正好吃得圆滚滚,皮毛油光发亮,剥了皮子最好不过。
赵幼苓也跟着打了两只。回程的路上,呼延骓更是射中一头雄鹿,命人接了鹿血,将整头鹿带回营地。
山林外,营地内,早早回去的人们等着还没出来的人。女眷们擦过身,换好衣裳重新聚集在一起谈笑。
乌日娜心不在焉地陪着娜仁托雅,边上还有其他大臣家的女儿都是作陪。
几个人遥遥指着坐在左贤王下手的汉人太子,讨好地和娜仁托雅说着话。后者看了看身边的乌日娜,见她是不是朝林子方向张望,问道:“你在看谁?”
草原上的女儿说话从来直来直往。乌日娜脸庞红红:“昆特勤还没回来。”
娜仁托雅抬头向四周看:“骓殿下也没回来。”
听到她提起呼延骓,乌日娜撇撇嘴:“他没回来才好呢。”说完瞅了瞅娜仁托雅的脸色,凑近问,“你喜欢他?他有什么好的……”
正说着,叱利昆已经从林子里出来,骑着马朝营地过来。乌日娜话也不说,兴奋地站起身就要快走几步去迎,脚步才迈出,就见又有一行人远远的从林子里出来。
待近了才看清那最前面的是呼延骓,稍落后一点的乌日娜一眼认出,正是赵幼苓。再往后,还有一个护卫模样的男人,被绑在呼延骓亲信泰善的马后,模样狼狈……
乌日娜的脸色彻底变了。
第34章
呼延骓怎么会和赵幼苓一起出来?
娜仁托雅看着一前一后过来的男女,微微愣住,心下泛起酸涩。
“乌日娜,”她喊了一声,半晌没听到答复,扭头看向好友,便见乌日娜的脸色十分难看,额头冷汗淋漓,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微微发颤。
“乌日娜,”娜仁托雅抓住乌日娜的手,“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怎么突然冒冷汗?”
乌日娜勉强笑了笑:“我好像……吃坏肚子了。”
娜仁托雅只当她是真的不舒服,忙扶住人往帐篷处送:“快些回去躺会儿,不舒服别逞强。”
乌日娜抓住她的手,冰冷的手掌碰上暖热的手背,乌日娜好不容易止住战栗,咬了咬牙:“谢谢你,我很不舒服,你陪陪我好不好?”
娜仁托雅反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啊,我陪你,正巧我也累了。他们打了猎回来要分兽肉,我可不想闻到那些臭味。”
乌日娜扯了扯嘴角,余光瞥见人已经进了营地,当即头一低,装作肚子不舒服,弯着腰就躲进了她的帐篷里。
可她也没在帐篷里躲多久,帐外就传来了可敦召见的声音。
乌日娜略有些激动,“有没有说还叫了谁?”
来传话的是可敦身前伺候的侍女,据实禀告,“可敦只说了请姑娘过去。”
乌日娜的表情透着古,娜仁托雅看着她,敛去自己眼底的讽刺,担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要是不舒服,我陪你过去?”
乌日娜忙应了好,一面吩咐身边的侍女拿出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一面抿着唇表情一刻都放松不了,吩咐人去打听打听,可敦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消息打听出来。“才见过骓殿下身边的那个女奴。”
她果然跟可敦说了什么!
乌日娜难掩慌张。
乌日娜攥着娜仁托雅的手,慌张地到了可敦的帐篷前,门外的侍女早已经等着,见她来了,引着进去见了可敦。
可敦正和人说话,那女孩眉头舒展,满脸的笑容,连带着可敦脸上也净是舒心的笑意。只不知说了什么,可敦跟着叹了口气。
乌日娜心里不由得一慌,没想到赵幼苓居然还在这里。
乌日娜唇一咬,松开攥着娜仁托雅的手,加快脚步,几下走到跟前就行了一个大礼,行完也不敢抬头,生怕叫人看出脸上的惊惶来。
“快坐吧!”可敦指了指下首的一张矮几。
从汉人那儿得来的三足兽香炉里吞吐着不知名的熏香,那气味从前闻着让人多欢喜,现在就多心慌,乌日娜低着头,坐立不安。
娜仁托雅坐在一侧,看着可敦身旁的小姑娘,跟着也沉默了下来。
可敦一直没说话,乌日娜有些坐不住了,余光瞥见赵幼苓冲可敦摇头,没等可敦开口就抬起头来呜咽:“可敦,我都到能嫁人的年纪了,我阿爸居然找了个比我年纪还小的姬妾。”
话题来得突然,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乌日娜凄婉地看着可敦:“您说说,阿爸他这事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么做,他喜欢外头那些女人,我阿妈从来没拦过,他喜欢什么样的,阿妈都让人带回来,可这次他太过分了。那是个女奴,才十二岁,他怎么能迷上这样小的女奴。”
可敦静静地听着乌日娜哭诉。她们出自一族,关系说起来也还算亲近。
等乌日娜说完了,可敦拧了拧眉头:“长辈的事,你作为小辈,不可指摘。”
可敦的声音平静,虽带着不满,至少并没有斥责。
乌日娜抿抿嘴唇,放大了胆子:“我也知道,这事论理我不该说什么。可一想到那个女奴,是汉人,又是吐浑从大胤带过来的俘虏,年纪还小,阿爸迷上这么个人,我怎么想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说着又低头哭哭啼啼一阵:“我都要相看人家了,我阿爸迷上个汉人女奴的事,叫外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看我呢。我要是嫁不出去了怎么办?特勤……特勤要是知道了,也会讨厌我的。”
乌日娜的意思是,汉人女奴,又年纪小,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甚至会连累别人被瞧不起。
赵幼苓不说话,只听着乌日娜话里有话,心底越发觉得,乌日娜的狠大概只源于她的愚蠢。
可敦望着乌日娜,叹口气,“我原本以为你这么大了,能懂事一些,可结果你还是让我失望了。你话里话外,与其说是在埋怨你阿爸在身边置了个年纪小的汉人女奴,不如说你是不喜欢云雀儿。只是我不懂,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竟叫你痛下杀手。”
听得这话,乌日娜脸色一白,看看可敦,又看看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赵幼苓。
“我……没有……”
可敦道:“你是左大将的女儿,云雀儿是骓的女奴,我不懂,你们能结什么仇。还是说,你喜欢骓?”
“我才不喜欢那个杂种!”乌日娜脱口而出,话喊出口,才想起身边还坐了个娜仁托雅,慌张地看过去,泪汪汪地直摇头。
娜仁托雅微垂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可敦皱眉:“你既然不喜欢骓,又为何要刁难云雀儿?”
“我……”乌日娜慌张道,“我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