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什么?”
乌日娜答不出。
可敦道:“你也说了,你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不是小姑娘了,怎么就偏偏要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她得罪了你什么,我代她向你道歉,你应不应?”
乌日娜直摇头:“可敦,我什么都没做!”
可敦拧眉:“你还嘴硬!你找人在密林里趁机射杀云雀儿,如果不是骓凑巧发现,这时候就该有人报消息,说特勤的护卫误杀女奴了!”
乌日娜脖子一缩:“没有……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你难道不是因为看到骓把人绑回来了,所以避开不见人?”见乌日娜仍旧不承认,可敦怒道,“那护卫已经招认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云雀儿才献方救了十王子和王庭一众孩童的命,你就要拿她性命,这事传出去,王室还有什么脸面!”
可敦失望地看着乌日娜:“你仔细想想,你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你想嫁给特勤,可你现在除了身份,还有什么地方配得上他。你连个和你没有利益冲突的女奴都容不下,难道你嫁给特勤之后,要杀光他所有的女人?”
叱利昆还没有正妻,但身边的女人并不少。有的甚至已经给他生下孩子。他要娶的妻子,必须容得下这些女人孩子,不能没有肚量。
乌日娜听得这话,想起曾听人说起过叱利昆的女人生产的事,脸色如同被人当头浇了冷水,顿时狼狈起来:“我……我……”
可敦轻视地看了乌日娜一眼:“你想害人性命,却根本没想过这件事成如何,败又如何。云雀儿要是没了,误杀两个字,别人信,骓怎么会信。骓不信,就会查,查到后面,你以为那个护卫还躲得过去?”
云雀儿始终坐在可敦的身旁,对于她说的成与败,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一脸平静地看着底下的乌日娜。
她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伏在地上发颤。
可敦斥道:“我与你阿爸说到底有些血缘,身为长辈,我少不得要提点你几句。可我说这些,不是教你日后害人性命要怎么做到面面俱到,而是想你想清楚,今日的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根源不是那护卫失手,而是你的问题。”
“你好好反省,反省过了,就去向特勤道歉。他的护卫,被你收买了,在密林里射杀骓的女奴,当时乌兰还正好在场。这一个个,你倒是没细想,可事情传出去,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可是被你挑拨得一干二净。”
话说到这个份上,乌日娜被说得哑口无言,再想解释,可敦已经不乐意听了,挥手就下了逐客令,让她回去好好反省。
赵幼苓在一旁看着,见可敦以手扶额,便也起身告辞。
她出了帐篷,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外头拼命和娜仁托雅解释什么的乌日娜。
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哪怕到了这时候,娜仁托雅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多难看,反而一个劲地在安慰慌张的乌日娜。
赵幼苓忍不住想,如果乌日娜知道,最终嫁给叱利昆的人,其实是她现在身边这个好友,她会怎么办。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把人带回来,然后跟可敦告状?你怎么能这么无耻!”看到赵幼苓,乌日娜连什么僻静处都不打算找了,瞪圆了眼睛,表情凶狠地看着她。
赵幼苓诧异道:“把一个意图谋反的人交给可敦或大可汗,难道有错吗?”
“什么意图谋反,你胡说八道!”乌日娜低吼。
赵幼苓不说话,只看了眼娜仁托雅:“这事我说了你不信,不如就请这位姑娘说一说。”
娜仁托雅面露难色。赵幼苓面对乌日娜,目光清澈:“一个藏在特勤护卫里的杀手,可以暗杀一个女奴,更可以暗杀大可汗。如果这个人不是暗杀我的,那是不是根本就有另外一个暗杀目标?谁派的他,是敌对势力,还是昆特勤?”
“你闭嘴!”
乌日娜喊完,赵幼苓也说完了话,多的一句也不想再跟她浪费唇舌,扔下不知所措的乌日娜,直接走人。
可敦将乌日娜叫去训斥的事,很快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营地。
叱利昆的帐篷里,乌兰躬身站着,衣摆上还沾着血。是之前鞭笞那个护卫时溅上的,一时不查,就这么带着来见了叱利昆。
他把查出来的事说给叱利昆听,又将呼延骓的反应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这件事看起来的确只是乌日娜自己的主意。”乌兰低声道。
那位骄纵的小主子,一心盼着嫁给叱利昆,那点心思昭然若揭。要不是她是左大将之女,想来叱利昆并不介意身边多一个妾。
但正妻之位,不能留给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他倒是有点意思,直接把事情闹大,意图谋反,刺杀大可汗,这可不是小罪。”叱利昆笑。
乌兰仔细思量:“不这么说,光是射杀女奴,的确是没人在意。”
叱利昆轻敲桌案:“那个女奴,是从我那儿被带走的?”
乌兰低声道:“是上回吐浑送来交换兵器的几个汉人奴隶。我记得,当时是个阉伶,没想到居然是女扮男装。”
叱利昆眼前一闪。他身边的女人并不少,年幼的也有,但那些女人的聪明就像是用来锦上添花的修饰,反观这一个被呼延骓带走的,年少、漂亮、聪明、果敢……他能找出很多形容词去形容她,可惜偏偏不是他的人。
乌兰看到叱利昆的神情,唇角一扯:“特勤喜欢?”
叱利昆低笑,确实喜欢。
一个女奴,抢来就是。
第35章
打回来的猎物,有下人会洗净剥皮,剖好了肉烤好再呈送给各自主子。
戎迂的贵族们虽然生活在草原上,但过得生活从不显得拮据,依旧骄奢。那些呈送上来的烤肉,选的都是猎物身上最精的部分。
有酒有肉,又没有男女大防的说法,所有人都笑哈哈地围坐在草地上。大可汗就坐在上首,身边是可敦和吐浑的左贤王,愉快地交谈着。
赵幼苓坐在呼延骓身边,吃了几口肉,也喝了一小盏马奶酒。
她对面坐的就是乌日娜和娜仁托雅,不用看也知道,目光几次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次数多了,多少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去附近转转。”赵幼苓连喝了好几口水,这才把嘴里的酒意压下去,“有些热。”
呼延骓挡下侍女倒酒的动作:“吃醉了?”
赵幼苓点头。她面上红扑扑的,看着是有几分上头的模样。呼延骓也不拦,只差人跟着,嘱咐她当心一些。
从闹哄哄的人群出来,耳边果真清静了不少。她舒了口气,慢吞吞走在营地间,想起了刚才并没有见到的太子赵昱。
要不要去偷偷见一面?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以阉伶的身份留在叱利昆的部族里,所以并没有见过太子赵昱,也不清楚他后来究竟有没有被大胤使臣接回朝。
她犹豫着,脚下的步子慢了又慢。
“你拿什么给那个汉人太子?精肉?多加点肥的,把这么好的肉给他吃什么吃,浪费!”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帐篷一侧传来。
赵幼苓脚下一顿,循声看去。一高一矮两个吐浑兵就站在帐篷外。
“再浪费你也得把人给喂饱了,左贤王他们还打算拿他跟大胤天子换牛羊跟城池啊!”
那两人说话嗓门极大,分明是不担心被外人听去。
赵幼苓看过去,就看到那高一点的吐浑兵朝着矮个子端的汤水里吐了口唾沫,然后拿手指搅了搅。“好了,送进去吧。吃不死他们。”
那矮子果然咧嘴笑笑,就这么把吃食端进帐篷。帐帘半垂,依稀能听见从里头传来的声音:“谢左贤王恩赐。”再近两步,还能看到赵昱在帐篷里,朝着矮小的吐浑兵行了个跪拜叩首的大礼。
抬起首时,他的脸上全然没有悲愤,分明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谄媚。
赵幼苓气得浑身发抖,赵昱对着吐浑兵连连叩首,身边几个汉人模样的男女也都是一样的举动,双手接过吃食,站起来就吃了起来,再无仪态可言。
那是大胤未来的天子,哪怕他被俘,也理当保持着节气。可实际上,哪还有什么太子,根本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赵幼苓心里头冷笑,先前所有微末的期望,彻底化作齑粉。
万般火气,直烤的她能从头滋出油来。
什么天潢贵胄,不过就是一滩烂泥!他可以畏死,他明明可以靠着大胤太子的身份,矜持的活,吐浑必然不会为难他,可他居然选择了卑躬屈膝!
废物!
夜色沉沉,营地里的热闹终于渐渐熄了,陷入一片沉静当中。
赵幼苓憋着一肚子的气回来,也许是身边跟着的人将事情同呼延骓说了,临睡前还在被他差使着跑动跑西,端茶倒水,宽衣解带,直到人穿着单衣准备睡下,这才回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灯火不算亮,就着那点亮光,赵幼苓看着摆在床边的弓.箭,抿了抿唇,仔细擦拭了一遍。
等看到箭囊里的箭,支支发亮,这才作罢,躺下闭上了眼。
帐篷外有低低的脚步声,踩着杂草,近了又远,是营地里巡逻的护卫。她听着声音,缓缓睡去。
夜半,有黑影一道,窸窣的脚步声停留在了帐篷后。
月光下,黑影咕咕洒下点东西,风一吹,油脂的气味便随风散开,而后从衣袖中拿出一物,拔开吹了吹,隐隐亮起火花。
“什么人?”有人大喊。黑影身形一怔,旋即将手里的东西往帐篷边一丢,顿时火光腾腾而起。
见帐篷烧着,黑影当即要跑,先前大喊的声音已经开始吵嚷起“着火了”。
这一声喊,立即喊来了营地内篝火旁守夜的护卫。
草原上的夜风迅猛,连带着火势眨眼汹汹。
全营地的人都已经惊醒,看到起火的帐篷时,心中惊骇不已,不少人心有余悸,口中叫喊着:“快去救火!”
护卫们早已忙成一团。
“云雀儿呢?”呼延骓大声询问。
这时候没人能回答他。
因为火势实在是太大了,除了稍远一些的帐篷还有人跑出来,几乎都被困在了里头。
风太大,火势已经从一顶帐篷蹿到了周边的其他帐篷。没有跑出帐篷的人,哭声喊声混杂成一片。帐篷外,更有不少人哭喊着名字,听到痛苦的回应,顿时泪流满面。
营地里人仰马翻。
那黑影早已趁机躲进了人群,看着找起来的火,原本被人发现,差点被抓的心惊胆怯全都一扫而空。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就看见左大将之女和吐浑左贤王的女儿紧紧依靠在一起,面对大火,满脸惊惶。
呼延骓又问了声赵幼苓,泰善将人拦着,扭头看向已经只剩下架子仍旧还在被大火熊熊烧着的帐篷,咬了咬牙:“火势太大,只怕活不成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呼延骓问。
“暂时还不清楚,只能等火势减轻,才能找人问明白。”
泰善说罢回头来看,正对上呼延骓黝黑双眸。
“活得了。”呼延骓伸手,把人推开,“拿水来。”
“殿下!”不光是泰善,周围有人注意到他,纷纷劝阻。
呼延骓唇角轻抿,只伸着手:“拿水来!”
泰善转身找来一桶水,呼延骓提过水桶,二话不说就要往身上浇。忽的他动作一顿,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了帐篷外的女孩。
她没有事,看起来从头到脚都没有事,手里更是紧紧握着一张弓,弓弦已经拉紧,随时都能朝人群射出一箭。
“都让开!”
她忽然大喊,嗡的一声,长箭离弦,穿过四散开的人群,带着呼啸的风,一箭射中混入人群跟着跑动的黑影。
箭从脖侧射入,贯穿脖颈,那人顷刻间侧身倒下。
几步之遥的地方,乌日娜一声尖叫,跌坐在地,紧紧拽着娜仁托雅的手,不敢抬头去看。
人群顿时不跑了。
所有人都在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亲眼看到箭飞过把人射穿的,都惊呆了。帐篷突然起火,骓殿下的女奴突然杀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兰指挥着人将尸体拖到一边,又命人上前询问事情原由。过来的护卫还没来得及开口,呼延骓沉着脸走了过来。
他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如水,眼睛里不知是火光还是怒意,走到扔握着弓的赵幼苓身前,拿过弓,解下外袍,俯身盖在她身上,将人直接抱起。
赵幼苓动了动,后脑勺上压下一只手掌。
“不要去看。”
他道。
“我来处理。”
赵幼苓果然不动了。
任由人抱着,安静地将脸靠在他胸前,那些风声、大火焚烧的声音,惊呼声嚎啕声全都被遮在耳朵上的大手挡住。
她微微侧目,看着被娜仁托雅搂在怀里浑身发颤的乌日娜,缓缓垂下眼帘。
旁边的人还在手忙脚乱的救火,呼延骓抱着赵幼苓径直回了他的帐篷。泰善紧紧跟在一边,等人放下,忙送上茶水。
“赵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泰善低声询问,呼延骓看他一眼,伸手按在身侧腰刀上,刀柄往上拨了拨,露出一截雪亮的刀刃,一双眼写满阴鸷。
“那人人放火。”
“谁指使的?”呼延骓问。
“乌日娜。”赵幼苓垂首低笑,“我猜的。”
因为发现着火及时,再加上,草原上救火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戎迂族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这场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只是帐篷本就容易着火,加上风大,火势最终还是造成了近十顶帐篷被烧毁。加上这一片正好又是随行的奴隶及下人住的地方,除了赵幼苓是独自一人一顶帐篷,余下大多都是十几人挤在一处。
大火一起,烧伤了不少人,也有些人不幸殒命。
这场火起,一夜之间,烧光了大可汗所有春猎的兴致。可敦彻夜未眠,得知最先起火的是赵幼苓,匆忙又将人召进帐篷,好好安抚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