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天娇——奶油馅
时间:2018-09-24 09:03:48

  十来个人和三十余头雪地羊踩着没化的积雪,缓慢前行,迎着风,艰辛无比。唯有骑着马来回在队伍头尾走动的呼延骓,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寒风的影响。
  戎迂人的根,在草原上。
  戎迂人没有自己的文字,除了口口相传,并没有相关文字流传下他们的历史。而关外的这片草原,有十数个部落盘踞着,大如动辄能派出几万人大军的吐浑,小如只有百余人,不得不臣服吐浑的苍尾。而戎迂,不过只是这十数个部落中,不大不小的其中一个。
  戎迂各部族逐水草而居,但都持的是中立的态度,不依附繁盛的大胤,也不臣服穷兵黩武的吐浑。就像是一个商人,两边都在做着自己的生意,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赵幼苓看看天,听怀里的小羊羔咩咩叫了几声,这才把身上的皮毛斗篷又拢了拢。
  刘拂凑过来,他穿得少,风吹得他一张脸冻得快僵住了,实在受不了了,就把冻僵掉的手伸进赵幼苓的怀里,揉了两把羊羔,这才暖了一些。
  赵幼苓往后避了避,刘拂连连叫道:“别躲别躲,我好冷!”
  刘拂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大半。
  因只当赵幼苓是个阉人,不管是天残还是进宫时动的手,总归算是个男儿。他丝毫不觉得两个男的凑近一些有什么问题。
  赵幼苓瞪圆眼,刚想把人从车上踹下去。一件羊皮袄子从眼前飞过,“呼啦”一声盖在了刘拂的脑袋上。
  她回头去看,呼延骓骑着马在前头看着他们,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就这么一路走,中途因为天寒地冻,不得不停下休息了几回,等到呼延骓的部族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
  这还是赵幼苓第一次见到呼延骓的部族。
  雪后晴空,少许透着暖意的阳光照耀在山坡下不远处的部族上。
  这是一个和叱利昆的部族很像,却又不一样的部族。它没有那么多的毡包,那些毡包只用扫一眼就能数清楚究竟有多少。但它意外地看起来比叱利昆的部族,更有人气。
  是那种安详的,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的人间之气。
  “嘿!老子回来啦!”
  队伍里的人都是呼延骓信得过的手下,他素来不讲规矩,人还在山坡上,那些人就已经骑着马,赶着羊,迫不及待往山坡下的家园跑。
  一边跑,一边还有人高兴地嚎了一嗓子。
  回应他们的,是从毡包里闻声冲出来的男女老少。
  赵幼苓坐在板车上,被人颠着拉进部族,人还没下车,立即就被一群小孩围在了中间。
  那些小孩见了她,眼睛都直了,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有人冷不丁伸手摸了一把她怀里的小羊羔,也有人扯了下皮毛斗篷,更多的是盯着她的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
  “你真好看。”有小孩说。
  赵幼苓抿抿唇:“你也好看。”
  她话才说完,边上的刘拂“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那小孩还流着两条透明的鼻涕,说句话的功夫已经吸了两回,脸上两团红彤彤,头发枯黄,怎么看也用不上“好看”两个字。
  他正笑,后脖子被人一把拎住衣服,直接从板车上提了起来。
  赵幼苓回头,呼延骓骑在马背上,手里拎着小鸡仔似的的刘拂,不客气地就往雪地上一扔。
  听见他一声“哎哟”,那群小孩呼啦一下全散完了。
  “泰善,你去给人安排下住的地方。”呼延骓眉头轻皱,对着笑盈盈走来的青年道。
  泰善笑了笑:“你从哪儿捡回来的小东西?”
  他问归问,也没打算听呼延骓解释,从地上拉起刘拂。再看自己从板车上下来,裹紧皮毛斗篷的赵幼苓,泰善又笑:“是个小姑娘。这可难办了,咱们这还没小姑娘能住的毡包。”
  刘拂瞪大眼睛:“他和我一起的!男的,男的,不是小姑娘!”
  刘拂一喊,泰善愣了愣:“男娃娃倒是好……”
  他话没出口,呼延骓在边上叫了一声:“云雀儿。”
  赵幼苓走到马旁,仰起头。
  呼延骓居高临下,淡淡道:“你跟我住。”他说完,长腿一夹马肚,把人丢下自己先走了。
  泰善笑:“这是怎么了?到了自己的地盘,还非要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养着?”
  赵幼苓没说话,边上有人应道:“这一个,是骓殿下在昆特勤那得来的奴隶。”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从走远的那个马背上的身影,落到了赵幼苓的身上。
  皮毛斗篷看着眼熟,一整圈软毛围着雪白的一张脸,长长的斗篷明显被收了很多,尽管这样还是垂到了脚踝。
  泰善挑眉:“殿下的?”
  他低头去看手里拉着的刘拂,不知道是谁的羊皮袄子,灰扑扑的。两相对比起来,这待遇可差了不少。
  呼延骓的毡包,是部族里最大的一顶。
  泰善把刘拂丢给了底下人,自己带着赵幼苓就进了他的毡包。来的路上,他已经把两个小孩的名字都问清楚了:“云雀儿,以后你就住这儿。”
  赵幼苓站在毡包里,看着毡包一脚整柜的书,默不作声。
  “那是殿下生母留下的书。”有人送来一张睡榻,泰善指挥着放到了边上,“都是些汉人写的书。”
  泰善和呼延骓都能说汉话,只不过呼延骓光能说不识汉字,泰善倒是能说也能认。
  “能……看吗?”赵幼苓问。
  泰善眼皮一抬:“你识字?”
  赵幼苓点头。
  泰善上下端详她几眼,唇边含笑:“挺好的。不过书是殿下的,能不能看,得问殿下。”
  又有人进出毡包,把东西都给摆好。泰善仔细看了看,问:“看看还缺些什么。”他想了想,道,“殿下是个好脾气的人,你伺候好他,就吃不了亏。”
  赵幼苓应诺。
  泰善又问:“你刚来,怕是什么都不懂,现在有想问的事吗?”
  赵幼苓答:“哪儿能买到纸笔文具?”
  泰善愣住。
  良久,他蹲下身,平视赵幼苓,笑着问:“你有钱?”
  他站起身:“我会和殿下提这事,你是他的奴隶,你的事他做决定。”
  泰善果真把赵幼苓的话告诉给了呼延骓。人回毡包的时候,赵幼苓正弯腰在整理属于她的那张小睡榻。
  呼延骓开门见山,问她:“想读书?”
  “想。”赵幼苓如是回答。
  上辈子的赵幼苓还没开蒙,韶王府就出了事。王府里的哥哥姐姐们那时候多多少少都读过书。世子更是得了当朝大儒的夸赞。
  等她进了掖幽庭,被义父带到身边,再开始读书识字,已经是在教坊的时候了。她比同时进教坊的几人学得都快,到后来,义父怕她太过显眼,就不许她继续读书。
  “教坊司的人,不能科举入仕,书读得再多也是枉然。”
  “能唱能舞,擅长琴棋书画,才是正途。你……能识文断字就够了。”
  “别太出挑,在这里,太出挑的人,容易被盯上。”
  “你娘是个很有才情的人,你像你娘,也像韶王殿下。但你现在不是在韶王府……如果你还在韶王府,日后封个郡主,谁也不能说你什么,才貌双全的郡主不用等及笄求亲的人都能踏平门槛。但这里是教坊,你的身份……不能引人注目。”
  义父一遍又一遍的说,甚至还动过戒尺,打过她的手心。她反抗过,反抗的结果就是差一点被朝中最喜娈童的大臣要求。
  那次,义父罚她跪在娘亲的牌位前,整整一晚上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那之后,她就明白,教坊司,不是能让她读书识字的地方。
  看着呼延骓脸上神情,赵幼苓微微垂下眼帘。
  不一样了,这辈子不一样了。
  “我识字,所以想多读点书。书里的世界,很有意思。”
  她喜欢读书。她知道女子读书不能参加科举,更不能入仕。但书里的东西,更教会她很多。
  上辈子的无奈,未尝没有因为书读的少的缘故。
  她若是看的书够多,知道的东西够多,也许,她能做的,就不是受人约束,而是主动地踏出回大胤的脚步。
  呼延骓沉默半响,忽然笑了:“好。”
  他走到书柜前,随手抽出一本,丢进她的怀里:“我不爱看这些,你要看就看,不用问过我。”
  赵幼苓低头,书页微卷,也不知被人翻阅过多少次。
 
    
第13章 
  呼延骓给的痛快,还真的就把满书柜的书都借给了赵幼苓。
  只一点,不得带出毡包。
  他嘴里说的是不爱看这些,可赵幼苓看得分明,这一柜子的书,没有一本是簇新的。
  问过泰善,她才知道,呼延骓对这些书,颇为爱护,只是……他当真不识汉字。
  见她满脸诧异,泰善微微一笑,道:“殿下的确不识汉字。”
  只是这些书,有些是当年呼延骓生父带来戎迂的,有些则是呼延多兰公主从来自大胤的商队手中购得。他再不识汉字,这些都是一份念想。
  而殿下之所以能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也是因公主之故。公主……公主在世时,一直盼望殿下能识得汉字,日后好去大胤找到生父。但显然,直到公主抑郁而终,殿下都没生出过这个想法。
  是以,殿下虽不舍这些汉书,却也恨着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
  泰善的回答让赵幼苓多少有些吃惊。
  她只知道呼延骓这个人在后来投靠了大胤,隐约也听说过他的身世,却没料到他竟然不认得汉字。
  赵幼苓再去看毡包里的书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呼延骓很忙,回了部族后,几乎没有在自己的毡包里待过半个时辰,偶尔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有人急匆匆来找,紧接着毡帘一掀,人就又出去了。
  赵幼苓沉默半晌,问:“那我……若是要读书认字,殿下是否会不悦?”
  就呼延骓那张脸,俊美中生的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笑时鹰目凛凛薄唇紧闭,若是被惹恼了,便是不说话,一双眼睛也如寒星般透着叫人入骨的冰寒。
  她不怕这人,可也不愿触怒他,平白令自己的日子变得坎坷起来。
  “明日且有从大胤来的商队。”泰善看了看天光,“殿下已经嘱咐了,你要的纸笔文具,明日去商队那儿买。”
  “钱……”
  泰善沉吟了片刻,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笑:“殿下替你出这笔银钱,日后你好生伺候便是。”见赵幼苓脸上并未露出多少喜色,泰善微微一顿,这才道:“殿下身边从不近人,你倒是头一位。”
  呼延骓身边有没有人,赵幼苓不知道,前世的时候也没从叱利昆那儿听到过这些。
  她如今只知道,自己这是又欠了他一份情。
  这晚的呼延骓,没有回毡包休息。听说是有母马要生产,他连夜带着人守在专门辟出来的马用产房里,整整一夜没有休息。
  到第二天天明,赵幼苓就听说,昨夜生产的那匹马难产了,呼延骓亲自动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帮着把小马驹生了下来。
  商队一早就来了。
  赵幼苓没有等到呼延骓回毡包,便被泰善带着往商队处走。
  大清早的部族,人来人往,男女老少都有。可老的老,少的少,仅有的壮年男子看起来却大多不是年纪偏大,就是身有残缺。
  不像叱利昆的部族,精壮年众多,看起来个个都是行军打猎的好手。
  商队的到来,显然也让这些人脸上喜气洋洋的。
  泰善话不多,一路走着显然也没顾及赵幼苓人小腿短走不快,一边走一边还有旁人与他打招呼。赵幼苓略有些吃力地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耳畔一片喧哗人声,商队的地方到了。
  这支商队,来自大胤。
  大胤的商人总有胆魄惊人的。哪怕吐浑攻破大胤半边江山,大胤天子不得已南迁避难,仍旧有人敢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带着货物,出关入草原继续做和往年一样的生意。
  等从大胤带来的货都卖完,他们就会带着从草原各部得来的东西,再返回大胤,高价卖给那些勋贵。
  风险虽高,可收益也不低。
  自然,就有人敢冒这个风险去做。
  只是赵幼苓没想到,这支商队,竟然会摸到呼延骓的部族——她从来的路上就发觉了,这位骓殿下的部族偏远得很。
  但也许正因为这样,所以当商队来到部族,这里的戎迂人才会将他们的到来当做是喜事,是一场盛大的集会。
  这样的一场集会和赵幼苓想象中的不一样。
  永京城里的集会,总是人流如织,街巷两旁店铺林立,果脯、竹器、笔墨、香油,应有尽有。便是街角最寻常的小货郎,也能叫人围得水泄不通。哪怕如今天子难逃,她也想象得到,在那新的都城里,一定也有了一样的集会,一样的热闹。
  再看这边。
  大胤南北的干果都有,还有不少方便储存的吃食,以及南北方的丝绸毛料、纸笔文具……无所不有。
  这些都是草原各部没有的东西。里头还有不少小孩儿玩的小玩意,像是做添头用的。
  这些商人倒不是非要银钱。戎迂的银钱在大胤不通,得了也难用出去。便有了以物换物的法子,拿些商人认为等价的东西,就能从他们手里换到想要的。
  部族里的男人女人操着吐浑话向商人问价,有半大小子急匆匆跑走,又三五成群地抱着东西跑回来。那些商人同样说着吐浑话,却咬字生硬,有时候只能连比带划地解释,做完一笔生意,往往已经满头大汗。
  赵幼苓还不曾见过这样的情景。她上辈子在叱利昆的身边,只是一个禁脔,再热闹的集会也不曾被放出去看上一眼。
  她现在看着这些商人,哪怕全然都是陌生的脸孔,可听着他们偶尔冒出的汉话,顷刻间隔了两世的乡音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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