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风却不理会她,顾自站起身:“听闻你开了间茶馆,我们去坐坐。”
沈千容颇是怨念的瞧着他:“师兄,你要这么虚伪吗?”应儿每日都来同她报告茶馆的情况,以及那些客人们的消息流通。
夏翊风微微躬身,揉揉她的脑袋:“傻丫头,你许久未见他,可曾想念?”
沈千容的面颊陡地便红了,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么?
临行前,沈千容到底是揪住他的衣角,小心翼翼的同他道:“师兄,你别告诉他我们之间的关系。”
夏翊风原本背对着她,瞳孔陡地紧锁,眸间划过一抹剧痛。可他转身后,却是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们什么关系?”
沈千容心内略有些不安:“如果他知道南国太子是我师兄,我怕……”那些流言不过是流言,可若是被证实,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阑青。
“我的傻千儿……”夏翊风无奈的叹息一声,“如若不说我们是师兄妹,只怕别人会以为我们真的关系匪浅呢,到时你更说不清楚了。”
沈千容闷了闷,到底是不发一言的跟在夏翊风身后,走向长街。
有些事她看似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如若入了叶阑青的眼,她竟还是有些心虚。
及至长街,沈千容才晓得,她还是太天真了。他们两人竟被人夸赞了一路的般配。
她初识不曾察觉,这会儿才惊觉,她这身碧色衣裳,和师兄这一袭天青色长衫,在夜色下,有种诡异的不谋而合。
踏进茶馆前,沈千容颇想到对面的豫之锦换身衣裳再上去,但如若真换了又显得做贼心虚。末了,竟只得这般上了楼。
夏翊风在她身前径自打开门,门内两人走来,他们互相依着礼数问好,沈千容这才从夏翊风身后挪着步子缓缓走出来,脸上的笑意险些挂不住。
随后,柳之祁同沈千容坐在一旁,清楚地感受到了何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们虽是都保有笑意,但那气氛委实要人恨不得顷刻遁地而逃。
只是逃不得,柳之祁只好率先瞧着夏翊风微笑道:“传闻南国太子杀伐凌厉,今日一见,倒不似传闻那般。”
杀伐凌厉?
沈千容听着柳之祁这般用词,都不得不为他默哀。
果然,夏翊风笑得颇是恣意,只手指紧握着的茶杯,分明只是微热,这会儿却陡地冒了氤氲的热气。
柳之祁倒抽一口冷气,还未及舒缓,就听夏翊风悠悠然笑道:“柳夫人今日回家探望母亲,你仅派了四人同行。”
柳之祁陡然惊觉,夏翊风看上沈千容,正经是同道之好。这般狐狸的狡黠,明明要人恨极,偏又无可奈何。
然他已许久不曾这般被人威胁,立时扬声反驳:“胡说,我明明……”
“还有四人在暗中保护。”夏翊风轻飘飘的截断他的话。柳之祁顿时没了言语。天知道他多冤屈,明明只想缓和一下气氛的。现下可好,且尴尬着吧!
沈千容眼见着柳之祁缩了回去不再言语,只好冒了头做中间人。
她看向叶阑青同夏翊风介绍道:“这位是叶阑青叶将军。”顿了顿,又同叶阑青指了指夏翊风,“叶阑青,这是我……”沈千容紧咬住下唇,到底不知如何言语。
夏翊风却是突地站起身,走至门口,打开门同那小厮道:“将你们掌柜的叫来。”
房内三人具是一怔,他们都清楚,这茶馆名义上在应儿名下,真正的掌柜却是沈千容。夏翊风不可能不清楚。
沈千容刚要张嘴问他何事,他已然做回了位子上,应儿也出现在包厢内。她只好住了嘴,听夏翊风陡地同应儿嘱咐:“天色渐寒,将小姐的披风拿来。”
“是!”应儿垂首应下,遂转身离去。
她何时在这里放过披风?还有,他对应儿怎的如此熟稔?
对面的柳之祁感叹的却是,叶阑青果真是不发一言已然输了。啧啧!看看人家的这份体贴,尤其,人家还是太子。
第30章 我输了
沈千容一脸惊异的看着他:“应儿是你的人?”
“是!”夏翊风浅笑, 遂转眼看向叶阑青, “目前长安流传‘妖女’一事, 你可有解法?”
叶阑青似是早有对策, 当即便颇为沉着道:“其一,你求娶郡主, 带她离开长安。其二, 你亲自出面解释,但此法可能会加深误会。其三, 无视便好。”
夏翊风莞尔,也不做回应,只恍然道:“噢,对了, 我是千儿的师兄。”
这一声“千儿”叫得可谓是亲昵,柳之祁同叶阑青的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震惊之色。
“你是她的师兄?”柳之祁极是惊异的看着二人。先前,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也曾夜探沈宅确认沈千容的安全。后来得出的结论,最多的不过是这位太子殿下真的瞧上了沈千容,或是因了那座城池,有意报复,才做出这般倾慕之举。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象, 他们竟是同门师兄妹。
“正是!”夏翊风颔首微笑。
叶阑青在一侧沉思许久, 陡地神色极是严肃道:“所以说,那三座城池那般容易收回,正是因了你们的关系。换句话说, 侵略和撤退都在你们的筹谋之中。”
此般言之凿凿的质问,便是柳之祁也整个惊愕住。
夏翊风神色一紧,遂下颌微垂,并不作声。
却是沈千容一脸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死死地盯着他微垂的眼眸:“叶阑青,你怀疑我?”
柳之祁在一旁恨不得撬开叶阑青的脑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哪有夏翊风半分沉着,更没有那份看好戏的心情。
“是!流言蜚语皆在杜撰,那一战因我而起。”她冷冷地笑着,目光从未有过的凄凉。“但我不在乎,我以为你会懂,一场战事怎会仅仅因一个女子而起?呵!叶阑青,我从未想过,不信我的人竟是你。”说罢,就甩手而去。
夏翊风瞧着被摔过的门扉晃啊晃,略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倘或他这时还要多说几句,未免对情敌太友好了些。
夏翊风追上沈千容时,她正气鼓鼓的走到一个僻静的地界。
他扳正她的肩膀:“生气了?”
“嗯。”沈千容气鼓鼓的,眼睛都红了。
夏翊风轻柔的摩挲着她的眼角,忍住心底泛滥而来的杀意,扬了唇角特意逗她:“那便随我回南国,做我的太子妃。”
沈千容闻言,立时哼唧着别过脸:“才不!”
夏翊风心下虽如同被利刃刺穿,仍觉得她的模样煞是可爱,忍不住笑着宽慰她:“傻丫头,也就他能想出这么拙劣的法子了,竟还能骗到你。我看那个柳之祁看得都比你清楚。”
“啊?”沈千容懵懵然的看向他,一脸不解。她只觉得万般委屈了,哪还有心思去想所谓计谋?
夏翊风墨色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顿了顿,终是开口道:“他若是高深些,就该自个娶了亲,你便会自然而然的离开。这般特意让人生出误会来的手法,委实低劣。”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不然呢?你当时给他留下那封信的时候,不是知晓很可能会死吗?如若你我勾结,怎会傻到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且这结果分明,最后不还是他们楚国得了便宜。”
夏翊风说罢,眼瞧着她的神色好转些,他的语调也轻快了些,“我却是不明白,他既是喜欢你,为何又要放弃?”
“他喜欢我?”沈千容立时顿住步子,紧紧地抓住他的袖摆。
“你不知道?”夏翊风颇是惊奇的看着她,转而猛地拍了拍额头,故意仰天长叹,“哎……怕是再没有我这样的情敌了。”
沈千容被他逗得立时笑了出来,连带着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夏翊风含笑看着她,眼底的杀意才缓缓褪去。
沈千容一蹦一跳着,偶尔回身,总能看见师兄像守护神一样跟在她身后。她方才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问他:“那你呢?你为何放弃?”
可她太清楚答案,因而隐了话语,不去伤人心。她知道,师兄必然会答:“我可是素未放弃,不过是你将我当做家人,强求不得。”
回了沈宅,夏翊风便与她道:“千儿,过几日发一道帖子,请柳之祁和叶阑青来府内小坐。”
“嗯?”
“你信我,雄性动物在有竞争对手时,会最大限度的激发胜负欲。”
沈千容悄然咽了口水,哪有人将自己直接称作“雄性动物”的?
同一时刻的茶馆二楼。柳之祁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叶阑青,双手无奈的挥舞着,好一会儿才勉强措辞道:“我说叶阑青,将人推开的法子有千万种,这种伤人伤己的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叶阑青脸色愈发黯淡,只得勉力开口:“我说的是事实,目前整个长安城的人们怕是都这么想的,她随南国太子离开,会是最好的选择。”
柳之祁在一旁气得抓狂,好一会儿才极是无奈道:“难道你就不能保护她吗?不是你自己说的,你愿意为她死,将她留下来,比死还难吗?”
“我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说罢,遂起身离去。
柳之祁跌坐回椅子上,学着沈千容的模样,单手托腮看着长安城的夜景,不住地叹息。他们明明一般无二的年纪,怎的叶阑青开窍如此晚?但愿,不要真的等到沈千容走了,他才开窍。
数日后。
柳之祁同叶阑青赴约前来。一顿饭后,夏翊风便提出同他们两位比试一番,柳之祁很快败下阵来。叶阑青本不想参与,但柳之祁已然加入,他便不好推辞。
沈千容同柳之祁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磕着桌前新鲜出炉的薄皮瓜子。两人打到后来已然看不清招数,至少以柳之祁和沈千容的资质是看不清的。
柳之祁心内略有不安,毕竟叶阑青的禁令还未解除,不由得凑到沈千容身侧低声道:“我们就这么看戏是不是不大好?”
“放心,”沈千容给他一个安慰的眼色,“叶阑青知道夏翊风是我师兄,师兄知道我中意叶阑青,肯定都会有所收敛,不会使全力。”
柳之祁嘴角一抽,他怎么觉得所谓情敌就是有我没他的境况?
“我输了。”叶阑青率先停手。
夏翊风眼瞧着对面二人走来,这才笑道:“你心思杂乱,确然不敌。”
“坐下歇歇吧!”沈千容走来同他们两人说道。
“好!”夏翊风莞尔,及至她身前时却又倏地停住,抬手将她落下的碎发撩至而后,颇是温柔道:“千儿,明日我便进宫,亲自向皇上求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啊?”沈千容一惊。哪还有心思察觉到叶阑青此时完全呆住的反应,独留了柳之祁一人开始正正经经看戏,且看得颇是欢快。
“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不是说吗?如若你心愿不能达成,便随我走。”
“我……”沈千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你的心愿是什么?”叶阑青突然向她大步走来,她看向他,如看着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不知羞的话险些就要说出口,仍是夏翊风轻咳一声,她才陡地回过神来。
谁说他们千儿蛊惑了人,分明这个男人蛊惑了千儿?
沈千容脸颊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阑青立于她身前,手指缩在袖口里,紧握成拳。他极力镇定,嗓音沉静道:“如你还有心愿未曾完成,我帮你。”
沈千容嘴角抽了抽,方才看向一旁的师兄和柳之祁,他们二人一人叹息一人惋惜,不过顷刻间也是消失不见,不再碍事。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略上前一步,踮起脚凑近了他低低道:“没有人偷听吧?”
她微红的脸颊近在眼前,叶阑青呼吸一滞,拼命隐忍才克制住身体本能的冲动,嗓音嘶哑道:“没有。”
沈千容这才落下脚后撤一步,轻舒了口气:“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你真的……很想我离开吗?”
叶阑青凝向她:“我希望你安全无忧。”顿了顿又道,“你还未曾说,你的心愿是什么?”他自认他已然想得很是清楚,沈千容于他于那千万将士和百姓有着莫大的恩情,这恩情要他舍了性命,他也甘愿。除了,心底那份莫名的抑郁,堵得他发慌。
沈千容忽然就咧开嘴笑了,笑得颇是悲伤。她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晶莹的水滴,缓缓道:“我们初次见面,我就说过了呀!我想要的,一直是你。”
叶阑青神色一僵,他自然记得,初识那天,她下颌微扬,笑得风华恣意。
她说:“叶阑青,总有一日,我要你铺锦十里,迎我进门!”他从未忘记。可他,终归不是她的良人。
叶阑青微垂了眼,终是沉声道:“抱歉。”
沈千容竭力睁大双眼,以免泪水滑落显得太过丢脸。
“叶阑青……”她笑着叫他的名字。
叶阑青一抬眼就望见她水雾朦胧的眸子,心口如被针尖刺穿,疼痛使他恨不得杀了那个令她难过的人。可那人偏偏是他自己,末了,竟只好轻声应下:“嗯。”
她的笑意却是愈发盛放开来:“抱我一下,我便不再纠缠你。”
第31章 得舍
夏翊风离开长安那日, 沈千容并不在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中。他在长安一整月, 皇帝都不曾应了他求娶郡主一事。甚至还主动提出将九公主许配给他, 夏翊风自是拒绝。
由此, 他离开长安这日,皇帝便是亲自送行, 以表两国友好诚意。
沈千容立于城墙之下, 看着人群里的师兄似是回过眼,她陡地想起前夜她的纠结来。
她扯着师兄的袖摆, 低低道:“师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