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阑青的手指缓慢的松开她的肩膀,若非还算自持,只怕心底的恐慌彻底就显露出来。他竭力恢复镇定,佯作随意问道:“皇上真的喜欢你?可他若是准备将你纳入后宫,怎还会放你出去?”
他乍一进来,便望见她只穿了单薄的亵衣。他不知她已经侍寝过,还是准备侍寝。可不论是哪一种,都令人心口发闷,有种窒息的痛感。
“你说什么?”沈千容全然不理解的瞧着他,略愣了愣,才陡然回过神来。也对!这里是皇上的寝殿,叶阑青有所误会却也是人之常情。“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放心就好,我呢,也不过是知晓皇上的弱点罢了。”
“弱点?”
“人都有弱点,更何况是九五至尊之人,他的弱点可能还更多些。”沈千容缓缓道来,“最多三日,我必能够安然无恙离开皇宫。”
叶阑青思索片刻,依是拿不准她的话有几分真假。末了,只得选了稳妥的法子,道:“既是你有皇上的弱点在手,那现在离去想来也是无恙。”说罢,便要抬手敲向她的后颈,好将她打晕了离去。
他拿不准她话里的真假,但他知道,她不会为了自己一个人活而害了别人。
沈千容忙后撤一步,指尖妖娆的花朵陡然盛放,眼神也顷刻变得凌厉起来。
“叶阑青,我不能随你走。我说了三日,便是三日。他是喜欢我,但他不喜欢你,你没必要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还有,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信我。那就继续信我!我还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不舍得死。”
叶阑青终是垂下手,一步步走至窗前。提步前,沈千容突然叫住他,他回过身,正望见她灼热的目光,眼睛里仿佛有星星闪耀。
她说:“我好想成为你的弱点。”
叶阑青身形一怔,遂飞身离去。
三日。整整三日,人心纷乱的不知是沈宅,还有整个朝局。大臣们对于皇上将郡主留在寝宫一事,虽不敢明面上说些什么,但私下议论纷纷,已是传遍整个长安城。
传言道:“皇上多半是看上了郡主,但碍于身份,一时不能挑明。”
还有人说:“兴许是皇上看腻了宫里国色天香的美貌,才会觉得这个面目清秀的女子与别个不同。”
更有人道:“是郡主给皇上下了蛊,迷了皇上的心窍。”
古书有关巫蛊之术的记载也瞬时流传开来。情花蛊,下之,即一生一人。怪不得皇上会将郡主单独留在自己的寝殿,且一留便是三日。甚至有传言说皇后娘娘请见时,都不曾得见。
最后一种言论逐渐散播开来时,沈千容立时坐立不安,当日便回了沈宅。而谣言,也在一夕间戛然而止。
沈千容下了车马,一路行至自己的院子,将一关了门,便有三人立时跳了出来。
“你果真回来了?”柳之祁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好似皇宫不过随意一座宅院,你光明正大的来去自如。”
沈千容凝一眼叶阑青惯有的清冷镇定,方才咧开嘴无谓的笑笑:“我说了嘛!是人都有弱点,我就是面见皇上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戴了一张绝色的美人面皮而已。”
“什么美人?竟能让皇上对对你态度这么好。”柳之祁不解道。
沈千容莞尔:“自是世间罕有的美人。不过那女子是皇上的爱而不得,所以才对我颇是纵容。”
“长什么样子?”柳之祁的眼睛都直了,“你现在戴上让我们看看呗?”
沈千容刚要拒绝,就听得一旁的叶阑青沉声道:“之祁,既然沈小姐没事,我们便走吧!”说着,便拖了柳之祁往屋顶上飞,柳之祁被人拖着,还不忘同沈千容大声道,“你不要看这些表面的东西,你不知道他这两天有多担心你……”
沈千容心满意足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一转脸就望见千阳异常凝重的神色:“你戴了谁的脸?”
第27章 离开
沈千容的脸色陡地沉下来, 厉声道:“千阳, 你管的太多!”说罢, 便甩手而去。
及至用罢晚饭, 沈千容方才睨向他:“这几日可有特别的事发生?太子府可算安稳?”
千阳神色如常,似是早已忘却了先前被冷脸相对, 极是恭敬道:“不曾有特别的事。太子府还算安稳, 只不过太子妃大约是见你被困在宫内,且又有谣言四起, 她又命人来砸了几次茶馆。”
“可处理好了?”
“是!”千阳微微垂首,“已命人打了回去。”
“好!”沈千容点点头,转而又问道,“应儿呢?她可有异常?”
千阳微微摇头:“没有。她令原来的账房管理茶馆, 她只是日日盯着,盈亏同原来相比也并无多少差别。”
“她的身份呢?”沈千容凝向他,“可有任何进展?”
千阳依是摇头,“那日被下葬的妇人,我已仔细调查过,她确然是有个女儿。但她女儿因有病在身,常年不出门。打听了邻里,说是近几个月病情才有好转, 才出门帮她母亲做些小生意, 哪料她母亲的身子突然就不行了。”
沈千容微微笑了笑:“确然是蹊跷。”顿了顿,到底是摆摆手,“罢了, 先就如此吧。”
千阳离去后,沈千容着了床便沉沉的睡去。这几日在宫内,她总担心那个老皇帝当真将她当做他爱而不得的那个女子,晚上总睡不安稳。
是以,半夜时有人推开门,点亮了房内的琉璃盏,她竟也不曾醒来。
却是她翻身时,仿似瞧见了一抹光亮,刺的眼睛不大舒服,这才勉强睁了睁眼,瞧见那一抹白正襟危坐在帘外。
她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了他的脸,这才踢着鞋子晃到他身前,倒了杯凉茶便要往嘴里送,以使自己更清醒些。
那人忙握住她的手腕:“喝凉茶对身子不好,等着,我去烧水。”
沈千容迷迷瞪瞪的看着他走向一侧的小厨房,他的身影愈发清晰,她也才全然醒转过来。却原来,天空早已泛了白。
她掀了灯盏要吹熄了烛火,这才瞧见灯油已然烧了不少。
他拎了冒着热气的茶水向她走来时,沈千容疑虑道:“你来了多久了?”
“四更天过来的,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说着,依是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倒了热茶。“千阳呢?我来了这么久,他竟丝毫不知情?”
沈千容捧着热茶吹气。方才初醒没察觉冷,这会儿身子才有了身子,不由得就瑟缩起来。一面无畏道:“他应该知道。是我曾与他嘱咐过,如果是你,不必相阻。”说着,就见他突然起身,走向一侧的衣架,拿了件外衣,披在她的肩上。沈千容唇角的笑立时有些掩不住,可还是竭力藏着。
叶阑青在一旁坐下,神色与往常比并未有差。他道:“我仔细想过,你还是离开长安较好。”
“为何?”沈千容唇角的笑意立时消弭了干净。
“先不论太子妃对你敌意多重。”叶阑青缓缓道,“这几日你在宫中,皇上是绝不会告知天下,他留下你的原因。但天下人自会揣度,是你下蛊蛊惑了皇上,才能如此被优待。沈千容,这并非好事。大抵就是你什么都没做,但你一夕间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沈千容脸色亦是无畏:“我不在意他们怎么看?”
我在意。
叶阑青停顿片刻,到底没将那话说出口,只道:“你在长安太危险,皇上放过你,太子不与你计较,但还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人,可能想让你死。”
沈千容长久的凝视着他,忽而笑了:“如若我走,你与我同行?”
“不可。”
沈千容立时侧过脸,扬着下颌耍横:“那我便不走。”
叶阑青的脸色不由沉了几分,偏又夹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叹息:“你应当清楚,不是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我应付的来。”
“如有一次应付不来呢?”
沈千容委实不大想同叶阑青为这些无意义的事争执,随即冲他狡黠的笑道:“你在关心我?”
叶阑青果然脸色一僵,沉闷许久不再言语。她便嬉笑着去捏他袖摆的一角,一双眼要多无辜便有多无辜的瞧着他,“你放心,时机未到,时机到了,你不赶我我自己也会走。”
“何谓时机?”叶阑青下意识就道。说罢,才惊觉他这口吻分明急切了些。
沈千容眨眨眼,眸子里陡然盛放出狡猾的光芒。她道:“我不告诉你。”
叶阑青一口气闷着,偏又释放不得。末了,竟只是站起身,下意识摩挲着她触碰过的衣角,无奈叹息道:“那我便走了,好生照顾自己。”顿了顿又是凝着她眼里的笑意道,“再多睡会吧!”
沈千容重重的垂垂头,微笑着目送他离去,便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的再次爬上床。
真正醒来时,已是正午,千阳知晓她醒了,方才命人将菜肴送了过来,一道现身的却还有个身着蓝色锦袍拎着把折扇的男子。
沈千容眼瞧着柳之祁毫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下,一手拿了筷子就要开吃。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你……你这是干嘛呢?”
柳之祁夹了口菜送进嘴里,这才含混不清道:“本少爷白白等了你几个时辰,你怎的这个时辰才醒?昨晚做什么去了?”
昨晚?
沈千容本要斥责他几句,但他这般一说,她陡然想起叶阑青在她这里坐了大半夜,莫名有些心虚。遂也拿了筷子,佯作无畏道:“我在宫里睡得不好,回来自然睡得久了些。”
“哦。”柳之祁闷声应下,直至填饱了肚子方才悠哉悠哉的瞧着她低垂的眉眼,“支撑我在这里眼巴巴等了几个时辰的事,你猜是什么?”
沈千容吃得慢了些,这会儿差不多也饱了,遂也放下筷子,眸子含笑道:“除了叶阑青,我对别的事没有好奇心,你不必勾我。”
“你也忒不给面子了!”柳之祁恨不得一掌拍在桌上,“不行,你必须得猜上一猜,否则本少爷还真就不说了。”
沈千容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当真想说,那你便走吧!然她今日委实是心情好,便也不去逗他,正经思索了片刻,便道:“你的婚期定了,请我参加婚礼?”
柳之祁的脸色果然一阵青白:“你怎么知道?”
沈千容终是不得不赠予他一个白眼:“近日来你可还有别的大事?”
“哼!”柳之祁颇有些傲娇的别过眼,沉闷了片刻,方才转过脸看向她,“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呢?”
沈千容果断懒得搭理他:“你不说,我便请千阳送客了。”说着,便要冲门外喊了千阳进来。
柳之祁的气势陡地弱了下去,他算是看得明白了,千阳不是叶阑青的对手,可他却不是千阳的对手啊,此刻叶阑青不在,他的地位果然是显著下降。
“好吧!”柳之祁不情愿的叹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想要问你。”
“你好奇那个女子是谁?”
“不是!”柳之祁摇摇头,“我对宫闱秘事不感兴趣,再者,你说了我也不认识。我是想说,既然你能够拿的住皇上的弱点,也有能耐在宫中数日无忧,为何你不顺道让皇上给你下一道圣旨,为你和叶阑青赐婚?”
他昨日走的匆忙,回去后越想越是觉得不对。这些事他都能够想得到,沈千容如此想得到叶阑青,不可能想不到。再没有比皇上赐婚更直接简单的法子了。
“不行!”沈千容果决的摇头,“那样的话,同我给他下蛊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下蛊是你的心机谋算,圣旨,却是他不得不奉旨而行。还有,不止他要奉旨,还有叶伯父,纵然他心里对你还是颇有微词,明面上也不敢再有丝毫意见。”
“所以……”沈千容看向他,“我还是让他们父子不和了?”
柳之祁无奈的叹口气:“你就是顾及的太多。”
“当然不是,从头到尾,我只顾及他一个人。”沈千容徐徐道,“我并不在意他父亲怎么想,只是不想他为难。”
柳之祁拎着折扇敲打着手心,叹息声愈重。
沈千容为了打破气氛,只好笑着问他:“对了,婚期定在哪天了?”
“你不是说你没有好奇心?”柳之祁一双眼亮晶晶的瞧着她,仿佛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
沈千容甚是无奈的瞧着他,大有一种你不说我便该送客的神情。
柳之祁得意了片刻,终是乖巧道:“半月后,九月初十。”
“那便好。”沈千容轻舒了口气。
“怎么?”柳之祁不解的看着她。
“无事。”沈千容摇摇头,“不过是时局不稳,你早日抱得美人归,也好安心。”
她没说出口的却是,照日子来算,南国使臣大抵快要来长安了。思及此,她便想起那个比她还要狡猾的人来,心内颇是不安。
第28章 和亲
半月后。
沈千容参加过柳之祁耗时冗长礼仪琐碎的婚礼后, 终是在柳之祁送他们出门时, 忍不住笑着拎了哀怨的口吻:“你成亲, 倒把我们折腾的够呛。”
柳之祁一脸她并非俗人的眼光瞧着她, 转念想着正好叶阑青就在身侧,立时戏谑一笑道:“是很繁琐。但……若他铺锦十里迎你进门呢?”说着, 还特意瞧了眼叶阑青。
叶阑青脸色一僵, 沈千容却是陡地生出几分羞涩之意,然开了口却仍是眉眼含笑:“那我必然十分欢喜。”
柳之祁一句话同时招惹了两人, 颇有成就感。
倒是沈千容当真是有些疲惫,全程微笑端坐不说,更有数不尽的人向她投来疑虑的目光。她虽不介意旁人如何看,但这总归是柳之祁的大日子, 她便一直规规矩矩的收敛着。这一整天下来,当真是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