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祁直直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没能言语。
沈千容唇边的笑意彻底绷不住了,“柳之祁,我竟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呢?已经查了?”
柳之祁不情愿的点点头。叶阑青被软禁,他自然要更上心沈千容的事。
“如何?”
柳之祁扁扁嘴,随后又道,“你随便找个理由将她赶出来吧,不安全。”
“和我们一样?”沈千容脸色亦是一顿。
“嗯。”柳之祁垂了垂下巴,“一无所得。”顿了顿,又是倒吸一口气,感叹道,“你说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秘密好守的?”说着,已是抓耳挠腮万般不解。他一贯好奇心重,偏生此时得不到解释,心内愈发难耐。
沈千容挑了挑眉,笑得甚是摇曳风姿。
“对了!”他突然看向她,眸子里泛着狡黠蠢蠢欲动的光晕。“如若终有一日你和叶阑青在一起,你做了将军夫人,仍是缄默不言?”
沈千容煞有介事的想了想,“好遥远哪!”顿了顿,又是嬉笑着,“待有那日再说!”
柳之祁不屑的白她一眼,“哼!”
沈千容没工夫理会他,只一副悲伤不已的模样感叹着,“拿下叶阑青真是件太难的事。”
“有多难?”
门突然被人推开,附和着磁性深沉的嗓音一道入了耳。
柳之祁看都不曾看一眼来人,便迅速隐遁离去。沈千容一时不察,懒懒的转过身子,瞧见那一袭墨色和含笑的眼眸,一颗心顿时停止了跳动。
“你你……”她僵硬的坐直了身子,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颇是艰难道,“你……出来了?”
男子在她正对面坐下,正是先前柳之祁的位子。“你还不曾说,有多难?”
沈千容瞬间想一掌拍死柳之祁算了,合着他的邀请,正是做了这么个铺垫。
然她素未见过叶阑青这般模样,他惯常喜欢白色,这一袭如夜的墨色衣裳却是衬得他愈发挺拔耀眼。尤其,他那样笑着。
她仿佛回到少年时,那顾盼神飞的少年也是这样微笑着,只是多年后他褪去了那份少年气,多了份风姿逼人的气场。
她差一点就同柳之祁选了同一条路,然她委实不能这般丢脸。末了,竟只瑟缩着身子讪讪的笑道,“是否艰难,您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叶阑青的笑飞扬在唇角愈发灿烂,仿佛黑夜里点亮的那一盏烛火,让人莫名雀跃着。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道,“古书云,情花蛊,下之,一生一人。沈千容,为何你不与我下?可是怕你会先死?”
怕我会先死?这说辞……
沈千容陡然瞪圆了眼睛,良久,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柳——之——祁!”她就知道,柳之祁绝对信不得。还说什么忘记把信交给叶阑青了,分明早就给人家看过了。
然而面前的男子仍微笑的看着她,她只好再次扯起僵硬的嘴角,“您看过信了。”
第24章 似曾相识
叶阑青面带微笑, 好一会儿才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嗓音低沉道, “随我去个地方。”
沈千容挪着步子随他出门, 将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紧要之事,慌忙扯住他的袖摆, “你不是被软禁了么?这样出现会不会……”
“无碍。”他顺势牵过她的手, 沈千容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却也不过一会儿工夫, 两人及至房顶,他便越过她的腰身,手掌紧紧地贴合在她的腰间。
沈千容屏住呼吸,眼见得他带她悄无声息的飞跃一个个屋顶。往常千阳也这般带她, 却从未和今夜这般,要她心跳如雷。
叶阑青带她在一处土坡上停下,她素未见过长安还有如此冷清僻静的地方。月光下树影斑驳,前面池中,夏荷已有衰败的迹象,如这渐寒的天色。
叶阑青在她身前负手而立,嗓音沉静却又缥缈令人琢磨不透,“这几日我在府内无所事事, 反反复复仅思索了一件事。”
沈千容凑到他的身边, 勉强比肩而立。她侧身看着他,只听他道,“你待我至此, 我如何偿还?”
这却是第二次触及这个问题,沈千容闷了闷,没有作声。
叶阑青侧过身,一眨不眨的凝着她,“我本想认作你义妹,到时便可……”
“我不!”沈千容极是迅速地打断他,嗓音颇是急促。
叶阑青瞧着她瞪得滚圆的眼睛,不由得扬唇笑起。月光下,他坚毅的棱角都因着笑意衬得愈发柔和,他突然想伸手摸摸她的长发,默然咽了咽口水,终是忍下,“你被封为郡主,我们身份有别,我自是不能随意认你作义妹。”
沈千容立时就咧开嘴笑了,“那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那个老……”她说着突然顿住,转而愈发随意道,“老皇帝呢!”
叶阑青不由得崩住脸,“不可如此不敬。”
沈千容不以为意的侧过身,看着那一池将要衰败的莲荷,低声哼唧,“他是你的君,我却非他的臣。”
两人长久的站立着,均是不发一言。
直至沈千容冷得身子有些发抖,想要开口提及,是否各回各家,如有别事改日再谈。叶阑青虽是此刻就在她身边,近在咫尺,她的感觉却是不大好。
最近的时候,像是最远。
然她未及开口,忽然就听见一声低低的呼唤,“沈千容……”
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里仿佛有缱绻万千。或者,是她的想象里有情深款款。
“嗯?”她下意识回应。如身在梦境一般。
“我看过你留给我的信。”亦或,是她自以为会死,而留下的遗书。
沈千容闷了闷,只道,“嗯。”
“我以为我们之间,仅有那一场战事的缘分,后来再想起,也需要费些力气。”
沈千容听他一言一语,只觉得当时留的那封信,委实是废话太多。瞬息间就暴露了她许多秘密。
她那时以为自己多半是九死一生了,于是提笔后第一句便是,“叶阑青,你还记得我么?”是啊!她生怕他不记得她。但眼下他记起了,她这心里却是觉得不安。
她洋洋洒洒数百字,皆是她自个的情深不寿,抵死不悔。
那时,如若她死了,那封信便犹如绝唱。他会永远记得她。可她还活着,这信仿佛一个笑话一般。她怕他不安,怕他将她推离的更远。
沈千容闷了闷,陡然懂了,他说的不知如何偿还,不止是这三座城池的收复。仍有当年那一战。
四年前。江州鏖战。
那是少年将军叶阑青第一次随父将出战,战事尤为惨烈,一战后,便是血流成河。亦是那一战,叶义受了重伤,军中事务全权交由仅十六岁的少将叶阑青处置。
在那之后,他们又猛攻了数次,均是伤亡惨重。
少年将军彻夜未眠,想出最后的一个法子。但此战略,却是下下策。
然而,在那样的境况下,即便是下下策,也已然是唯一的法子。此法要害在于风险极大,须得有三千将士由前锋率领,自发受死。
那一招声东击西和请君入瓮的联合运用,唯有足够的声势才能达到效果。
他们军中的前锋已然阵亡,此时唯有从副将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五名副将,仅有一个瘦弱矮小的男子主动站了出来。
那一战过后,他们确然是赢了。那三千将士,亦是没能回来。叶阑青守在尸横遍野的战场,猛地下跪,血水和着泪水缓缓流淌。
那是他的第一战,叛将被活捉,擒回长安。而他一战成名。
皇上所给予的所有赏赐,他悉数给了战死的将士家属。
疑心是在他亲自探访那副将家人时陡然升起的,这一战他们耗时数月,那副将的居所却是蒙了一层灰尘。他着人探听,才晓得这家人在他们出发前就已经举家搬迁至江南。
他遂派人奔至江南探访,辗转探查,方才寻到。
却原来,那名副将自始至终都不曾参与战斗。他甚至,不曾随军从长安出发。
那副将跪在他身前,声泪俱下道,“将军,便是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做了逃兵。实在是那时一个少年来突然来到我家,要替我上战场。我想他一个柔弱的少年,怎么能上战场呢?当时就拒绝了他,可是不知为何,三日后醒来,我才知他已然随你们同行,母亲守在我身边,在赶往江南的路上。”
“将军,我那时便想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小子坏了事,可母亲以死相逼,属下委实没有办法。”
少年将军扶他起身,嗓音素有有过的沉痛,“既已离了长安,那便隐姓埋名好生过日子吧!”
“多谢将军!”
那段时间,叶阑青难过许久,不止为了战死的将士们,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他易容成那副将的模样,因着战事纷乱,瞒过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沈千容初次在军营现身,要一个贴身侍女的位子。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就给了她一个位同副将的身份。
想来,有些事深埋于心底,终于爆发的那刻。
叶阑青想了无数次,找到那个少年的家人,定然将他们视为亲人厚待。可直到他看到沈千容留下的信,才隐约知晓,少年郎未必是少年。
“那一战,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叶阑青心思百转千回,却是说了这么句并不十分想要答案的话。
那时他看到信,身后重伤躺在床上几是不能动弹。还是在休养一天后,不顾一切的攻打麟州。她已然因他死过一次,怎能再死第二次?
她微扬着下颌,说的云淡风轻,“我有千阳啊!”
叶阑青心下一沉,不必想也知道,她是经历过怎样的九死一生。
沈千容一转眼,就望见叶阑青沉痛的目光。陡然懂了,那时柳之祁的话并不作假,他说,“我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当着所有的副将,差一点他就要宰了我!”
沈千容懂他,他这样刚正坚毅的男子,怎会允许一个女子反复因他而死?便是内疚,就足够令他不安。
“……沈千容。”他依是叫着她的名字,仿佛呢喃。
沈千容附和着应声,“嗯。”心下的不安和惶然却是无限扩散开来。
他一眨不眨的凝着她的眼睛,郑重承诺,“你助我两次得胜,我无以为报,日后刀山火海,我定然尽全力保你一世无忧。”
喉头的酸涩陡然涌了上来,沈千容竭力忍住泪水滂沱的汹涌,嘴角抽了抽,才扯起嘴角逞强,“谁要你的一世无忧?”说罢,就顾自甩手离去。
可她走着漫漫长路,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她知晓身后始终有人亦步亦趋的跟随,泪水便隐忍在眼眶里,始终倔强的不肯流落。
直至走出这一片荒芜,身后的人方才大步走来,拦腰将她抱起,而后如来时一般飞身越过一个个屋顶。
凄寒的月光下,她深埋进他的怀里,泪水顷刻浸湿他的衣衫。
叶阑青将她放进沈宅的院落内,随即不发一言离去。
沈千容孤零零的站在树下,陡然懂了师兄说过的话。他初时很有信心,后来没了。
那她呢?
她睡了一夜,第二天如往常一般,仿佛不曾受挫,也不曾被人推开十万八千里远。仅有一件事,她有些后知后觉,遂一面品着茶一面默默啧啧哼唧,“什么一世无忧?本小姐就该直接提要求,有能耐你一辈子不娶亲才算是报了恩,哼!”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道戏谑的嗓音陡地入了耳,沈千容一个激灵回过神,满眼惊异的瞧着眼前的男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没个人通报?”顿了顿,又是挥舞着手,晃着身子指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不满道,“扣月钱哪!扣你们月钱!”
柳之祁看她像个孩子似的赌气,不由得桃花眼微眯,笑得很是恣意。但他素来很有眼色,知她昨晚多半是同叶阑青聊得不大愉快,便不去戳她的伤口,免得被反击他应对不及。
“我跳墙进来的,”柳之祁解释道,遂又环顾四周,“千阳呢?他怎么留你一个人在家?”
沈千容这才收了绷直的腰身,软软的坐回椅子上,“他出去办事了。”
“什么事?”
“去皇宫探听些消息。”
“什么?”柳之祁瞪圆了眼睛瞧着她,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好好!我们先不说你一个人是否安全,皇宫那是什么地方,你怎么……”
“我当然安全了。”沈千容目光涣散的打断他的话,顾自懒懒道,“前两日应儿替我挨了太子妃一个巴掌。我拿不准她是真的好心,还是暂时要装作好人,但我一时间应不会有事了。”说着,猛地聚焦了目光看向他,“倒是你有什么事?订了婚期便赶紧筹备,你很闲么?”
柳之祁悄然咽了口水,他果然在她这讨不到什么好处。不过算了,看在她被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伤了一把的份上,他不予计较。遂敛了口气,凑到她身前,神色凝重道,“最新消息,皇上多半要给你赐婚了。”
沈千容立时坐直了身子,再没有一丝萎靡之气。
第25章 赐婚
却原来, 前日下朝, 几位大臣被留下议事。
龙椅上端坐的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皇上, 他看来不过天命之人, 却已有年迈衰老之像。
他的身子略有些富态,却也看得出年轻时应是俊秀清雅之人。他喝过一盏茶, 喘了口气方才哑声道:“朕打算为千儿郡主赐婚, 诸位以为如何?”
赐婚?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年长些的老者率先上前一步发言:“启禀皇上, 犬子暨南由皇上任命为叶将军副将,收复三座城池,对郡主略有些了解。犬子道,郡主心思胆色均非寻常女子, 那些粮草足以三万将士用上一月有余,却只是被郡主随意的放在一个宅院的地宫里。微臣斗胆曾查过那院子过户给郡主的时间,已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