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沈宅她自个的院落,做在桌前抿了口茶,正欲舍了晚饭,直接睡下。这时偏又小厮上千来报,说是门口有一个执剑的男子求见,看模样像是江湖中人。
沈千容想不出来访者是何人,也懒怠得去想, 直接让人将人领了进来。直至瞧见那个所谓“江湖中人”, 沈千容恨不得遁地逃走。
然而那人已然看见她,她只好撑着气场:“你这么远赶来,所为何事?”
那人微微躬身, 言辞恭谨道:“公子令我给您带句话。他过几日便抵至长安,还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沈千容心下一滞,面上镇定险些兜不住,略停顿了会儿,方才沉声道:“好!”
那人随即退下,沈千容的脸色陡地一阵发白。他果然是要来了,来便来罢,还特意提醒一声,生怕她这几日睡得安稳了。
沈千容仰躺在床上,默然叹息,他总能轻易惹恼她。
数日后。傍晚。
一白一蓝两道身影踏着夕阳的橘色光晕缓缓而来。沈千容托着脑袋坐在院内的石桌前,如看一处风景一般专注,叶阑青是如往常一般的身姿挺拔,目光坚毅。而柳之祁,大约是这几日正经是春风得意,眉目间都带了些缱绻的桃花色,附和这唇角勾翘的撩人,也不知这一路走来招惹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皇上准许你出门了?”
柳之祁率先坐下,替叶阑青答道:“我们跳墙进来的。”
沈千容扁了扁嘴,这大门竟成了摆设了。
“有事?”她索性看向柳之祁。近日来,因为那人要来,她撩叶阑青的心思也弱了些,只想着如若那人来了,该怎样快速的打发走。
“最新消息,”柳之祁顾自倒了茶水,抿了一口才道,“南国使臣最迟明日下午便可抵达长安。”
“嗯?”
叶阑青道:“据说,是为和亲一事。”
沈千容蹙了蹙眉头:“太子已有太子妃,那便……只能在王爷里找了?”
“正是如此。”柳之祁附和着点头,一面晃着折扇道,“现如今未娶正妃的王爷仅七王爷和十一王爷两位。”
沈千容不以为意道:“那便从中选一位不好了。”
“并非如此简单。”叶阑青神色略有些凝重,“十一王爷年仅十六,虽已至婚娶的年纪,但身子瘦弱,恐入不了南国公主的眼。七王倒是仪表堂堂,但他母家势弱,亦会让人以为我们楚国看轻了人家。”
“所以……”沈千容颇是不解的看着他们二人,“此事与我们有何相干?”他们神色郑重,像是有极为要紧之事。但此事说来,终归是宫廷之事,与他们分明没有任何干系啊!
叶阑青凝着她:“此事看来确实与我们不相关,但如若皇上挑不出能够迎娶公主的王爷,极有可能会挑选一位公主嫁去南国。”
沈千容眨眨眼:“那又如何?”
柳之祁看着沈千容不以为意的模样,不由得心急道:“我和叶阑青是担心,到时皇上舍不得公主远嫁,挑了你这个郡主顶出去。”
沈千容嘴角一抽,“还能这样?”
“历史记载,确实曾有这种事。”叶阑青道。
“可我只是一介民女。”沈千容不甘心道。
柳之祁白她一眼:“所以才舍得你远嫁啊!”
“不对不对!”沈千容忽然摆手示意他们停止,抬手轻抚着额头,正经思索后方才目光坚毅道,“你的说法是错的,即便到时皇上选不出合意的王爷迎娶,也断然不会让我远嫁。是不会,而不是不舍。”
柳之祁果断倒抽一口冷气,侧脸看向叶阑青,发现他也是微有惊异之色。遂开口道:“你这般说我便有些好奇了,皇上他老人家曾经青睐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容颜?”
沈千容凝着两人狡黠一笑:“你们要看看吗?”
柳之祁连连垂头,哪还顾得叶阑青阻止的目光。果然,沈千容接着就道:“时机未到,你们且等着,真正的美人哪能这么就显露于人前?”
柳之祁一口气闷住,险些憋着自己。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沈千容,你这样可就不可爱了,拿捏着别人的把柄,吊着别人的胃口,太不可爱了。”顿了顿,方才身子猛地后撤一些,一脸惊慌的看着她,“你不会也拿捏着我和叶阑青的把柄吧?”
沈千容轻咳一声,纠正他:“这不叫把柄,这是软肋。再者说,人活一世,有软肋是多正常的事。譬如说我的软肋是叶阑青,你的软肋是梧秋,叶阑青嘛……”
她正说着,突然顿住,连带着叶阑青都忍不住投来探究的目光。
沈千容这才特意凝着柳之祁嬉笑,仿佛叶阑青不存在一般道:“他这个人活得过于正经,分是非辨对错,私心太少,万事万物皆可舍弃。目前看来,仍没有软肋。”
柳之祁冷哼一声,甚是不屑。凝着叶阑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到底是忍不住道:“我倒觉得他的软肋是你。”
“柳之祁!”
叶阑青猛地叫住他,转脸便看向沈千容,一本正经道:“既然你能够确保不会远嫁,那我们便也无事了,告辞!”说罢,便负手离去。
柳之祁讪讪的笑笑,只好跟上,低声道:“走那么急做什么?我还想着蹭一顿晚饭,说来,她这里的厨子做饭好像特……”
叶阑青猛地顿住,他也只好停了话语,听他神情颇是严肃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
“哪种?”柳之祁不由得闷了口气,说来也是替沈千容忧心。
“我和她并无可能。”
“为什么?”
叶阑青凝着柳之祁正色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非娶梧秋不可?”
“我喜欢她,没有她我一天都不开心。”
“可我并不喜欢沈千容。”叶阑青嗓音沉静道,“在我的整个人生里,有她没她并无区别。”
“呵!”柳之祁终是忍不住冷笑,“好啊!那你告诉我,你刚才这么着急的跑来是为什么?”
叶阑青神色一滞,到底是一字一顿道:“她待我恩情极重,我护她一世无忧,这有何不可?”
柳之祁恨不得一口血喷他脸上,末了,终究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我只是担心你错过。”沈千容的话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如若叶阑青娶亲,她顷刻离去。她是说到做到的女子,到时叶阑青再后悔,怕是为时晚矣。
次日。
南国使臣抵至长安,同时向皇上表明和亲的意思。
皇上颇是大度,直接便将七王爷同十一王爷叫了出来,请南国公主挑选。此等厚待,也算免去了两位王爷各自的不足。
那使臣却是顾自微笑着,态度谦和的躬了躬身:“回禀贵国皇上,臣等奉我朝皇上之命确然是为和亲一事,但却不是要我朝公主嫁至贵国。而是要为我朝太子求娶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妃。”
“这……”底下大臣不由得低声议论。南国本就是战败国,本应有公主远嫁和亲。但若是为了两国长久之计,楚国献一位公主前去,倒也未尝不可。
原本,皇上是做好了这番打算,但太过轻易的应允,便显不出楚国的气度来。
他思虑许久,正要开口为难一二,那使臣却是又开口徐徐道:“我南国皇上以为,贵国多半不舍公主远嫁,遂,我等代替太子求娶的正是前些日子皇上亲封的千儿郡主。”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连带着皇上的脸色,都乍然难看起来。
那使臣却依是端着恭敬的姿态,继续道:“我南国太子颇是倾慕于千儿郡主,此时已率先前去拜访。”
沈宅。
沈千容正在后院的秋千上悠悠然的晃悠着,瞧见那热烈的红色陡地出现在眼前,差点跌在地上。
他似是颇为急切,几步路都懒怠得走,顷刻飞身而至。
沈千容到底是没能做好心理准备,嘴角扯起僵硬的笑意便道:“师兄……”她瞧着他一袭红衣,默然感叹着,果然仅有他能将各色的衣裳都穿出他狐狸的本质来。
第29章 师兄
“你如何进来的?”她以极快的速度跳下秋千。
夏翊风一个侧身利落的坐在秋千上, 随即抓了她的手腕, 轻轻一带, 她便坐在了他的身侧。沈千容双手紧抓着开始摇晃起来的绳子, 瑟缩着听他无畏道:“自是正大光明进来的。”
沈千容在他身侧,难得脑袋还能飞速运转:“所以说, 很快整个长安都知道南国太子没进皇宫, 率先进了我沈宅。”
夏翊风眉眼弯弯,宠溺的笑笑:“不, 应该是郡主府。”
沈千容漠然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瞬间就想弄死他。
然而,不论是武功还是心智,她都不是他的对手。末了, 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无所谓的在这里住下。
直至夏翊风连续蹭吃蹭喝数日后,沈千容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但话到嘴边终是依着求生本能说得婉转了些:“师兄……”
“嗯?”
“你预备在长安盘桓几日?”
夏翊风抬头睨她一眼:“一个月。”
沈千容立时忍不住了,也不想再忍。当即便猛地站起身:“夏翊风,你这是要害死我。”
沈千容在他面前,一贯是小可怜小委屈的模样,极少直呼其名。见此情形,他不由得神色一暗, 随即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千儿, 你明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我是舍不得伤害分毫的。”
沈千容一口气顿时泄了个干净。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无害的男子, 面对别人时是怎样的杀伐果决,阴狠凌厉。
年少时,师父对于师兄身手的要求极高,有一次甚至弄来了一千死士。
师兄被丢进那个野兽诸多的林子里,同时还有一千死士时刻危及性命。她不知道最后他是怎样活下来的,她只知道那个被血液滋养的林子,后来生长的极其茂盛。也是从那时起,他的一颗心变得冷硬异常。
可不管是现在的沈千容,还是幼时的小师妹,她都清楚的知道,她于师兄而言,是这世上唯一的柔软。
她是他的软肋。
因此,他不过一句话,她便是连恼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可心底里仍是忍不住默然腹诽,她师兄就是狡猾的紧,一句话就能让她哑口无言。
她曾亲眼见过,他从那林子里飞奔而出,满脸是血,眼神冰冷无情。可是在望见她的时候,还是竭力扯起一个温暖的笑意。
沈千容遂跌坐回凳子上,双手捧着脸,嘟着嘴颇是无奈。
夏翊风伸手敲敲她的额头,狡黠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态度吗?千儿,我这可是在帮你。”
沈千容白他一眼,轻哼一声,却也不反驳。
师兄在她这里这几日,长安城早已流言四起。
“听说皇上新封的郡主和南国那个台子关系匪浅呢!”
“可不是?说是和亲,你看看,这都在一起住了多少日了,竟也没有个避讳。”
“这有什么好避讳的?说不定,人家早前就在一起了呢!也就咱们皇帝被人家蒙在鼓里。”
“你们说,该不会……边关失守就和他们有关系吧!”
“那可真是红颜祸水啊!”
“妖女!肯定是妖女!”
不过数日,流言已被传成这般模样。沈千容初识不耐,后来竟也安了心。索性他想住几日,便住几日。反正他是南国的太子,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
沈千容平和了心态,反倒能够揪着先前的事仔细地问他一个前因后果。
“先前,是你特意引我去救相宜的?”
那日,她确然是在南国,距离那间青楼却也不算远。但若非听了邻座几句闲言碎语,也不会生了心思去救下那个女子。
夏翊风微微一笑:“是!”
沈千容并不意外师兄供认不讳的姿态,他惯常如此,所做之事,素未有不敢承认过。
“所以……”她终是下意识蹙眉,“你那时便知道,他日战事,萧温会被派做守将?”
这并不合情理,那时的萧温纵是情意重,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南国皇帝又如何会派一个书生作为守将。
如若是赌注,未免要靠些运气。这并非师兄的行事风格。他做事,一贯是十成十的把握。
夏翊风仍是微笑点头:“是!”
“你在赌?”沈千容略有些疑虑。
夏翊风微微摇头,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宠溺笑道:“当然不是赌!是他父亲的野心,和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真相。”
沈千容终是有些了然:“所以,是你告诉了他真相,并教他以命去修习那般残忍的武功。”
夏翊风扬唇浅笑,仿佛不过件家常小事。他道:“当然,他没有时间,自然要付出些别的。”
沈千容长长地叹息一声:“他能够遇上你,委实是倒霉。”
“呵呵!”夏翊风浅笑,话语间却是颇为正经,“千儿,这怎能是倒霉?遇见我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如若不是我,以他父亲的野心,早晚要覆灭他们整个家族。我这是帮他逃脱,帮他抽离。”
沈千容轻哼着白他一眼:“你这是强盗逻辑!”说罢,方才觉得这话熟悉的紧,想起先前仍是叶阑青这般评说她,不由得有些出神。自打夏翊风蛮横的在她这里住下,便是柳之祁也不曾出现过了。
她这位师兄果然是让人忌惮的紧。
是夜。
两人刚用过晚饭,夏翊风便提议道:“千儿,我来长安许久,你还不曾带我到街上走走。”
沈千容一怔,下意识就反驳:“我还要尽地主之谊了?可惜,我也只是在长安暂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