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睁眼瞧见眼前之人,立时揉了几次眼睛,方才蹦跳着站起身:“真的是你?”她眼底的欢喜满满的都要溢出来。
叶阑青一夜姿势未动,身子略有些僵硬,但沈千容这般欢喜,他愈发是竭力忍着,不让她瞧出分毫。于是,当下便也是利落的站起身,笑着看向她:“不是做梦。”
沈千容欢喜的要原地转圈,然她一转身,脑子就有些发蒙,幸好叶阑青及时接住了她,她方才晕晕道:“想来,是我需要喝药了。叶阑青,让千阳送我回去,你不要走啊!”
“好!”叶阑青应允她,“我不走。”
沈千容再醒来时,已是在竹林深处自己的竹屋内。应儿候在一旁,脸色不大好。
“发生何事了?”沈千容顾自坐起身下床,应儿便自一侧的架子上拿了外衣递到她手上。
沈千容穿好了衣裳,应儿才道:“太子殿下已经被带到这里了。”在这竹林内,一贯是称呼师兄为公子。那这声“太子殿下”便是长安哥哥了。
“那便带他来……”沈千容随口应着,转而又是陡地住了嘴,眸色惶然的看向应儿,“师父见过他了?”
“是!”应儿垂首,“太子现下便在您师父那里。”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冲应儿道:“随我过去吧!”她许久不曾回来,略有些拿不准师父对长安哥哥的态度。
应儿却是一动不动,沈千容侧身看向她,她方才嗫嚅道:“林主命人带太子去了山洞。”
沈千容神色一紧:“那便我自己去吧,你在这里候着。”
“小姐!”应儿忙跟上她,“我还是同你一起吧,如有什么意外,我也能帮上一二。”
“好。”沈千容应了声,看应儿的情形,师父似是极为恼怒。原本她也是不悦,长安哥哥竟不肯来见母亲一面。但师父的恼怒同她的不悦,却是全然不同。
果然,她同应儿方才走至山洞,还未及进去,就已然听见师父挥舞长鞭的声响。那鞭子挥打在人身上,一鞭就足以让人皮开肉绽。师父上一次拿它鞭笞于人,还是师兄幼时,拿来督促师兄练武所用。
沈千容慌忙跑进去,一眼便望见长安哥哥佝偻着背跪在母亲的冰床前,后背的血痕森然入骨。
“师父!”她慌忙在长安哥哥身侧站住,“您再这么打下去,哥哥他就没命了。”
沈婉婉陡地望来,却是凝着地上跪着几乎奄奄一息的男子,目光如冷冽的刀刃一般打在他的身上:“这便是那个老皇帝养的儿子,和他老子一样,冷血无情!”
“师父……”沈千容眼见得她又要扬手,慌忙走过去,紧握住她的长鞭。“您不是说,当年母亲为了生下哥哥受了极大地罪么?您就这般打死了哥哥,母亲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沈婉婉扬起的手臂这才缓缓垂下,然她凝着长安哥哥的眼眸,仍是满满的杀意。
沈千容刚松了一口气,这时便有一位师父身侧的侍女进来禀报:“林主,那女子即将临盆,您看可是请了稳婆进来?”
众人皆是惊异的望过去,沈千容将要开口,哪料师父已然冷冷一笑,狠厉道:“请什么稳婆?她的儿子我杀不得,不能找人去陪她,正好叫了她的儿媳前去,也是一样的。”
沈千容心下一颤,慌忙扯住她的袖子,急急道:“师父,那不知是母亲的儿媳啊,还有母亲的孙儿,母亲怎舍得呢?”
沈婉婉挥掉她的手,转眼看向她时目光略柔和了些,但仍是不可违拗的冷冽:“千儿,时也命也,那一对母子能活下来哪个,便是他们的命了。”说着,又是睨向一侧的应儿,冷声下令道,“还不快带你们小姐回去,记住!那个女人生下孩子前,不许你们小姐离开房间半步!否则,自有你们公子替她承担责罚。”
“是!”应儿忙不迭的应下,不容沈千容有半分迟疑,便将她请出了山洞。
只是师父的声音仍在身后响彻,如暗夜里的鬼魅一般,令人惊惧。
她紧紧地捏住那个还有一丝气息男子的下巴:“你不是说,你的记忆从未有过她,因而这感情弱的很吗?方才千儿说得很好,当日你母亲为了生下你,受尽折磨。这时,你便也眼睁睁的看着你心爱的女子生死不能吧!”
沈千容回去后,在屋内不停的徘徊,她本是要救下长安哥哥,反倒害了他,也害了江南絮腹中的孩儿。
她意欲出门,到底是被应儿拦住。
她睨向她,应儿这才垂着头低声道:“小姐,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那我便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尸两命?”
“小姐!”应儿依旧固执的伸着手臂,挡着她的去路。“也许江小姐命大,母子二人皆是无忧。”
“我不能这么赌。”沈千容心下慌乱的厉害,然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现下不由得回转身,又是不停地徘徊。
“小姐很早之前就同我说过,万事要懂得取舍。”
沈千容这才陡地停住,凝向她。
应儿站在门前继续道:“当日你为了见叶将军一面,并为他献上一计时曾说过,万事取舍间,你选择的是叶将军安然无忧。而在应儿看来,在你和江小姐之间,我的选择自然是你。她便是死了,于应儿而言,也不过一个路人。所以,还请小姐安稳呆着,应儿是绝不会放您出去的。”
沈千容听罢,到底是软软的坐下。应儿说的不错,她这番闯出去,无用不说,还会连累了师兄受责罚。
而江南絮呢,却是那个在幼时便差点害她溺死之人。
只是可惜了她腹中的孩儿……
三个时辰后。
有侍女前来传消息,江南絮生了,母女平安。
沈千容悬在心口的石头,这才算重重落下。
又一个时辰后,来人说江南絮醒了,状态还算不错。她这才前去看望她。此时,长安哥哥被师父勉强吊着精神,经历了几番江南絮的生死不明,这会儿已然被师父带走。因而,她走进去时,房内自是一片冷清。
江南絮躺在床榻之上,瞧见她来了,眸中恨意了然。她明明虚弱的厉害,此时仍是拼尽力气冲她道:“沈千容,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沈千容轻笑:“我何时不放过你们了?”若非是她送上假死药,他们岂能那般容易就从长安城脱身。
“你为何一定要我们来见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她都已经死了,还要让我们不得安宁。”江南絮死死地凝着她,眸中的晶莹顷刻滑落。
沈千容脸色一沉,眸眼微眯:“是你?”以她对长安哥哥的了解,他无论如何都不应是那般薄情之人,怎的竟是不愿来见生身母亲一面?却原来,是江南絮在其中作梗。
第45章 愚蠢
江南絮倒也不否认, 只愈发厌恶的凝着她。末了, 却是虚弱的闭上眼, 不再多言。
沈千容轻哼一声, 随即离去。江南絮现下虚弱,她懒得与她计较。
然而, 天色暗下, 江南絮倒是跌跌撞撞在一个侍女的指引下跑来了。她睨一眼那个侍女,那侍女立时道:“江小姐以死相逼, 奴婢没有办法,还请小姐责罚!”说着,已是扑通一声跪下。
原本,沈千容特意留了近身的人照顾江南絮, 这时倒是反过来被江南絮利用了。
“带她下去!”沈千容看一眼应儿,“按照林中规矩处理。”
“是!”应儿应下,遂带那侍女退下。
江南絮这端立时跪下,恭恭敬敬的叩在地上:“求你放了长安,求你!”
沈千容忍不住轻哼:“你便不问一问我,依照我们林中规矩,那侍女要得到怎样的责罚?”
江南絮微怔,仍是咬牙道:“她与我素无相关, 我何须关心她的下场?”
沈千容忍不住咧开嘴, 冷冷的笑了:“那你与我……可有半分相关?”
“我……”江南絮立时噤声。
“当日你我之间便是交易。但这交易,却也是看在长安哥哥的面子上。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沈千容冷声道,“你怕是忘了, 我能助你得到他的心,也能让他顷刻爱上别人。”
“你敢……”江南絮陡地仰起脸,却又在望见沈千容指尖妖娆的花朵时,气息猛然弱了下来。当下慌忙垂下头,喘息着急急道:“是我不对,是我怂恿了他,是我以腹中孩儿作为借口,不让他来见你。还请你放过他,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沈千容悠然的坐在椅子上:“你倒是说来听听,为何如此做?我竟是不知,这样于你而言可有半分好处。他来了,又有几分坏处?”
江南絮闻言,泪水“啪”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嗓音极是哽咽道:“长安他这一生都不曾过得舒心过,自打他被立为太子,就交给了先皇后娘娘管教。先皇后待他极是严苛,他虽是受了先皇宠爱,但仍是如履薄冰,过得尤其劳累。我不敢让他来见你,我是怕即便是他假死,这余下的事情也会没完没了。唯有在所有认识的人之中彻底消失,才能够同过去告别。”
沈千容听她说完,愈是忍不住冷笑:“真是可笑!”
“愚蠢!”
“愚蠢至极!”
“你以为单凭一个废太子的能力,便能逃得过新皇的追杀,还是能躲过我们的寻找?让你们来,不只是要他见他的生身母亲一面,更是庇护。”
“我……”江南絮嗫嚅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沈千容心下恼火,闷了会儿,总归顾及她刚刚生产,到底是上前一步,扶了她起身,一面又是低声道:“起来吧,你刚刚生产,这样虚耗身子也是不好。”
江南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终于吞吞吐吐为自己解释道:“我也是为了我的夫君考虑,我想着,他同你的母亲……总归是没什么情分在。所以……”
“所以,也不差这一番拜祭?”
“……嗯。”江南絮垂着头,低低应声。
沈千容微微叹了口气:“那我若是带走你的女儿,一日也不让你见。过个数十年,她也不曾听过你的名字,你便不爱她了吗?”
江南絮猛地抬起头,满眼惊恐的看着她,末了,才是满心愧疚道:“是我错了,是我太自私。可是……”她凝着沈千容,竭力恳求,“这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不要为难他了?他不是你的亲哥哥吗?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了?”
沈千容睨她一眼:“你应当知道,我不过是这林中的一个小姐,一切自有师父做主。至于哥哥,我尽力而为,你且先回去吧!”说罢,已是给进来的应儿一个眼色,命她着人送江南絮回去。
入了夜。
沈千容想着又能去见叶阑青,精神愈发抖擞。立时叫了应儿,令她与千阳说,三更天准时在门外候着。
这一夜的月亮,比着前日更圆些。
她迎着余光在斑驳叶子间落下的影子间缓缓前进,昨夜她过于兴奋,未曾仔细辨认这阵法的诡异,因而这一夜只得再次让千阳带路。只是可惜了千阳,等到师兄回来,必是一顿好生责罚。
那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月下,正悄然等候着。
她细碎的步子,终于按捺不住,向着他飞奔而去。落在身后的千阳,自是顷刻隐了身形,不见了踪影。
叶阑青稳稳地迎她入怀:“你好像很累。”他听着她的喘息声,似乎不止因了步伐的急促,更多的好似是心内郁结,气息不稳所致。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一些吧!我虽说不大关心百姓疾苦,可是亲近之人的事,又总要人头疼。”说着,还特意伸出一只手作势拍打着脑袋。
他抬手轻柔她紧蹙的眉,疼惜道:“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多说什么。但是千儿,你记得,总还有我。如你累了,我们可去这世上的任何一处,做一对寻常夫妻。”太子被带入这片竹林,他也算亲眼目睹。加之长安城中已然探查清楚的事,也不难猜出其中纠葛。
“好!”沈千容闭上眼,心满意足的窝在他的怀里。
叶阑青拥着她在竹子前坐下,他靠着竹子,沈千容靠着他。
她沉默片刻,终是揪着他的衣角低声咕哝:“若是这里有一张床就好了。”
“嗯?”叶阑青下意识应声。
“我躺在你的怀里,虽然很开心,可……你太瘦了些,身上的肉又是紧实,因而并不十分舒适。”沈千容闭着眼咕哝,嗓音软软糯糯的,言辞间便有些撒娇的意味。
叶阑青紧抿着唇,笑意怎么都绷不住,终是别过眼,忍俊不禁道:“那我吃胖些?”
“那要吃成小猪吗?”她不由得睁开眼,还特意双手放在耳边挥舞着,一面又是扁着嘴学着猪叫的模样,“咕噜咕噜……”
叶阑青凝着她粉嫩的唇瓣,不自觉咽了口水,喉头滚动。
沈千容尚未察觉,只憧憬着未来的日子缓缓道:“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像寻常夫妻一般生活,我们做什么好呢?”总要有生活来源,她先前不能下床时,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她貌似并没有什么独自生存的技能。
这些年,师父和师兄将她照顾的极好,她所习得的也不过巫蛊之术而已。
叶阑青握着她的手,倒真是正经思索了片刻:“开一间客栈如何?或者,办一个私塾,再不济,我们耕地也好。”
沈千容揪着他的袖子把玩着,略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叶阑青轻笑:“你需要会什么?”
“给你做饭啊!”
叶阑青怔了怔:“这我倒是不曾想过。”他亦是从未下厨,不论在将军府还是行军打仗,都有人备好的饭食,他从未思虑过此事。
沈千容靠在他胸前,思虑着往后的生活,竟是渐渐有了精神,好一会儿方才极是正经道:“不如,我们开间客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