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之人在面临生死抉择之际,放弃的总是自己。这让她情何以堪?
梧秋这一副哭泣的模样,却是让她的泪没有流落的必要,她仍旧嬉笑着,仿似全然无所谓一般道:“无事无事。当日,不过是那些他不看重的将军府内的人,现下为了你和柳之祁,他必不会做出令柳之祁为难之事。况且,他就是这样的人,忠义在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反叛的,你安心就好。”
“那你呢?”梧秋声音略有些沙哑道,“我看皇上的意思,却不是说叶将军反叛他便留不得他。怕是这一战后,皇上已经做好了拿掉叶将军性命的准备。你怎么办?我听之祁说,你和叶将军身有情花蛊,如是叶将军出了意外,你也活不成的。”
“我……”沈千容终于收敛了笑意,微微沉吟道,“我倒是不怕死,只是就这般死了,不值得。”
“那……”
沈千容微微眯眼:“放心,他不舍得我死,即便是为了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梧秋凝着她,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尽管,她很想问一问她,万一,那个总是舍弃她的人,这一次又舍弃了她呢?
当日长公主大婚,她也听闻一二,但如是落在柳之祁的身上,他纵然不得不娶了长公主,也断然不会令她受了委屈。
可沈千容这委屈,却是令她这个旁观者都有些看不下去。
数日后。
梧秋生产。太医和稳婆来得还算及时,因而母子平安。
沈千容守在床前,看着那个皱巴巴好像小老头一样的婴孩,终于露出数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意。
这孩子就像未来的希望一般,令她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宫殿里,还有一些盼头。
云霄国那边的战况,也渐渐传来。云霄国本就是兵马强盛之国,纵是叶阑青带兵神勇,虽不至步步后撤,却也是两军对峙,难分胜负。
这一战,必是要持久。
这一日。
梧秋照顾着襁褓中的小少爷在外室,皇上来内室看望她。
然而,话还没说上几句,叶阑青的情形也还未曾探听一二。突然就有不长眼的太监急急地闯了进来,这般情形素未有过。
楚云苍正要开口呵斥,那太监却是猛地跪下,颇有些悲怆的口吻道:“南国太子亲率十万兵马攻城,已形成对峙之势。”
“什么?”楚云苍大惊,沈千容亦是万分惊异的看着那个太监,“你再说一遍!”
太监跪在地上,颤抖着又重复了一遍。楚云苍这才陡地转过脸凝向沈千容,瞧见她亦是一脸震惊,这才倏地冷笑道:“朕不曾找他,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说罢,便甩手离去。
楚云苍一面急急地向书房走去,一面沉声问身侧的太监:“现在情形如何了?”
“两军对峙,南国并未有攻城的迹象。”
这么说,他竟果真是为了沈千容?
楚云苍紧锁着眉,一侧的太监继续道:“南国太子千里加急,命人送了信过来。”说着,及至书房,那太监方才双手将信件交于楚云苍。
楚云苍只瞧了一眼,便一掌击向书桌,而后手指一寸寸紧扣,将那信件紧握于拳中。
信件上寥寥几字,却是字字戳中楚云苍。
“以沈千容来换你边关十年安宁。”
这字眼犹如利刃刺中他所有的骄傲自负。原本,他要用沈千容来换南国。可回信不曾等到,等来的却是朝中大臣折断近半,是云霄国进犯。他只好改了主意,令叶阑青出征,照样能将沈千容拿在手中。至于夏翊风,他既然想得到沈千容,自然要付出些代价。
然他还不曾筹划好,或者说,还不曾等到叶阑青大胜的消息,夏翊风居然就已经率兵进犯。
他沉重的阖上眼,不禁想,也许云霄国的进犯就与夏翊风相关。若非楚国腹背受敌,他有什么资格同他讲条件。
楚云苍沉思许久,方才令那太监传召了几位大臣商议此事。
然朝中可用武将有限,且那日被暗杀的大臣,正是楚云苍最是看重的几位。此时召了这几位大臣前来,所言竟也是边关安稳最为要紧,况且,他们不过想要一个女子。莫说这个女子,只是寻常人,便是身份尊贵的女子,只怕他们也不曾有半分犹疑。
“朕若是交出了他要的人,楚国的颜面何在?”楚云苍恼怒的瞪着那几位大臣。
那几人瞧见皇上怒了,慌忙齐齐跪下,但口中说辞,仍是请皇上忍下一时之气。末了,仍是有一位跪在后排不大起眼的文臣道:“依微臣所见,这一仗未必打不得。”
楚云苍眼中陡地升起一丝微弱的光芒,立时盯住他道:“爱卿说来听听。”
那人垂着头,嗓音却是不卑不吭,一字一句徐徐道来:“微臣以为,他南国太子既然看重这位女子,届时皇上御驾亲征,以蓬勃士气和这女子作为利刃,此战以少胜多,也未必是难事。”
第58章 解药
“御驾亲征?”楚云苍紧锁住眉, 然他还未及过多思虑, 其余的几位大臣, 立时接二连三阻止, 所言皆是一般说辞。不过是不可!皇上继位不久,根基不稳, 这时御驾亲征, 风险委实是太大了。
那几位大臣,喋喋不休的说着, 生怕楚云苍当真作出这般不理智的决定。
然而,他们对这位新皇还是不够了解。
他一惯骄傲自负,为人又是阴狠凌厉。这一战,除却没有合适的主帅, 其余所有,从来不是问题。
他这一生,自打坐上这至尊之位,再没有被人拿捏尊严挑衅的时候。况且,当日叶阑青可以少胜多,他有何做不得?论谋略论心智,他素未有什么不及叶阑青。况且,他是帝王。
当然, 最紧要的却是他仍有沈千容在手。那位大臣说的不错, 皇帝御驾亲征,士气自是那位南国太子不能比拟的。又有沈千容作为要挟,他便不信, 这一战,他还能败了不成。
数日后,一切准备妥当。楚云苍一身铠甲,率兵应战。
沈千容知晓她会被他安置在一辆马车内,梧秋留在偏殿,自有近身侍卫守着。
沈千容当着楚云苍的面同梧秋告别时,一颗心早已落了地。自打她知晓楚云苍竟然要御驾亲征,便知这一战他是必败不可了。然当着楚云苍的面,她也未曾表现出一分,只照旧宽慰着梧秋,要她安心,无论如何,柳之祁总是无恙的。
却是梧秋一脸悲悯的看着她,很是堪怜。沈千容无谓的笑笑,仍是宽慰着她:“放心,不管我能不能回来,柳之祁必然是能够回来的。”
一侧的楚云苍看着沈千容安宁的面容,她不知何时收了那份骄横和狡猾,明明她才是受难的那个,竟还可以这般劝慰着别人。
一时间,他或许是觉得想要看一看沈千容不一样的神情,微微垂头沉思了片刻,便悠悠然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剑眉勾挑轻笑道:“沈千容,你可知道……为何我如此安心御驾亲征?”他虽是有一万分的自信,但局势却未必有十成十的把握。
“你自有你的盘算。”沈千容清冷道,“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楚云苍轻哼一声,倒也不介意她的冷清,仍继续道:“云霄国一战,我军大胜。”
“胜了?”沈千容惊异的看向他,随即急急道,“那叶阑青呢?”
楚云苍一顿,他确然是有逗她的心思,可望见她这般急切地面容,忽然就有些不忍心说出口了。
长公主大婚那日,他在前厅,未必不知道长公主胁迫了她。然而,也不过是随她去了。以他对小妹的了解,若雅也做不出什么来。
然而,屋内那四人就那般似没有气息的躺着,他是真的惊着了。
叶阑青腹部中剑,流了许多血,但仍有挽救的余地。沈千容受他牵连,且她身子本就不如叶阑青强悍,因而多睡了许多天。唯有小妹,自刎而死。他难过了几日,遂也明了,以小妹那般性子,迟早坏事。
沈千容凝见楚云苍那般迟疑,便是一旁的梧秋也瞧着不对劲。“你说啊!”沈千容上前不由分说抓了他的手腕,“你倒是说啊,叶阑青呢?”
楚云苍沉重的闭上眼,良久方才沉声道:“叶将军战死,柳之祁正扶了他的灵柩回程。”
战死?
沈千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她一步步后撤,想要远离这个冰冷的地方,她踢翻了暖炉,险些撞到梧秋。可她的眼睛空洞的吓人,然而不过片刻的工夫,突地又欺身上前,死死地盯着楚云苍道:“你骗我!你竟然骗我!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楚云苍一时不察她是何意,面色甚是懵然,只道:“朕拿这件事骗你,于朕何益?”
沈千容却似是有了极大地底气一般,如戳穿了他的阴谋,冷冷道:“我与他身有情花蛊,他若是死了,我怎还活着?你欺瞒于我,未免太不用心。”
情花蛊的功效,是师父亲传于她,并无解药。
楚云苍面色坦然:“你的情花蛊,解了。”
“不可能!”沈千容厉声道,“情花蛊无解,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在骗我。”
楚云苍无奈的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长公主大婚那日,有人喂了你解药。”说罢,便负手离去。
沈千容站立不稳,仍是梧秋堪堪扶住她,她才晃晃悠悠低声呢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情花蛊没有解药,没有解药。怎么可能?”
直至楚云苍将要迈出门,沈千容方才一个激灵直起腰,慌忙对他道:“你可知千云在哪?”
楚云苍背对着她,沉声道:“他自是在朕的天牢里。”
“让他来见我。”
“好!”
沈千容抓着梧秋的手,不停地絮叨着:“千云?是千云。那一日,唯有他喂我喝了药。我太过信任他,竟没想到……”
梧秋扶着她,也不知说什么方才能宽慰到她,只轻柔的抚着她的手。
“不对!”沈千容倏地又是紧皱着眉,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如那时千云便喂了我解药,叶阑青中剑,怎的我也会腹痛难忍?不对不对……”
直至千云被人带上来,沈千容方才有了些精神,踉跄着向他扑去,千云忙扶住她,一面又是极为恭敬道:“不知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沈千容抬起的巴掌,缓慢的垂下。终是跪在地上,双手紧握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极是艰难开口道:“千云,有一件事,你必须同我说实话。”
“小姐请问。”千云不知何故,但他素未见过小姐这般模样,因而额上竟是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来。
他一身功力尽废,在天牢内又是无法逃脱。消息全都断了,他以为他已然是被废弃的那个。今日再见小姐,却是不知为何?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仔细地盯着他的神情,缓缓道:“那日大婚,你喂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解药?”
千云神色一僵,遂垂下头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千容看他这般神色,心下已然猜出一二,但仍留有一丝侥幸的心思,眸眼猩红的盯着他道:“你只告诉我,那并非情花蛊的解药。你告诉我!”
千云的头愈是低垂:“属下奉林主之命,喂小姐服用情花蛊解药,也是为了小姐安全着想。”
沈千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扬手给他一巴掌。只低声呢喃着:“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解药?”
千云在一旁,不好伸手搀扶她,只依旧道:“林主也是为了小姐好,希望小姐能体谅林主的爱护之心。”
梧秋上前扶了沈千容起身,她此刻尤其木偶一般,脸色苍白骇人。然她一直在场,方才沈千容的呢喃她却是记得,此时沈千容精神不济,她必是要为沈千容追问一二,遂看向跪着的那名男子道:“你说当时是你拿的解药,怎么服药后沈千容仍会因为叶将军腹痛难忍呢?”这事,分明有些说不通。
沈千容闻言,虽是已然信了千云的话,但此刻仍是看向他,希望他有些别的解释。
然他却不曾有片刻迟疑,当即便道:“林主说,小姐自小修习巫蛊之术,便是一身血液也和那蛊毒合二为一。”
“这解药解蛊,却是七日后方才见效。这七日间,小姐会陷入昏迷,周身血液亦会一同净化。七日后,小姐便会失了从小练就的下蛊的能力。一同化去的,自然还有那情花蛊。”
“林主一直未曾告知小姐,便是因为这情花蛊解药用下,对身体损伤极大。若非时至今日,小姐同叶将军陷入不解之局,林主何曾忍心要小姐受这般磨难?”
沈千容忽然想起幼时,师父初次教授她下蛊之时,那时师父便说过,世间万般毒药,均有解药。蛊毒,如是。
以至于后来修习情花蛊,她问师父:“这情花蛊可有解药?”
那时,师父分明迟疑了片刻,方才道:“无解。”
却原来,不是无解。而是于下蛊之人损伤极大,师父方才不曾告知。
沈千容沉重的闭上眼,眼前划过叶阑青那张俊逸的面容。那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从此以后,阴阳两隔。
“啊……”她突然仰起脸,凄厉的叫出声,叫得人心碎裂。
殿外的暖阳突然被乌云遮掩,殿内,也附和着陷入昏暗之中。
“我不信……”泪水哗然流落,她目光空洞的不知望向何处,只一遍遍哽咽的说着,“我不信,不信,不信。”
“我不信从此后……我竟再也见不到他,我不信。”
梧秋勉力搀着她,沉思许久,也只能尽力宽慰道:“也许,战死沙场本就是叶将军的夙愿。”
第59章 结局
她的话分明有另一层深意, 然而沈千容懵懵然, 耳边再也听不进任何话。她澄澈的眼眸, 现下满是空洞, 而那空洞深处,却是一望无尽的恐慌。她不知如何想, 如何面对, 那个人就这么离开了。
她拼命地想要逃开这样的现实,却又无法劝说自己, 这沉闷的钝痛来自于虚假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