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略带得意地道:“我当然想出法子了。——我看咱们眼下只有一条路,就是先去找黑妮认错,然后哭求,再说说咱们这些年对她的好。她要是一心软,跟她爹求情咱们不就没事了?”
黑大富迟疑道:“这、能行吗?”
王氏道:“怎么不行?黑妮的性子我知道得清楚,她这人心肠心软的,还有啊,她不是怀孕了吗?我就拿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事,她为了自己的孩子积德也得放过咱们家。”
黑大富听罢,不由得佩服起自家婆娘起来。
他一拍大腿道:“行,咱们就这么办?”
王氏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说道:“明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两个儿媳妇跪在张家门口大声哭,把村里人都引出来,然后你就进去跟陈将军认错,到时候当着大家伙的面,我看她黑妮怎么办?不管怎么说,是咱们养大了她,她可不能一点恩情不讲。”
第112章 惩罚(下)
当日傍晚, 寻音跟父亲从县城回来。众人看到他们带来的小山一样的东西也不知说什么好。据寻音说, 她父亲看样子是没怎么陪人逛过街, 不论什么东西,她只要多看一眼, 摸两下, 父亲就立即买下来,拦都拦不住。于是, 这一路下来, 什么点心零嘴,孩子的各式小玩意,布匹头饰积攒了一大堆。
陈将军不但给寻音买了一堆东西, 还给张家的一众晚辈也补了见面礼。女孩每人一匹布,男孩子的则稍好些,没有一切切,赵清海的是一把刀,赵清河和张小北则是每人一箱子书。大家拿到礼物,前来道谢一番。当晚, 大家依旧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吃饭。
今晚吃的是涮锅子,他们家里以前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吃食生意, 张小北在家时也吃过好多回, 锅子炉子样样俱全,胡氏觉得一个锅不够用,还把小叶家的那个做串串香的那个炉子给借了过来。
用具备齐,开始准备肉和菜。牛肉没有, 但羊肉却是管够的。胡氏为此还让张耀祖把家里的羊宰了一只。羊肉片、猪肉、豆腐以及各式蔬菜摆了两大桌子。
炉子先点起来,坐在大锅,再在旁边摆几张长桌,众人围坐在一起。这气氛比上午更热烈。张小北也跟这位岳父熟悉了起来,话也多说了几句。
寻音和张小北分别坐在陈将军身旁,两人不停地为他夹菜倒酒。陈将军一脸地满足,虽然这个女婿样子文弱,但看在对女儿好的份上,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女儿这一天来不停地在自己耳边说这个女婿的好话,说他对自己多好多好,说他有多专一,别的女人别说是招惹,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听得陈将军心里心里酸溜溜的,这个家伙真有那么好吗?至于三句话不离他吗?
张小北吃着吃饭,陡然觉得背上一凉,他发现岳父看自己的目光怎么那么复杂?怀疑、不满,似乎还有一丝丝妒忌。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实在想不通。思来想去,张小北只能拿婆媳关系来对照翁婿关系,这两者虽然不同,但大体总有相同之处吧。婆媳关系中,要是儿子对儿媳妇太好,不少做婆婆的心里难免会不高兴,觉得儿子白养了。
他猜测大概是寻音不停地在父亲面前说自己好话,所以才引起了岳父的反弹和不满,应该是这样的。好吧,晚上回房以后,他要好好跟寻音说说这事。
张小北不太自在地吃完了这顿饭,赵清海那家伙跟个傻子似的,只顾傻乐傻吃,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倒是赵清河有所察觉,用目光安抚了张小北一番。
胡氏做为女主人,吃得不怎么多,她一直在照顾大家,看到客人吃得高兴,她也高兴。她心里盘算着,今天宰的这只羊,还剩下不少,还有羊骨头,明天早上就炖个羊汤,再烙些烧饼就着吃也挺好的。
大家吃饱喝足后,各自回房歇息。
张小北一回到房里就开始跟寻音打听今天他们在县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寻音笑着说道:“爹爹一直在陪着我逛,不过我去看杨奶奶时,他带着两个随从出去了好一会才回来。我们也没说什么,只是聊些家长里短罢了。”
寻音说着这些的时候,两眼放着幸福兴奋的光芒:“小北,你知道吗?今天爹陪我逛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觉得这种场景我以前也好像经历过。我就问爹爹,小时候他是不是也带我逛过。爹说,他的确带我逛过。”张小北也替她高兴。
张小北默默地听她说完,又笑着说道:“好寻音,你今天是不是在父亲面前说了我的好话?”
寻音点头:“你本来就好,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张小北苦笑道:“以后记得少说些。”
寻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我说你好还不好?”
张小北摸摸鼻子,答道:“那什么,你不懂男人的心思。听说,岳父本来就容易看女婿不顺眼。”他最后给了个你“你懂得”的眼神。
寻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够了,她才说道:“行,我以后会注意些。”
张小北道:“夫人就是通情达理。来来,你今天逛街逛累了,我给你捏捏腿。”
……
次日清晨,胡氏早早地起床,把羊汤炖上,再活上一大盆面,准备做饼。
不多时,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起来了。
张耀祖起来去开院门时,吓了一大跳。原来,这黑大富的婆娘王氏带着两个儿媳妇正跪在院门口。
张耀祖后退两步,满脸困惑地问道:“你、你们这是要干啥?”
王氏扯着嗓子嗷了一声:“大兄弟呀,我们一家人以前亏待了黑妮,现在来请罪了,你们一家和陈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
王氏放大哭嚎,两个儿媳妇也跟着一起哭起来。
这哭声把胡氏也引出来了。
胡氏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了个大概。她瞧着王氏这做派,心里又鄙夷又烦躁。哦,这会才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但凡她以前待寻音稍好些,以她的性子这会儿别说报仇,肯定还会报答养育之恩。她觉得大家同在一个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之间能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但是,如果亲家要想报复黑家,她是不会管的。胡氏这一点想得很清楚。
可是眼前这情形,分明是想让他们家和寻音骑虎难下呀。这可如何是好?胡氏蹙着眉头思量对策。
三人的哭声把早起的村民都给吸引了过来,一传十,十传百,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本来,这两天张家就是全村的焦点,王氏这一闹,大家都凑上来看热闹。
王氏见人越来越多,哭号声更大了。一边哭一边说:“我承认我以前待黑妮不好,让她干活,还时不时地骂她,可是咱们乡下人家哪家父母不是这样的?我不光骂她,我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骂。我的性子就是这样,可是我的心肠不坏,这么多年,我也没饿着她冻着她,她不也四肢健全地长大了吗?”
众人听罢,有人觉得王氏说得有理,是呀,乡下父母就是经常打骂孩子。而且黑妮也确实是四肢健全地长大了。
但有些聪明的人就咂摸出不对味了。你那么苛待孩子,敢情没残就是好的了?你咋不说,人还没死呢。再说了,黑妮要残了,他们还担心卖不出好价钱呢。
王氏边哭边说,仿佛她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人。
王氏在门外号哭不止,张小北此时还抱着寻音在温暖的被窝里赖床。此时已是十一月,天气寒冷,早上起来,人格外地眷恋被窝。连一向勤奋的张小北也忍不住想赖床不起,不但他自己赖床,他还拖着寻音不让起来。
寻音无奈,只好陪着他一起赖着。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在哭,便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谁在那儿吵闹?”
寻音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起来去看看?”
张小北闭着眼睛又把她摁下,“不去。再睡一会儿。”
寻音嗔怪道:“你怎么越来越无赖了。”
寻音说完话又装上眼睛假寐,哭声不但没有消停,反而越来越大,她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寻音应了一声,问道:“谁呀。”
外面有人回答道:“嫂子,是我,小多。我过来跟你说一声,黑家那个死老太婆带着她两个儿媳妇跪在咱家门口大声哭,说来给你道歉。”
寻音心里不由得一咯噔,她赶紧回答道:“我知道了小多,谢谢你。”
张小多又说道:“你赶快跟我哥商量商量怎么办吧。”说完,她就离开了。
寻音再无睡意,慢慢地坐起身来。张小北也听到了张小多的话,也是睡意全无。
待到脑子稍清醒时,他才说道:“你先别动,我来应付。”
寻音也披衣起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张小北也不怕冷了,迅速跳下床,飞快地穿好衣裳,然后又把寻音摁坐下,正色道:“听我的,你这会儿出去不太方便,你说她跪在你面前求情,你怎么做?”寻音怔了一下,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张小北道:“所以你还是呆在屋里最好,我去应付他们,放心吧。”
张小北推开房门,看看客房,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些奇怪,随即一想又明白了,这么大的动静,岳父大人不可能听不到,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估计也是存了心思看看自己怎么应对这件事?
张小北大步走到院外,见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这些村民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他父母此时正在劝王氏等人回去。王氏是油盐不进,只是一个劲地嚎哭。
张小北见着对方这种嘴脸,不由得心头起怒,他大步走过来,朗声问道:“王大娘,你这一大清早,高一声低一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给我们家哭丧呢?你这是在诅咒我们家?”
王氏一见张小北来了,哭得更响了,“哎哟,大侄子,我知道你如今是举人老爷了,了不得了。我求你,你帮我们一家说说情。我们家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当初不出一分一文就把黑妮拐走,我们家可曾说过一个字?大侄子,做人要有良心哪。”
张小北心中冷笑,他说道:“大娘,你这话又说错了,我没拐过黑妮。当初你们逼黑妮走投无路时,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还在县学读书呢。这一点,全村的乡亲都可以作证。我们两个后来成亲,那是在外乡偶遇的。只是那时黑妮已经更名为寻音,又重新认了亲人,她跟你们家没有丝毫关系了。”
王氏大声道:“大侄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黑妮我养了十几年哪。”
张小北道:“可你们也使唤了她十几年呀,这是全村有目共睹的呀,你们不是两清了吗?”
张小北一边说话一边去搀扶王氏:“大娘,你赶紧起来吧。”
这个时候,赵清海兄弟俩也来了。
张小北使眼色给母亲和妹妹,示意她们帮着一起把人给弄走。
这时候,张小花张小叶她们也一起过来,还有张家同族的一些妇人也过来一起帮忙,任凭王氏婆媳三个怎么挣扎也无济与事,大家像押犯人似的把人给押回去了。
王氏婆媳走了,这黑大富又带着儿子来了。他说他要求见陈将军。
陈将这并没有见他,事实上也没机会见他了。因为没过多久,张家村就来了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差。他们说过来要拿人贩子的从犯,然后就带人直奔黑家而去。当下,黑大富全家都被带走了。王氏吓得面如土色,大声呼救。
张小北先是一怔,接着上前问官差是怎么回事。那为首的一人看了看张小北,意味深长地说,他们近日找到了一个人贩子团伙,那伙人供出这黑家夫妻俩曾经协助过他们作案,因此必须带走审问。张小北心里跟明境似的,知道这是岳父开始出手了。
的确,律法上是没明确规定买孩子的人该收到什么惩罚,但对协助人贩子的从犯却是有明确规定的,比如判刑三年,流放三千里之类的。这下黑家肯定是跑不掉了。
黑家一家人被官差带走了。张小北回到家时,发现岳父这才起来,正在院里慢条斯理地给马儿梳毛。张小北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时候,胡氏出来招呼大家吃晚饭。
热腾腾的羊肉汤加上焦黄酥香的烧饼,大家吃得很尽兴。
吃过早饭,张小北便跟赵清海赵清河赶着牛车去了县城,他去打探一下消息。
他先去潘家食肆看一看,大姐张小草此时正在收拾东西,正准备来娘家,见到张小北自是觉得高兴。潘云博也抽了空过来陪他说话,两人都对陈将军十分感兴趣,拉着他问东问西的。
张小北大致说了一下这位岳父的事情。
张小草听罢先是为弟媳妇高兴,随即又为自家弟弟担忧。
张小北笑着说道:“没事,他如此疼爱寻音,那么爱屋及乌也应该对我不错。”
潘云博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你这人这么靠谱,陈大人跟你相处时间越长越对你满意。”
张小北对他笑了笑,接着又把今日的来意告诉两人。
当两人听到黑家全家被抓进县衙时,也不禁吃了一惊。
潘家在衙门里有熟人,潘云博自告奋勇地去打探消息,张小北自然乐意如此。
赵清海跟着潘云博一起云衙门打听消息。张小北待盼盼醒来后就逗她玩耍。
张小北看着怀中软糯的小人儿,不禁对寻音怀的这一胎充满了期待,要是个盼盼这么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等到大姐过来时,张小北忍不住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她。
张小草诧异地看着他说道:“你这人真奇怪,一般人不都盼着第一胎是个儿子吗?生了儿子后面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毕竟有了保障了。”
张小北可不赞同这点:“什么保障不保障的,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
张小草叹道:“你这想法真是少见,若是天下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张小北哄外甥女玩了好一会儿,潘云博才跟赵清海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众人见到两人,赶紧围上来。
潘云博一进屋就对张小北说道:“你这位岳父动作真够快的,我去的时候,黑家已经被审完了。黑大富夫妻俩和两个儿子每人挨了两百板子。我向人打听说,这打挨得可不轻,表面上看不重,实际上可受了老罪了。”
张小北从赵清海口中得知,这打板子也是的有讲究的,看有的看上去很重,打得血肉模糊的,但实际不严重,只是些皮肉伤,养些日子就能好。也有看上去不严重的,但实际上很重,将来养都养不好。黑家人挨的明显就是后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