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她身上还湿着,祖父将她抱了起来,“知道今天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吗?”
“工作,好像去国外了。”她异常乖巧地点点头,察言观色是传承在邱家每一个人血脉里的生存本能。
祖父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可他们回不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听我的话,去帮了不该帮的人。”祖父低叹了口气,那时的她还听不懂他的话和语气,“玄薇会一直听我的话,做一个乖孩子的,是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你和其风必须有一个人成为邱家的继承人,你愿意帮助姐姐吗?”
这句话她听懂了,因为双亲曾和她们谈论过这个问题。她又点了点头,但开口,“那让我来做继承人吧。”
祖父讶然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要帮助姐姐啊,她说她不想变得像您和爸爸一样。”她抬头看着祖父,“妈妈说,如果我能替代她的话,她就可以不当了。”
祖父沉默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做恶梦了?”
梦醒之后,玄薇坐在病床上发了许久的呆。
夜幕已经降临,病房里一片漆黑,去而复返的亚尔林打开开关,灯光亮起的一刹那她本能地眯起眼睛。
“怎么不挡眼睛?”亚尔林摇了摇手里的瓶子,正是她想要的冻结药。
玄薇伸手接过药,“习惯了。”
“怕被暗算吗?”亚尔林却一眼看破了她的心思,“你还真是谨小慎微。”
“有吗?那我怎么还会让自己落入如此境地?”玄薇把玩着手里的瓶子,眉眼带笑,“强者相争,轻则怠,怠则败。还有人警告过我,我却没放在心上,是我咎由自取。”
亚尔林的目光微微闪烁,假装不经意地回道,“我倒觉得是因祸得福,伊莱亚这样性格的人必定会对救命恩人有求必应,他会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玄薇的神情凝滞了几秒。
“也许吧……”她的眼眸微微低垂,“可能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的本能已经做出了选择。”只可惜这道本能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获利。
亚尔林反倒笑了,“你在羞愧吗?”
玄薇勾起嘴角,目光锐利,“我为何要羞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你是因为爱你的姐姐,所以才选择成为继承人的,不是吗?也就是说,即使你被冠以继承人之名长大,你被教以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但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你爱她,因为你的内心仍存有善意。”
然而记忆里那人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温柔而包容,一瞬间令她迟疑。
“你怎么又发呆了?”亚尔林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玄薇捋了捋头发,掩饰自己刹那的动摇,“受伤的后遗症吧。谢谢你,亚尔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放心,就算东窗事发,我也不会牵连你。”
亚尔林摆了摆手,“得了,被你欠人情我怕自己会短寿。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他转过身,直到最后话语里才流露出一丝关切。
“等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玄薇心念一动,叫住他,“你觉得,人到底是为利而生,还是为爱而生?”
亚尔林一僵,只侧过小半张脸,“你我都是军人,当然是为国而生。”
玄薇笑出了声,真是无趣的男人。
待门重新关上,事不宜迟,她解开衣服和纱布,咬咬牙将冻结药喷在了伤口上。刹那的刺痛差点让她咬断自己的舌头,但疼痛随即消失,伤口表面覆上了一层淡蓝色的结晶,就算伸指按下也没有任何感觉。
玄薇缓慢地移动身体,落地站稳,大着胆子比划了几个大动作,伤口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搞定了。
她将冻结药放在床头,换上了军服。带上通讯设备,训练用武器没有丝毫实用价值,她只选择性带了几件辅助性武器,轻装出行。
料想奥布里也不会同意她的胡来,玄薇索性决定先斩后奏,直接翻过学院后山偷溜出校。
这条后路在校内并不是秘密,几乎每个学生都知道。但不会有人真的去走,因为一旦被发现就得立即退学,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不过这样的规矩,对她却是形同虚设,只要她此行还有命能够回来。
编好理由,玄薇胸有成竹地出了门,然而刚刚走出门,就发现有一个熟人坐在台阶上。月光粼粼,伊莱亚的五官一半落在阴影里,愈发显得立体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能下床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伊莱亚皱了皱眉,转而问道,“你要去哪里?”
玄薇沉默,一个个狡辩的借口在她的脑海里生成,又生生被理智否决,“我要出去。”
“去哪,校外?”伊莱亚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替你……”
“你替不了我。”玄薇打断他的话,借着台阶的高度差勉强和他平视,“你不用担心伤口,我用了冻结药。”
伊莱亚的手收紧,“你疯了吗?”
“没有。”
玄薇伸手握上他抓自己手臂的手,伊莱亚像是触电般松开手,她不禁挑了挑眉。
“那个地方非去不可吗?”
“是,非去不可。”玄薇再次看向他,目光坦然。
伊莱亚沉默地看着她,十几秒后,他退开一步,“那你就去吧。”
玄薇暗松了口气,踏下两级台阶,“谢谢你,伊莱亚。”
伊莱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走远。玄薇离开本营十来米,突然想起自己最初那个疑问——难道说,伊莱亚自她受伤以来一直在病房外为她守夜?
亚尔林的话再次浮现,玄薇嚼着压缩饼干,心里突然也没了滋味。
但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她倒也没花太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趁天黑下山,她随便找了个角落眯了一觉,天亮后进了山下的城镇,搭乘最早的一班飞船前往最近的交通枢纽站,再转航第三区。
飞行的途中,她又和黛茜联络了一次,苏洛依旧杳无音信,但绑匪再次发来了讯息——通知了他们交换人质的时间和地点。
玄薇也联络了伦纳尔将军,如她所料,皇宫那边根本还没收到消息。想调动部队需要层层传达,她索性请求老将军助以第五区的家族私兵。老将军一口答应,但这件事必须瞒过所有媒体,等他脱身带兵赶来第三区,至少也要再等两天。
但苏洛并没有时间。
踏入第三区领地后,玄薇即打开了手环上的感应开关,顺着越来越强的牵引感来到了国境线。想也是,第三区原就和雷海姆接壤,劫匪们为了逃跑方便,自然会提前踩点。
她必须为伦纳尔将军的到来争取时间,可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她又能怎么做呢?
走在街道上,玄薇一转头,橱窗柜里倒映出她清晰的身影——既然绑匪们要女帝,那给他们女帝不就好了?
摘下变色眼镜,戴上刚买的假发,换上华丽的长裙,扯一块薄薄的白纱,她从薇薇安变回了奥利维娅。虽然买不到限购的刀枪,她倒是买了两把挫甲刀一把藏在鞋底一把盘在假发里。
遵循着最后的指引,她在夕阳余晖消失前最后一秒,一脚踢开了某间废弃仓库的大门。
“人呢?给朕滚出来!”
她踏进仓库深处,空荡荡的尽是灰尘,似乎空无一人。然而,只是刹那,她敏锐的听力就告诉她有人在靠近,而且不止一个,四个在地面,三个在二楼平台。
果然,片刻之后,二楼平台上出现了人影。
玄薇的眼睛骤然一眯,她看见一名四肢肌肉极其发达的彪形大汉,他的左侧站着一名看起来像是头头的瘦高个男子,而被他挟持在臂间的正是嘴角还在淌血的苏洛。
“把面纱摘下来。”瘦高个男子开了口,一个眼色,玄薇预判中在地面的四个人便向门口走去。
“你说摘就摘,朕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
玄薇和苏洛交换了个眼神,他似乎对自己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但已经伤成这副模样了竟然还嘴角带笑,玄薇都忍不住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和绑匪是一伙的了。
侦查门口的四人纷纷作出无援军的手势,瘦高个男子松了口气,一抬手,大个子将苏洛拎出了平台,全身悬在栏杆外——“那这样呢?”
真是好大的力气。
玄薇注视着他们,突然抬起手,“啊,请等一下。”她掏出便携式光脑,打开照相功能,对着苏洛难得的糗态按下快门,闪光灯接连闪烁了三下。
等等,这个绝对是假的吧?
那一瞬间,绑匪们在心里集体吐槽。
作者有话要说: 【宰相大人不想和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只绑匪】
第38章 星盗、主谋
不止绑匪们傻了眼,连苏洛都抽了抽嘴角:他怕是遇上了一位假陛下。
“多谢各位。”玄薇心满意足地放下光脑,随手扯下脸上的面纱,望向那领头的瘦高个男人,“我们可以交换人质了。”
瘦高个男人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放人?你都单枪匹马地来了,我为什么不能留下你们两个?”
“因为你需要一个传信的人,也需要一条诚信的交易记录。”玄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捋了捋头发,“你选择绑架而不是刺杀,说明你想要活的朕。而活的朕若比死的朕价值更高,那说明你需要朕来进行下一条交易。”
瘦高个露出惊异的眼神,玄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当成真正的十四岁少女了。
哦呵呵,这样装嫩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还被吊在半空中苏洛突然笑出了声,玄薇瞥去一眼,显然是被他看出了心理活动。
“啪啪”,瘦高个男人鼓了鼓掌,“如此勇气与谋略,看来确实是陛下本人了。”他摆了摆头,旁边的大个子立刻把手臂收回来,扛着苏洛就走到了楼下,“宰相大人就留在这里,请陛下随我们走一趟吧。”
“好,但朕还想道个别。”玄薇讨价道。
瘦高个男人想了想,朝大个子点点头。
玄薇张开双臂,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苏洛,还好她是一名Alpha,不然还抱不动他。耳畔响起轻微的笑声,侧颈一片温暖,玄薇挑了挑眉,“你是被打傻了吗?”
“你来救我了。”苏洛沾着血迹的手抚过她的眉间,将头再次靠在她的肩膀上,“……这些人是星盗。”
“星际海盗”——取东大陆流民与西大陆高科技武装而成立的恐怖组织,因使用古老的海盗旗作为标志而有“骷髅”的别称。势力庞大,黑市霸主,常插手介入各国势力以谋利。
玄薇的心一沉,然而思考地更快,“你不会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才被抓的吧?”
她撑着苏洛走到墙边,将他小心地放下。
“我怎么可能放任别人窥觑你的性命?”苏洛的嘴挨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你的命可是我的,陛下。”
玄薇的心不知怎的漏跳一拍,一挑眉,“好好好,你的你的。”她将手腕上的光脑摘下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联系伦纳尔,他知道该怎么做……该换你来救我了,搭档。你会找到我的,对吗?”
苏洛笑了,即使染着血迹那张脸也是极美。
玄薇抿嘴跟着一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走向那名瘦高个的男人,“我们去哪儿?”
一点都不像问绑匪,倒像是在问导游。
瘦高个男人打了个响指收队,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陛下走这边。”
一行人在苏洛的目送下步入仓库后方,过一条长长通道,穿两三扇门,竟然是走出了后门。玄薇表现得很配合,转移也在她的预测中,毕竟她这么突袭他们要还不走,智商可就真的堪忧了。
但后门口并没有交通工具,怕是还藏了一手。
瘦高个男人拿出了蒙眼的布,不用说明玄薇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还是没有反抗,“请问你怎么称呼?”
“‘毒鳄。’”瘦高个男人挑了挑眉,蒙上了她的眼睛。
失去视线,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玄薇也紧张起来,她克制着自己放缓呼吸,想调动其它感官来获取信息。她听到了仓库门打开的声音,果然他们事先把交通工具藏在了附近,但还没等她仔细琢磨,一击手刀忽然劈向了她的后颈。
——大哥,既然都要打晕了,你特喵先蒙这块布是图啥??
玄薇苏醒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她只知道自己躺着,手和脚都被反扣在身后,显然被给予了高规格的礼遇。
“有人么?朕想喝水!”
回音很强,应该是个小房间。玄薇静静地等了几秒,并没有人回答她,四周也没有一点动静,看来是没人。她跟着往边上挪了挪,脚底触到了墙面。
她向后弯了弯身体,将手指伸进鞋底,勾出了那柄先前藏好的挫甲刀。
小心翼翼地割断绳索,她维持着被绑的姿势翻了个身,用身体挡住手的动作,往下拉了拉蒙眼的黑布。
光线仍是白天,如她所料,她被关在一间类似于密室的地方,出入口只有一扇门,还有一扇气窗在高处。墙角装着一个摄像头,幸亏她早有警惕,特地隐蔽了动作。
腰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并不剧烈——她这是晕过去了多久?
玄薇内心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下,她攥紧了绳结断裂处,假装自己仍被束缚着。抵着墙收腿坐起身,她目前能做的唯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