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庆板着脸道:“三弟家中没有走前程的子弟,也不明白掌家有多难,既然我这样处置了,是对是错自会向宗长禀告。”
李文书成亲到现在膝下并无儿女,一下子被人戳到了痛处,他还是抿了抿嘴唇接着道:“宗长说过,各支都归掌家人管理,若非大事他是不会插手的。”
季嫣然听了出来,李文庆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在哄骗他们,是对是错李氏宗长都不会追究,如果他们自己不争取,就只能任人鱼肉。
这李氏宗长又是个什么人,竟然任由奸人胡作非为,这样的人掌管李氏一族,恐怕李氏只会愈发没落。
李三太太听着丈夫说这些话,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是并未劝说、阻拦,反而仗着胆子走上前几步:“既然嫣然说雍哥不是凶手,这里面定然有误会,眼下不但要给雍哥治伤,还要将整件事查起来。”
众人将李雍抬进了屋子,请的两个郎中一前一后进门诊治。
李雍还没等郎中动手,先看向李文庆:“请二叔将我几个贴身随从叫来,我有事要吩咐他们。”
李雍昏迷不醒之后,他身边的人大多被抓起来,只有少数两三个逃离了李家,李雍现在说起这件事,也是在与他谈条件。
李文庆脸色难看,点了点头吩咐下人:“放人吧!”
李雍这才波澜不惊地重新趴伏在床上。
“我要先清洗伤口,可能会有些不舒坦,三爷还要忍一忍。”
李雍身上仅存的衣料刚被剪下来,就听外面传来季嫣然的声音:“让我进去吧,我不在,谁去服侍三郎。”
李雍身上的汗毛一瞬间竖起,明知道他的伤在哪里,还要进门,季氏可知“羞耻”二字如何写。
不过想一想她眼皮不抬就伸手将他身上遮盖的被子扯下来,也就没那么惊诧了。
再说到服侍。
自从在大牢里见到她,她只是在他伤口上沾血而已,连滴水都不曾喂他喝一口,她真的懂得服侍人吗?八成是想来看热闹。
“给我拿件亵衣来。”李雍低声吩咐。
郎中道:“这……恐怕不方便治疗。”
“去拿,”李雍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摆在这里,“告诉季……三奶奶不要进来。”
话传了出去,只听季嫣然凄然道:“三郎心疼我,我如何不知,他是怕我看到那些伤口,就受不住……”
李雍皱起眉头,不禁打了个冷战,这女人还真是谎话连篇,季家怎么能教养出这么个……异类。
季嫣然看着下人端出一盆盆血水,里面却安静的听不到半点声响,人该不会晕厥过去了吧,可惜这李雍别扭的很,否则她真的想见识见识古代的医术,没有抗生素没有麻药要怎么正骨、缝合伤口。
“我们到外间等吧!”
见到季嫣然恋恋不舍的模样,李三太太开始相信这两个孩子彼此之间是有情意的,既然这样为什么雍哥三年不归,不承认这门婚事呢。
众人重新坐下,所有人都看向季嫣然。
李文庆先发难:“就算你觉得雍哥有冤屈,也该向长辈禀告,你竟然跑去大牢里胡闹……多亏县尉顾及李家的脸面才会将你们送回来,这若是换做旁人,你早就被论罪了,从前我是太纵着你,既然身为我李家妇,就要遵我李家的规矩,这样抛头露面有失妇德,从今天开始你就禁足在屋。”
眼看几个粗壮的婆子进了门,季嫣然的心还真的颤了一下,可惜她又不是从前那个蠢妇,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季嫣然“忽”地站起身,脸上满是凄然:“关吧,反正妾身也没有几天好活了,在李家被掐个半死又差点活埋,接下来兴许就会被毒死了。”
“各位长辈,妾身死之后不用再费尽心力办丧事,就将妾身随便埋了,季家倒了,妾身本是无依无靠,这条命也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活着的时候都一无所有,死了又何必做这个样子。”
季嫣然说着向前走两步:“父亲走的时候将季家交到我手中,我在哪里季家在那里,我死了季家也就不在了。从此之后,我们季家和江家、李家之间的恩情也就算是了结了。告诉三爷,若是有缘,来生我们还会相见。”
季嫣然这话说话,李三太太眼圈一红,泪水先掉了下来,季氏身姿笔挺,好像真的就要一去不回了。
她一个做长辈的,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瞧着。
“等等。”
李三太太还没说话,李文书先开口:“二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八章 必须死
季嫣然的话让李二太太听得眼睛发直。
季氏什么时候这样牙尖嘴利,听起来是在撒泼,却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听说季氏活了过来,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季氏的生死她不在意,重要的是他们差点将季氏给活埋了。
置办丧事的人是她,这话传出去,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如果将季氏就这样关起来,再有什么闪失,她和老爷就成了杀人凶手。
李文书道:“嫣然在我们家里受了那么多委屈,本就是我们不对,怎么还能罚她。”
“是我们三番两次对不起嫣然,若不是嫣然,这次连雍哥都会枉死,”李文书皱起眉头,“二哥,您可不能这样处置。”
十几双眼睛都望着李文庆。
李文庆目光中透出几分凶狠来:“我只是要惩办她在大牢里胡闹,现在不理不睬,将来闹出大事,谁来担着?”说着厉眼看向李文书,“你吗?”
李文庆毕竟当家多年,有几分的威信,震慑的李文书一时不能言语。
季嫣然看向李二太太:“二婶,若是二叔有难,您会不会想方设法去营救?”
李二太太静默着不能言语,她肯定会去,只是这不对……这是两回事。
李文书忙接过去:“嫣然说的对,事出有因,就不能按常规办事。”
不等旁人再说话,李三太太拉起季嫣然的手,“你说凶手不是雍哥,那又是谁?你能不能认出来?”
季嫣然摇了摇头:“我没有看清楚,可是我知道他很熟悉李家,否则怎么能悄悄地进了我的屋,掐晕我之后又陷害给三爷,如果找不到这个人,恐怕我和三爷早晚还会被算计。”
李二太太心里冰凉,一口一个算计,这话根本还是咄咄逼人,可是李嫣然的样子却……眼睛红彤彤的,脸上满是惊惧的神情,肩膀缩起来,看着人都矮了不少,端端是让人看着心疼。
李三太太使劲握了握季嫣然的手:“别急,别急,慢慢来,若是你觉得这里住不好,就跟我回去养些日子。”
越说这话越不对味儿了,怎么就从惩办季氏变成了安抚季氏。
李文庆瞪圆了眼睛:“真是越发没有了规矩。”
季嫣然却没有理睬李文庆,而是看向内室:“规矩是什么我也没去想,我是个妇人,只知道三爷好起来,我才算有了依靠。”
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谁又能反驳。
李二太太也接不下话茬。
墙角传来呜咽声,容妈妈带着季家两个丫鬟都捂嘴在掉眼泪,这样看起来好像是他们在欺负季氏。
季嫣然低下头擦着眼角:“如果二叔一定觉得我不对,那就将我送去衙门吧,也许我触犯了本朝法度,应该被论罪。但是二叔却不能将我关在李家里,我没什么对不起李家的。”
季嫣然话音刚落,只听内室里一阵叫喊声。
“三爷,三爷,您不能起来,这可使不得。”
接着是“哗啦啦”一阵碎瓷声响。
花厅内室里的一件玉屏风,四分五裂地摔在了地上。
李二太太心窝像是被人戳了一刀,那可是值几千两银子的物件儿。
“三爷,您别动。”
又是碎瓷声传来,不知道又打了什么。
半晌,李雍低沉的声音响起:“嫣然没错,二叔之前没有问我,就定了我杀妻的罪名,如今真相大白,还依旧咄咄逼人,难不成不想让我再回李家?”
李雍目光微敛,隔着屋子他仿佛也能看到季嫣然在偷偷笑着。
回到李家之前,她叮嘱他,关键时刻定然要说两句话来应和她,若是从前李雍不会去理睬。
因为季氏撒泼的本事他是见过的,应和她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却没想到今天在这样的关节……他说话也就顺理成章,将二叔这个掌家人说的哑口无言。
季氏好像真的变了。
从在大牢里见到她开始,她就和从前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那么的直白,那么的粗鲁,那么的不懂礼数,可有些地方就是不同了。
李文庆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是二叔故意害你?”
李雍虽然恢复了些气力,几日的折磨还是让他声音沙哑,他抿了一口水才接着道:“我会查清楚,我在祠堂吃了糕点之后就晕厥过去,再醒来已经被绑缚着定了罪名,那天所有可能会碰那糕点的人都有嫌疑,我总要自证清白。”
“为了公平,二叔、三叔和族里各派出人手,与我的人一起从头查起。”
李雍的这个提议让李文庆无法拒绝。
李文庆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命人去查。”
目的已经达到,李雍淡淡地道:“那样侄儿也能安心养伤了。”
屋子里的气氛不禁让人尴尬。
让族里的人插手,就是在质疑李文庆这个掌家人。
李文庆脸色阴沉,大哥“生病”闭门不出之后,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受挫,而且是在族人和江家人面前。
江瑾瑜站起身:“人没事就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必然能捉到真正的凶徒,”说着她笑着看向季嫣然,“你好好养着身子,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李家自己的事,江家自然不会插手。
李二太太还想说话,却有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眼看着江瑾瑜带着人离开。
……
走出李家,江瑾瑜上了马车。
“好精彩的一出戏啊。”马车里的婆子边侍奉江瑾瑜喝茶边低声道。
江瑾瑜微微笑起来:“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季嫣然会一下子开了窍。
“大小姐,”婆子犹豫片刻才道,“老爷临终前说过,季家人必须除掉,千万不可留,我们要不要……”
江瑾瑜放下茶碗靠在软垫之上:“我已经好久没有物什儿可以玩了,先让她陪我玩两次,我也想看看季家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父亲说出这样的话。”
“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
季嫣然坐在床上,折腾了一天她终于能好好歇一歇,刚刚躺下来,却看到旁边的容妈妈脸上挂满了泪水。
“大小姐,”容妈妈哭得厉害,“您总算是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季嫣然思量了半晌,难道之前的季嫣然……失忆了?
第九章 奇怪的家产
季嫣然急着听下文,容妈妈偏偏控制不住情绪,哭的十分伤心。
容妈妈道:“奴婢还以为等不到这一天了,老爷若是知晓,定然会欣慰。”
不等季嫣然说话,容妈妈拉起季嫣然的手:“他们都说大小姐……三奶奶没了,奴婢就是不相信,三奶奶那样子分明就是在睡觉,死了的人怎么会这般模样,有一天晚上,奴婢还看到三奶奶的手动了动,他们都说奴婢是眼花了。”
季嫣然不禁为容妈妈的忠心叹息,那时候她这身体的正主是真的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奴婢会更加尽心保护三奶奶,老天有这样的恩赐,奴婢可要惜福。”
季嫣然轻声劝慰容妈妈:“放心吧,那些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容妈妈都这样珍惜她的这次“死而复生”,她当然更不能辜负上天给她的这次机会。
为了避免容妈妈再继续这样说下去,季嫣然道:“妈妈方才跟我说,我想起什么来了?”
容妈妈的眼睛中一闪激动:“您说,老爷将季家交到您的手中,从今往后您在哪里,季家就在哪里。”
季嫣然一愣,原来是她想多了,季嫣然没有失忆只是忘记了父亲这句嘱托,容妈妈却一直都记得,希望有一天季嫣然能够撑起季家。
她这算是误打误撞……
容妈妈道:“老爷嘱咐过三奶奶,要好好经营季家的铺子,可是三奶奶却……没有这样做,反而与江家一起经营间米铺。”
季嫣然在脑海里搜罗了一下相关信息,季嫣然只是拿了一点点的本钱,从来不管铺子上有多少盈亏,就月月按时从掌柜那里支五十两银子。
季家倒了,李雍不认她这个媳妇,李家公中也不给月银,季嫣然傍了江瑾瑜这个金主才能有今日。
江瑾瑜不是个善心的人,这样做当然是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
难道江瑾瑜就是拿她来对付李雍?
不管怎么样,以后她都不能再要江家的银子。
季嫣然看向容妈妈:“那我父亲留给我的铺子在哪里?”
容妈妈立即来了精神,转身在内室的箱子里找出一张地契来:“就在西城。”
季家祖上世代经商,到了父亲手上,曾一度做到了鼎盛,就算父亲获罪流放,家产多被罚没,也应该留了些家资。
季嫣然道:“这是个什么铺子?”
容妈妈抿了抿嘴唇:“老爷告诉过大小姐,是间……棺材铺……”
季嫣然愣在那里,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火苗一下子被浇灭了。
棺材铺,她能拿来做什么?
谁会留间棺材铺给女儿。
怪不得她没有找到有关这间铺子的记忆,想必是这身体的正主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