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松了口气,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走到旁边的书架开始一本本的翻看那些脉案,李约也没有走远,而是在屏风外的矮榻上坐下来开始处理庶务。
小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矮墙上趴伏的人影也慢慢起身,就如同个鬼魅般身形一纵,几个起落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人换了衣服一路去了行宫。
谢變正在跟皇帝一起下棋,听到消息就要起身去听属下禀告。
“让他进来吧,”皇帝目不转睛地望着棋盘,“这一局正下到紧要关头,朕可不想等着你。”
谢變应了一声。
内侍将那人带进了大殿,那人跪下来行礼然后才道:“小的一路跟着李季氏,发现她去了李家宗长李约的院子里,李约院子里有十几个护卫,小的一直没有机会靠近,一直等到护卫换班,小的才过去瞧了一眼,李季氏正在屋子里看医书。”
大殿里一时静寂,谢變和皇帝都没有说话。
那人也静静地退了下去。
终于皇帝落下一子,吃了谢變几颗棋然后大笑道:“朕说对了吧,那李季氏没有什么蹊跷,就算真的有问题,也不过就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罪魁祸首还是那李约。
一个妇人而已,多少年才出了个常宁,你们过于小心了。”
谢變道:“皇上圣明”说着顿了顿,“那李季氏还用吗?毕竟涉及到释空法师。”
皇帝抬起眼睛:“若是真能让龟兹对付吐蕃,朕便承认了那释空法师的医术,李约又能如何,朕不能因他束手束脚。朕听说李约的病愈发严重,已经无力去管李家庶务,太原李家的案子他也一直没有伸手,李雍差点死在太原,他也没有出面,只是盯着常宁的案子……朕看他是真的一蹶不振了,李家的人他能用,朕就不能用了?
李雍就不错,将来说不得可以接手整个李家,让他们自家人对付自家人是最好的结果。”
皇帝的心思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谢變是少数之一:“皇上准备将平卢收回来吗?”
皇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能让吐蕃不足为患,北边也就不会伺机而动,朕就有时间收拾这些边疆重镇。”只有让他们都斗起来,他这个皇位才能安稳。
江家也好,林家也罢,就算是崔家这些人祖上都不是他亲手提点起来的,他并不能信任,说到底他还要安插自己的人。
谢變道:“皇上准备给李雍什么职司。”
皇帝淡淡地道:“江家这些年也算为朕立下不少功劳,江池死了算是朕给江家提个醒,让他们知道收敛。既然已经有了惩罚,也要给他们留些体面,即便李雍有才能,朕也要压一压再说。”
谢變望着棋盘:“皇上棋艺大增,这几步棋都让微臣心服口服。对江家的处置就算是林家也该无从挑剔。”
皇帝道:“朕将林让打发出京,就是怕他生事,要不是看在他从前为朕征战,一身伤病,在武官中颇有名望,朕早就让他解甲归田,免得他每次进京都扰得朕烦不胜烦,朝廷对他的供养早就远远高于他自己的价值,太后偏偏还不满意。”
谢變抬起脸,他的五官虽然看起来阴柔了些,却看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厌恶,不同于普通男子的英俊,却有种别样的美:“太后娘娘是觉得林家不够兴旺吧!”
“那与朕有何关系,林家征战疆场之时,是朕给予他们兵马、粮草支撑,林让的功勋都是朕给他的,现在他们反过来向朕讨要恩赏,朕该给他们的都给了,难不成还欠他们一辈子,若是他们再以功臣自居,朕就夺了他们的功劳。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朕的江山稳固,人才辈出,早就不需要他们了。”
皇帝话音刚落,门口的内侍快步走进来。
皇帝声音威严:“什么事?”
内侍低声道:“江澹和李雍又打起来了,听说江澹掉了一条胳膊,李雍也摔了马?”
皇帝面色一紧:“是谁先动的手?”
内侍道:“江澹想要杀了李雍祭奠江池。”
皇帝听得这话将手中的棋子丢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大殿,殿中的宫人全都跪下请罪,只有谢變仍旧坐在那里面不改色。
“江澹有没有将朕的话放在心上,”皇帝神情阴鸷,“去查问清楚,朕要知晓所有经过。”
“还是微臣去吧,”谢變起身,“这样一来不会惊动旁人,反而查起来容易些。”
皇帝思量片刻:“也好,有你去查朕会更加放心。”
……
李雍摔马的消息传到了李约跟前。
季嫣然只觉得心一沉,立即放下手中的书:“不是说明天江澹才会动手。”
杜虞道:“江澹提前找到了帮手……三个人一起,如今是一死、一残、一伤。”
“阿雍人呢?我要回去看看。”季嫣然说完话向李约行礼,然后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杜虞抬起头看了看李约的神情。
李约吩咐杜虞:“将家中的伤药拿过去以备不时之需,江澹受伤江家必然一片混乱,一定要在江庸离开江家进宫的时候动手。”
杜虞应了一声。
“将林二爷叫过来。”
不一会儿功夫林少英就坐在了杌子上,一脸的不情愿:“这次总该让我去看一看,姐夫要怎么处置,我也可以去帮忙。”
李约将兵书丢给林少英:“抄十遍再出门。”
看着那厚厚的兵书,林少英皱起眉头:“这本书姐夫早就倒背如流了吧?又有什么用处,总会被人抢了先机。”
李约看过去。
林少英道:“我说的不对吗?英雄救美都是要等到最要紧的时候出面,这样才会被人感激,姐夫凡事都做在前面……”说着叹口气摇摇头,“还不如李雍,不过一句话就被人接了回去,我都替姐夫着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花开二度
李约仿佛没有听到林少英的话,坐下来靠在引枕上拿起书来看,微风吹过他的长袍,一双眼睛如同一泓清泉。
林少英咬咬牙下定决心才接着开口:“我早就说了,人这样孤单久了,做什么都不奇怪,虽然那是有夫之妇,还是晚辈……也没什么,我支持你。”虽然姐夫一直名声那么好,从来没做过一件让人质疑的事。
李约还是没有说话。
林少英却显得有些着急:“十年才遇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却困难重重,姐夫啊,你的妻命也太苦了。要不要请个道士来看看,是不是我姐从中阻拦?我可是年年送纸钱的时候都劝她千万不要小心眼,这男人大丈夫岂能无妻。
从前她可就是个妒妇,你向她求亲她不准你纳妾,不准你有通房,那时也就罢了,若是现在她再来找你麻烦,你就跟我说,我去与她理论。”
李约终于抬起眼睛:“说够了没有?”
林少英点了点头,不过最要紧的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李约道:“出去吧!”
姐夫的话他还是要听的,否则……想到这里林少英脊背发凉,姐夫这样淡淡的说话,就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那些年为了练他的骑术,姐夫活活将他两条腿练成了一个圈,大腿内侧都破了皮,那些日子也顾不得因姐姐颓废了,到了晚上就躺在床上昏睡过去,只有一次半夜被尿憋醒,他这才发现,整个林家都陷入了平静,只有姐夫咳嗽着守着姐姐的画像。
他那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舒坦许多,因为姐夫将姐姐那份也承担下来,在他们面前,姐夫硬生生地变成了两个人,连姐姐那份也做得妥妥当当。可是私底下姐夫却只剩下半个人或是更少。
林少英从屋子里走出来发现杜虞正在门外。
杜虞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林少英终于忍不住:“你说……姐夫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有夫之妇。”说出这个词他都觉得不太好。
姐夫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杜虞性子奇怪,从来不轻易给人脸面,绕过林少英就向前走去,林少英心中乱成一团,哪里肯放过杜虞,立即上前拦住。
林少英道:“你不会也不知晓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是怕他再伤心一次,不如我去帮帮忙。”
杜虞突然停下脚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去做。”
“为什么?”林少英不明白。
“越帮越乱,”杜虞面色冷峻,“就凭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若说用心机谁能比得过他,他不肯用这样的心思,就证明……”
林少英立即竖起了耳朵。
杜虞道:“都是真的。”做的每件事都是真的。
让他筹备了那么多,安排了那么多,几个夜里挑灯处理事务,都是真的。
林家这个傻子是不会明白的。
林少英惊诧地愣在那里,他猜对了吗?那个季氏虽然不能与姐姐相比,但是也还算不错,可是她已经成亲了啊。
十年了,终于花开二度,可这怎么看都像是烂桃花。
杜虞讥诮地看了林少英一眼:“怎么?又舍不得他离开你们林家了?你放心无论他到哪里都会照顾你,即便为你们费尽心力。”
“当然不是,”林少英听得这话恼怒地涨红了脸,“我岂是那种人,方才不过在想该怎么帮姐夫。”
“只要主子没有说出口,你最好不要任意猜测,”杜虞道,“否则你就是害了主子。”
更何况季氏的心思恐怕半点也没有在主子身上,他能看出来李三爷现在也是一心想要将这桩婚事变成真的。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成亲了无所谓,年纪差的多些也无所谓,却又加了一个叔侄,李雍可是主子一手培养起来的。
……
季嫣然从李约那里知道,李雍这样激怒江澹都是为了给父亲伸冤,之前他不顾她的嘱咐一早就骑马出去,本来她心里还有些气恼,现在知晓了其中缘由,就不由地担忧起来。
能将江澹砍下一条胳膊,自然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人呢?”
季嫣然进了门就问管事。
“在内院里。”管事一脸慌张。
没有见到人,季嫣然只能边走边问:“三爷是自己回来的,还是被抬进门?”
管事不敢耽搁立即回话:“三爷,是被……抬回来。”
果然是伤的很重,要不然以李雍的性子,定然要自己坚持着进门。
进了月亮门,季嫣然就发现院子里有内侍。
管事也正好禀告:“宫中来人了,两个内侍带着太医院的御医来给三爷诊治。”
季嫣然的心静下来,皇上这么快就知道了,那么人是来看李雍到底伤势如何吧?所以李雍才会让人抬进门?
这时候伤得越重对于江家打击越大。
希望李雍是故意要这样做,伤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重。
季嫣然向前走去,不远处的李老太太被李二太太和李宛彤扶着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
“祖母。”季嫣然上前行礼。
李老太太立即拉住季嫣然的手:“嫣然啊,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雍哥怎么样了。”
正说着话,两个内侍走过来。
“李三奶奶,”内侍先向季嫣然躬身道,“皇上吩咐太医院来帮衬,看到李三奶奶不在家中,咱家就自作主张让太医先进去查看三爷的伤势。”
“有劳公公了。”
季嫣然正准备撩开帘子进门,只见下人拿了几块布巾出来。
鲜血已经将几块布巾都浸透了,见到这样的情形,李老太太惊呼了一声,整个人摇摇欲坠。
季嫣然再也顾不得别的,几步就到了内室里。
太医站在床铺外忙碌,床上的李雍听到脚步声向季嫣然看过来。
李雍面色苍白,一双眼睛中略有几分疲惫之色,趁着四目相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安抚她。
胸前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就是从那里涌出来。
二度崩开的伤口,就相当于重新伤了一次,太医撒上了创伤药,却有被鲜血重开来,古代这种用药物堆砌、黏合的止血,虽然有效,但是也会增加伤口感染的风险。
季嫣然道:“拿我的药箱来。”
第一百八十章 撒娇的三爷
御医听到季嫣然的声音闪身站在一旁,他也想看看李三奶奶的医术到底与他们太医院有什么不同。
季嫣然将药粉都冲洗干净,伤口深的地方缝合几针止血,然后用蒸汽消过毒,又抹了一层药油的油纱做敷料。
最后只要紧紧地包扎上就可以了。
季嫣然的手环过李雍的胸口,因为离得很近,她的头发软软地垂在他的脸上,他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地慌跳起来,他仔细地看着她,她看起来好像很柔弱,手上的动作却是那么的利落。
她的呼吸轻轻吹过他的耳朵,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脸颊一阵滚烫。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堂堂七尺男儿,却难以自控,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情形。
他看进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一时有些迷离。
“感觉怎么样了?”季嫣然问了过去,李雍的神情有些奇怪,紧紧地板着脸,说不出的严肃。
整个人都仿佛十分地茫然,身体紧紧地绷着,仿佛如临大敌般,就是无法放轻松。
也许是太疼了吧。
从缝合到现在他一声未吭,没有表现出来不代表就没有痛觉。
季嫣然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就更轻了些,原本她以为李雍会好受一点,却没想到他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内侍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低声询问御医:“李三爷伤的怎么样?”
御医道:“胸口的伤不说,坠马之后肩膀又被重创,只怕一时半刻难以恢复。”
内侍目光一闪,也就是说江澹果然下了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