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刚要说话,季嫣然拿着一块染血的巾子起身:“公公,我们三爷的伤您都瞧见了,请您千万要禀告皇上,为我们三爷做主。”
季嫣然说着眼圈红起来,手也微微发抖:“江大人明知三爷胸口有刀伤,故意在这时候动手,这根本不是比试而是趁人之危伤人性命,三爷都是为了妾身……妾身在大理寺就听江池大人说过,我们与江家作对,最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多亏当日有晋王爷在场主持公道,否则不论妾身会不会治那疠风,都已经进了大牢。
原以为三爷和妾身都回到家中,算是死里逃生,谁知道江家依旧这样虎视眈眈,早知如此我们就该留在太原府,不该上京告状。”
不等内侍说话,季嫣然转头埋怨地看着李雍:“三爷为何不听妾身的话,在太原府时若与江家交好,也不至于到如今不但不能入仕,还……还有性命之忧。就因为这件事三爷与妾身离心三年不肯归家,妾身现在明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都依着三爷,可胳膊拧不过大腿……”
内侍知晓李三奶奶这些话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但也未必都是假话。
季嫣然向李雍使了个眼色,虽然李雍受了伤,也要配合她一下,若是顺利,接下来就能安心养伤,不用再这样冒着危险引得江家上钩。
季嫣然这般的表现,是要让他训斥她妇人之见吗?然后义正言辞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趁机向皇上表明忠心,这样一来江澹就彻底成了他的垫脚石。
这还真的很难,因为他想做的就是夸赞她。
他们夫妻之间绝没有异心,将来也免得她用这个借口和离。
李雍抬起眼睛,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公公莫怪,拙荆是见我伤成这样,心中难免焦急才会这样说法,她其实冒着危险一直维护我和李家,在太原府几次面对险境都不曾退缩,”说着他看向季嫣然,清亮的眼眸中却流露出几分的柔软和温情,“你都能这样,我又怎么会临阵脱逃,从前我也猜疑族人之死与江家有关,却知翻案艰难,宁愿远走平卢,现在想一想竟还不如你果敢。”
季嫣然没想到李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当着内侍和御医的面他怎么好意思,脸不红心不跳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四目相对,她的质疑全都被他气宇轩昂地推了回来。
两个人这般相视无言,让内侍不由地咳嗽了一声:“李三爷的伤情咱家会如实禀告给皇上,”说着顿了顿,“李三爷安心养伤。”
内侍说完与御医一起走出屋子。
“李雍,”季嫣然道,“方才那些话是怎么来的?”本来一个正人君子,何至于变成这样。
“这些内侍一向精明,”李雍道,“皇上疑心很重,与其在他面前说假话,倒不如实话实说,我方才说那些都是真的。”
李雍说完这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连着两次受伤,血流失不少,再加上以寡敌众,定然用尽了力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澹来寻你?”
李雍抬起眼睛:“我哪里会笨到让自己这般受苦,”说着他皱起眉头,“为什么这次会疼的更厉害。”
似他这般大开大合的活动手臂,就像是在布匹上剪开一个口子,用力地拉开,后果可想而知,不但已经开始愈合的伤会裂开,而且创面还会比之前更大,好在止住了血,现在看起来没有大碍。
“早就告诉你几日之内不能活动,你不听……才会有现在的结果,再这样不管不顾,下次八成要血流不止。”
李雍听得这话眉宇间反倒有一抹笑容:“还说不关心我,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一时语塞:“我是个郎中自然要问,”说着顿了顿,“有没有摔到哪里?”
“有些头晕,”李雍道,“大约是撞到了头。”
季嫣然正色:“你说的是真的?”现在她算是发现了,李雍的话不能全信,每次她都会落入他的圈套。
李雍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倒没有特别的难受,只是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清晰起来。”
“糊涂着吧,”季嫣然道,“本来你也已经傻了。”
李雍不做声,半晌他看向季嫣然:“我想睡一觉,你能不能不要走?”说完也不等季嫣然点头,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
与李家相比,江家一片混乱,江澹的哀嚎声响彻整个院子。
一条手臂完完整整地被摆放在桌子上。
江庸脸色铁青,江家管事上前禀告:“宫中来人了,皇上要召见老爷。”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别想逃
江庸没有想到江澹会瞒着他找到李雍。
“是李雍故意挑衅,老爷才会……”江二太太边哭边道,“老爷这也是为了维护江家的颜面,您一定要给老爷做主。”
江池将要出殡,江家有不少的宾客前来吊唁,不知是谁说了两句闲话,就让江澹的怒气一下子就烧起来。
李雍想要靠从前那些军功入仕自然不会得什么好官职,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合适的人借力,京中的武将李雍都算了个遍,最终盯上了江池和江澹两个兄弟。
江二太太将这些都说了一遍:“李雍这是要踩着江家上位。”
江庸冷冷地道:“既然知晓,又为什么带着人自取其辱。”
江二太太愣怔在那里,谁能想到李雍会这样厉害,受了伤还能从江澹手中逃脱。
江庸道:“本来李雍得不到什么便宜,现在你们自己将好处送到了李家。”
江二太太没有听明白,江庸却已经没有了耐心不想再多费口舌,转身走出了屋子。
江二太太立即求助屋子里的江夫人:“嫂子,这……这会怎么样?那不成朝廷还会纵着李雍不成?李雍虽然受了伤,可我们家死了两个人,老爷的手臂……还……还……”
“二弟妹怎么不明白,”江夫人叹口气,“皇上说了校场上的事到此为止,你们偏偏不听,二弟带着人去找李雍,这是没有将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江家出了这么多事,皇上是看在惠妃娘娘的脸面上没有与我们计较,现在……只怕……”
江二太太浑身一凛,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她下意识地向内室看去,江澹的惨叫声再一次传过来。
江夫人站起身:“好好照顾二叔吧,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看来这一次江家输给了李家。
……
屋子里的郎中退了下去,江二太太在一旁哭了一会儿,直到江澹昏昏沉沉睡着了,她这才起身去佛堂上一炷香。
床上的江澹却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襟,他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疼痛,李雍手中剑向他刺过来时,他就知道他输了,他太过轻敌上了李雍的当,好在他活了下来,只要活着他日就有机会报仇。
“来人。”江澹喊了一声。
管事妈妈快步走到了他床前:“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江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大哥呢?”
管事妈妈连忙道:“老爷被召进宫,夫人也回去了。”
屋子里刚才还人来人往,这一刻怎么就不见了。
江澹吞咽一口,让管事将身边的亲信叫过来:“拿着我的信函,到西山胡同找两个人,将他们悄悄领出城,记得不要让别人看到。”刚才李雍清晰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在校场上我没有杀江大人,江大人可知为何?”
“因为江大人还没有身败名裂。”
江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就在两天前,与他相熟的两个番商忽然来到京城,他知道这段时间朝廷正在查那些番货,于是他将两个人藏起来准备送出京,却没想到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事。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雍竟然知晓这些。
江澹躺回床上,只要将这些事办妥当,就出不了大事,他伤成这般,惠妃娘娘也能借此为他求情,可是再怎么样,丢了一条胳膊,他的仕途已经毁了。
江澹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老爷,”管事端了一杯水上前,“奴婢服侍您喝水。”
“拿下去吧。”江澹摆了摆手,却没有想到那管事站着没有动,反而站在床头笑着看他。
江澹皱起眉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话,只是目光凶狠地望着那管事。
管事妈妈终于向后退去,却有一个人从她背后闪了出来。
一个陌生的男人。
江澹浑身一凛,就要张嘴喝问。
“江大人,”那男子忽然开口道,“您还记得礼部的黄大人吗?想要弹劾您却在书房里上了吊。”
江澹眼睛中露出惊恐的神情,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人不识时务,他干脆吩咐人动了手。
这人是来向他寻仇的。
“来……”江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床边的幔帐一动,那雨过天晴的绡纱已经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竭力挣扎着,身上却早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将一柄匕首塞进了他的手掌中,紧接着那匕首就向他的脖颈上划去。
随着鲜血顿时喷涌出来,屋子里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管事妈妈走上前,将手中的茶杯丢在地上,忽然大喊起来:“快来人啊……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
江家再次乱成一团。
江二太太匆匆忙忙进门,见到这一幕差点晕厥在地,好不容易将御医请进门,见到此情此景御医也只能摇头。
正不知如何是好,管事进门道:“二太太,不好了,门口有个季御史要进门查证,说……说朝廷追查的两个番商被他们抓到了,那番商身上有我们老爷的书信。”
江二太太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季御史闯进来了。”
季子安挺着胸膛就如同一只雄鸡般踏进了江家,看着两边的江家护卫,他眼睛一瞪:“怎么?你们还想要杀御史不成?”
“将前门、后门都给本官守住,一个人都不准出去,只等着大理寺来人搜查。”
说完这话,季子安整了整头上的官帽,这次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果然胆色也是练出来的。
他刚刚想到这里,只听头顶“喵”地一声,他顿时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
李家。
李雍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季嫣然正伏在桌子上写字。
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太原的时候,他在床上养伤,她拿着毛笔煞有其事地练字。他以为是自己看不过眼想要教她写字,却不知道早已经在悄悄关切着她。
“你醒了。”季嫣然放下手中的笔走过来。
李雍望着她笑:“放心吧,已经好多了,”说完拍了拍床,“过来坐,我有事还没跟你说完。”
为什么要坐到床上去,她偏不。
季嫣然坐在了小杌子上。
“那多凉,”李雍叹口气,一双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她,“你可不是那么拘谨的人。”
他还有理了。
“江澹应该死了。”李雍开口道。
季嫣然惊讶:“是伤得太重?”
李雍摇头:“我本来能直接杀了他,但是四叔和我都觉得让他死在江家最好,这样一来江澹的死与我无关。不但如此,江家还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季嫣然明白过来,这是多么缜密的心思才能想到这个,也就只有李约才会下这样一局棋,将整个江家都算计了进去。
江澹违背皇帝的意思来杀李雍,这件事闹开之后江家必然要被牵连,皇帝恐怕要降罪江家,可是在此之前江澹若是死了,就等于堵住了悠悠众口,皇帝也拿江家无可奈何。
李雍道:“不止是这样,与江家买卖货物的番商也到了京城,季六叔已经带着人去查,只等着江家人给番商送信时捉个正着。江澹已经死了,江庸就可以将所有罪责都推在江澹头上,江家就可以从所有罪责中脱身而出。”
季嫣然正在思量,忽然觉得手被人拉住,她抬起头看到李雍舒展的眉梢。
李雍道:“看起来我们是帮着江家脱了罪,其实……皇上会觉得被江家愚弄,反而会勃然大怒追究到底,江庸也逃不掉罪责。”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绝不退缩
季嫣然看着李雍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这人怎么好像一下子变了许多。
“你手上有墨,”李雍指腹摩挲着季嫣然纤细的手指,将那墨汁在两个人手上化开,“一会儿若是再蹭在书上就不好了。”
她曾不小心将墨汁蹭在了他一本藏书上,现在他还念念不忘。
她是弄脏了他的书,可没有去摸他的手。
季嫣然将手抽回来,要不是看在他的手受了伤,她一巴掌就会拍过去。
就是这样一动,李雍也皱起眉头,轻嘶了一声,好像很疼的样子,受伤的巾子仿佛又有血透过来。
“再乱动,我就将你身上的伤口全都缝合起来。”
她眉眼冷峭,他却觉得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正说着话,唐千进门禀告:“江家那边已经乱起来,江澹死了,听江家人说江澹是自杀。”
李雍点点头,只有看起来是自杀,皇帝才会怀疑是江家处置了江澹,等到江家回过神来,想要查个清楚,皇上也会怀疑江庸是看情势不好才会反口。四叔将一切都想得那么周全。
唐千还没出门,李丞就急急忙忙走进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