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一早就被传去了刑部,直到现在才被放回来,听说李雍受了伤就径直来查看。
“三弟,你这是。”
李丞声音不禁有些低沉,他能看出来李雍这一仗打的不容易,只要有半点差池都可能会是另外一个结果,江家有多不好对付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如果没有三弟和弟妹全力以赴,他们就算打上了京,也顶多拉下江家几个管事,仅此而已。
“不能再这样冒险了,”李丞皱起眉头,“伯父年纪那么大了,你与嫣然又才成亲不久,不能跟那些人以性命相搏。”
李丞那疤痕纵横的脸上永远都是有温和的神情:“命比什么都重要。”
季嫣然心中一暖,李丞经历了那样的事没有消沉下去,仍旧积极地去生活,这样的人真是让她由衷敬佩。
“大哥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吩咐厨房做些饭菜。”
她知道一会儿院子里就会多个冉六。
季嫣然走出门。
李雍就将江家的情形与李丞说了。
李丞想了想才道:“我还以为这次宗长不会插手,我在江家那些年,总是能听到江家人议论宗长,我也以为宗长一心休养,已经不再管外面的事,现在看来宗长这样做不过是让皇上和江家不要紧盯着李家不放。”
李雍望着桌子上摞起的几本医书点了点头:“我的武功师父也是四叔安排的,那时候我还不知晓。”
李丞接着道:“宗长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多年韬光养晦,应该会在他觉得最重要的时候动手。”
听到这话,屋子里一时安静。
李丞半晌接着道:“可是现在江家这桩案子,宗长却处处安排,虽说这算是扳倒江家的机会,但是宗长的目的又不止在江家身上,所以我就想不明白,宗长却为什么会选择现在出手,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比他十年心血还重要,你知道吗?”
李雍目光微沉。
李丞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我想的没错,咱们李家也就你才能明白宗长的心思,你既然已经有了思量,我就放心了。”
李雍表情郑重,其实他隐隐有所察觉,只是不能确定,会是因为嫣然吗?如果说四叔会因为一个女子不顾一切,那女子必然是常宁公主。
他见过常宁公主,对公主依旧印象深刻。
嫣然的性子有些地方与公主确实相似,但是更多地方却又不同。
难道四叔是在通过嫣然思念常宁公主?
李雍道:“大哥跟我说这些,也是因为有所察觉吧?”
李丞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觉得,是我想的太多了,宗长这样的人,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不管是你还是嫣然都是他的晚辈,若是他心思轻易就会动摇,也不会孤单十年,也许他是看在释空法师的颜面上,照顾嫣然而已。”
李雍颜面浮现出季嫣然粲然的笑容,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每次她与四叔独处的时候,他都会莫名的紧张。
四叔不会和一个女子同处一室。
即便是冉家大女,也被四叔拒之门外。
四叔却将常宁公主所有的医书都给了嫣然,不仅如此还会出现在福康院,帮嫣然找脉案。甚至还喝了万家的酒,换下了一身素衣。
这些改变,让他越来越觉得心慌,本来他想徐徐图之,慢慢地让嫣然适应他们的婚后生活,习惯他的存在,那时候他再提出就这样做对真夫妻。当年他没能与嫣然拜堂,他定然要重新将婚事操办一次,按照礼数将嫣然接进李家。
可就因为四叔,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向嫣然表明心迹,即便料想到嫣然会拒绝。
“嫣然是个心软的人,”李丞道,“你要想想办法。”
李雍颔首,他不止是要想办法,而是要全力以赴,只要想到将来嫣然要离开李家,他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即便是四叔他也不能让步。
从前他不懂得这些,现在好不容易明白过来,怎么能就这样失去。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冉六的声音:“真是无法无天,皇上都下令厚葬江池,校场的事就此揭过,江家违抗圣命,这是宁愿拼着一个江澹来换李雍的性命……”
说着话就到了李雍、李丞面前。
冉六脸上满是义愤填膺的神情:“我都听说了,江澹死了,江家定是想要让江澹担了所有罪名然后不了了之,我伯父已经进宫去了,这次不闹出个结果来御史台绝不会善罢甘休。”
冉六说完这些看向微笑的李丞:“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李丞道,“这次必然会有结果。”
冉六笑起来,伸出手拍了拍李雍的肩膀:“我就知道三弟没事,三弟妹医术高明必然能将你照顾的妥妥帖帖,三弟是个有福气的人。”
一脸傻笑的冉六,这一刻也让人觉得面目亲切起来。
李雍从旁边拿出一本奏折:“还要劳烦冉大人将这份奏折呈给皇上。”
他就是要踩着江家上位,这份功名他要定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得意之时
江庸已经在大殿上跪了一个时辰,小黄门不停地出入殿中的内室,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响声。
皇上和谢變在下棋,仿佛已经将他遗忘在这里。
江庸轻轻地动了动麻木的腿,这样的情形只能证明皇上已经恼怒了江家。自从十年前他代替了林让成为皇上身边的重臣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责罚。
跪的时间越久,他心里就越是担忧,终于等到内侍进门奉茶,江庸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内侍,内侍趁着没有人注意走到江庸身边低声道:“江大人,方才得了消息江澹大人自尽了。”
江庸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内侍道,“江澹大人用随身的匕首自戕,太医院御医去的时候,江澹大人早就气绝身亡,江老太太已经昏死过去几次,如今江家正在操办丧事。”
江庸的心渐渐沉下去,在知晓江澹带人劫杀李雍的时候,他心中确然觉得江澹不如死在那里,这样江家就不会被江澹牵连。
但是以江澹的性子,大仇未报之前,他不会舍得去死。
没想到现在噩耗传来……
这有些不太合常理。
“大人,您节哀顺变。”内侍说完匆匆退下。
江澹死了,这件事应该就此了结才对,至少可以找借口让他先回去主持大局,可皇上却仍旧让他跪在这里,没有召他问话。
江庸正想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江庸抬起头看到了一脸英气的林少英。
江庸目光不禁一变。
皇上和太后在十年前心生嫌隙之后,皇上就开始疏离林家子弟,这一次因为平卢的事,不但召了林让进京,还准了林少英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问安,这也就罢了,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林少英上前,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一种失落、挫败的感觉遍布全身。
江庸咬牙拜倒在大殿上,他立即做出表示:“皇上,微臣有罪。”
将要走进内室的林少英不禁面露喜色,内室里却传来皇帝的声音:“是谁扰了朕的兴致。”
内侍忙道:“是……江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冷冷地道:“将盖好大印的奏折给他,江家这件事该怎么处置,让他自己写了御批送去大理寺。”
听到皇帝的话屋子里所有人脸上都是震惊的神情。
“皇上,这……这恐怕……”内侍不敢说下去。
旁边的林少英道:“谁敢冒用皇上的御批,便是国贼,人人得以诛之。武朝能够一语定乾坤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已。”
江庸额头上的汗落在地上,没想到皇上会落给他这样一个罪名,江家是靠着皇上信任才有今日的地位,所以江家犯什么错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皇上猜疑。
江庸正在惊疑中,晋王赵明璟走上大殿禀告:“番商案审问已经有了结果,儿臣带李雍来向父皇复命。”
江庸抬起头来,看到李雍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李雍不是受了重伤吗?江庸皱起眉头。
皇帝终于从内室里走出来坐在了龙椅上。
赵明璟和李雍上前行礼。
皇帝挥了挥手,内侍立即搬来一张椅子,皇帝道:“李爱卿身受重伤,却还要上殿向朕禀告案情,忠心可嘉,朕准你坐着回话。”
李雍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到椅子旁坐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眉眼中仍旧难掩英气。
江庸皱起眉头,皇上如此礼遇李雍,下一步定然就会责罚江家。
赵明璟道:“寺庙失火是灯烛所致,在此之前释空法师已经圆寂在禅室,整件事与承恩公世子爷没有关系。两个龟兹人也招认,来到武朝是为了向释空法师求疠风的药方。龟兹使者来到武朝,奉上国书,愿行三跪九叩礼,从此之后每年一贡,只求武朝医书和治疠风良方。”
江庸听得这话脸上惊诧的神情更甚,行三跪九叩大礼,就是要臣服与武朝。龟兹怎么愿意这样做。
皇帝本来阴沉的脸上顿时有了喜色,但是很快目光落在江庸身上:“江爱卿以为如何?”
不等江庸说话,皇帝话锋一转,眼睛微微眯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情:“江爱卿起身说话。”
江庸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微臣以为……这是收服龟兹的好机会,收回龟兹等重镇,皇上便是我朝中兴之主,只是……吐蕃雄踞西域,压制龟兹多年,不知龟兹是真的有诚心,还是想要借用我朝威信复国,”说着顿了顿接着道,“自从中宗以来就有医书作为贡礼,如今他们所求的医书又是哪一本。”
不能因为李季氏一句话,他们就这样信了。万一龟兹拿到医书却依旧控制不住瘟疫,那么这个结果要李家来承担。
皇帝笑一声道:“还是江爱卿想的周全。”说完挥了挥手。
大殿的门立即打开,几个内侍每人都捧着厚厚的书籍走了进来,很快就摆满了皇帝面前的桌案,内侍却显然还没有搬完,源源不断的书被送上前,数量之多开始让江庸心中焦躁不安。
不管这是什么东西,以它们的数目都足以让人震惊。
“这些都是关于疠风的脉案,”李雍道,“武朝寺庙每年医治疠风病患上千人,僧人和郎中记录的脉案几千例,如今已经全部经由拙荆整理妥当。”
李雍说到这里,眼前浮起季嫣然安静、骄傲的面容:“龟兹人想要的不是医书和药方,而是上千人十年时间的心血。近十年龟兹对外战争大大小小几十场,死于征战者兵士一万余,死于瘟疫者却有三万之众,一半的战争最终败给了瘟疫,这显然对于龟兹来说是灭顶之灾,龟兹臣服我朝,却也拿到了加倍的好处,否则用不了三年龟兹将灭亡于西域。”
李雍的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响彻整个大殿。皇帝眼睛中满是兴奋的神情:“说得好,他们不得不臣服于朕,因为只有朕能够保住他龟兹。”
江庸不禁长吸一口气,此时此刻对于江家来说大势已去。
“能够让龟兹归顺,李家功不可没,”皇帝看向李雍,“朕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也没有人让朕失望,不愧是朕的骁骑尉。”
骁骑尉这三个字说出口,大殿里一阵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椅子上的李雍。
二十一岁的骁骑尉。
江庸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痛,这是江家子弟的鲜血为李雍铺的仕途。
李雍起身跪在大殿上:“微臣李雍谢皇上封赏。”
不远处的林少英不禁撅起了嘴唇,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李雍不顺眼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沉冤得雪
皇帝看着李雍,站起身走到李雍面前,伸出双手将李雍搀扶起来:“朕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英才了,”说完看向身后的林少英,“少英也要向李爱卿多请教,将来为朝廷效力。”
江庸看过去,平日里十分傲慢的林少英,这次却一脸心悦诚服的模样,规规矩矩躬身称是。
皇帝道:“你们将来都是朕的股肱之臣。”
江庸的手微颤,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当年皇上就是这样嘉奖江家打压林家,现在一切都反了过来。
当年的江家是世家名门,自然能与林家比肩,可现在的李家是什么地位,皇上让李家凌驾于江家之上,这是对江家的侮辱。
李雍竟然敢这样算计江家,难道李雍不记得当年的林家,不记得常宁公主了吗?
李家就不怕步林家后尘。
皇帝沉吟片刻:“李文昭当年是因病致仕,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也该重新启用,着吏部拟旨,让李文昭去刑部任职吧!”
江庸的眼睛又是一跳,侧头看向旁边的赵明璟,赵明璟站在那里板着脸目不斜视,一副看不懂人情的模样。
江庸皱起眉头,江家倒了对晋王没有一点的好处,要知道能将他这个王爷看在眼里的也只有江家而已。
太子大多时间都退避在东宫就是要守住自己的地位,虽然让人寻不到什么错处,但是懦弱、无能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这样的太子上位如何能压制住手握兵权的节度使们,晋王聪明的话就应该为将来的皇位之争做准备。
当今皇上还不是这样才能悄无声息地登基为帝。
江家能够辅佐当今皇上,就能够再辅佐下一个新帝。
赵明璟果然开口禀告道:“刑部正在审李家的冤案,让李文昭去刑部任职恐怕不妥当。”
江庸听得这话心中一宽。
赵明璟接着道:“不如让李文昭去往礼部,着手安排龟兹使臣归顺之事,李家为胡僧证明医术,李季氏又治疗两个龟兹人,想必龟兹使者也会认为李家亲善,和谈也会更加顺利。”
江庸眼睛微睁,这不是要将功劳拱手送给李家吗?
李文昭去和谈,李雍又有军功在身,吐蕃扰边,会不会让李雍带着骁骑营前往。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让吏部拟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