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最为恨的,就是贪官污吏。
钟巡抚连连磕头求饶,打着颤儿的音说:“求齐大人网开一面!”
“本官若是容下你,又有何颜面面对皇上,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齐子辙挥了挥手,让人拉他下去关起来,静候皇帝的发落。
齐子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院子里,才刚进门,贴身小厮上前说沈晞蕴写了信过来。他本要去水室沐浴,顿了下足,拐过左边,往书房去了。
桌上放着三封信,看了日期,一封是刚到沈府那天就送过来了,还有两封是这两日送的,拆开看,虽是小儿女之情,倒也耐得住性子,一字不落地看下来。
将信放盒子里头,他拿起信笺,不过一刻钟,就写好了,喊了小厮进来,问:“让你办的事如何?”
小厮恭敬地道:“少爷,已经寻来了。”
齐子辙将信递过去,道:“连同这个,一起送到沈府去,务必交到沈姑娘手上。”
小厮贴身藏了,退出去办事了。
沈晞莲才安分了两日,虽没有蹦跶,却喜欢冷嘲热讽一番,特别是齐子辙自从那日过来,就再没任何音讯,更是成了沈晞莲嘲笑她的话柄,言外之意不过说沈晞蕴倒贴还没贴出去。
张嬷嬷听着忿忿不平,可又不能去孙氏面前告状,孙氏自是乐得沈晞莲私下里给沈晞蕴不痛快,若是沈晞蕴找来,也不过是姐妹口角,让让忍忍也就过了,孙氏多的是法子趁机糟蹋沈晞蕴的名声。
人精的张嬷嬷自是懂得,嘴里倔强,可眼眸子越发带上了担忧的目光。
好在这时,沈宴派了婆子过来喊沈晞蕴到前头花厅去,说是齐公子送东西过来给沈晞蕴了。
沈晞蕴被推着往前院去,与沈晞莲擦肩而过,沈晞莲自是高昂着头颅,呸了一声,装作一点都不在意。
到了花厅,沈宴坐上头,花厅里头站着小厮正是齐子辙贴身小厮,请安后,送上了一大篮子,上面盖着花布,沈晞蕴好奇地探头问,“这是啥?”
手刚摸上那花布,只见花布底下动弹了两下,之后,从花布缝隙里头,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湿漉漉的眼眸子瞅着她,张大了嘴巴,打着哈欠。
“这?这是?”沈晞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第015章 出佛堂
毛茸茸的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竖着两只小耳朵,白色的毛发里头带着黑色的纹路,张开了小嘴巴,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自己黑黝黝的小鼻头,伸出嫩爪子,直勾勾地放在了沈晞蕴的手掌心上,自来熟地拿着自个的侧脸往上来回蹭着,可把沈晞蕴的心给融化了。
沈晞蕴伸手提过篮子,却被这小萌物的重量给差点压断了手腕,幸而张嬷嬷上前抬住了篮子底。
花雨有点怵。姑娘那一副喜爱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再多瞅了几眼毛畜生的额头标志性的纹路。
这,分明就是一只白色的幼虎。
牙还没有长齐,倒是温顺可爱得很。沈宴撇眼见了,装正经的模样也裂开了缝隙,茶盅里的水吓得泼了大半,洒在了深色的袍子上。
小厮笑眯眯地望着自家少爷未过门的娘子那爱不释手的样儿,心里全是庆幸,真是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
起先听了吩咐,可把他们愁坏了,倒不是差事不好办,而是怕少爷这出手没得把好不容得来的婆娘也吓没了。
沈晞蕴跟小厮寒暄两句,让张嬷嬷给了赏钱,也没赏沈宴一点眼色,直接抱着幼虎崽子,拿着齐子辙给的信,往后头去了。
书信只有寥寥几句,不过是交待了为何这么晚给回信,以及他之后的行程,又提了几句如何饲养虎崽,其余的话倒没有多说,与沈晞蕴自个寄过去的相比,他这封信倒是单薄得很。
然而,沈晞蕴并没有放心上,他肯给她回信,还肯送她礼物,她就很开心了,至于写得字少,沈晞蕴摸着趴在怀里眯着眼睛的虎崽妞妞,等进门了再□□就是了,有何难。
日子过得娴静,就这样看书、剪花、逗妞妞地过了。
两日前,天气突变了一回,张嬷嬷年纪大得了风寒,连带着沈晞蕴也咳嗽了几声,吃下两贴药就好了。
只是她病了,张嬷嬷也病了,花雨忙着照顾,沈晞蕴舍不得妞妞遭罪,送去了信,让齐子辙的贴身小厮带去小院子里养了,到时候她病好了去接。
今日用午饭,对她漠不关心的孙氏竟然派了孙嬷嬷带了一碗补药过来,说是她就要出门子了,调养身子骨用的,孙嬷嬷话很难听,说她瘸了腿拖了齐子辙后腿也就算了,可别让人指着沈家说他们造孽,连齐家的根都给断了。
沈晞蕴抬眼,看着孙嬷嬷,似笑非笑了一阵,让她把药碗放着,张嬷嬷亲自送了孙嬷嬷出去,孙嬷嬷还嚷着趁热喝,别想把锅甩给孙氏。
花雨麻溜地找了郎中过来看了药,说是一般的补药。郎中话还没说完,沈晞莲就截胡了。
沈晞蕴淡淡一笑,喝了半碗药,剩下半碗直接倒边上那一人高的掐丝蓝莲花瓶里头去了。
这样沈晞蕴连续喝了三日,没成想,竟还一直留着病根,这日睡醒,竟然浑身酸软无力,她扯着嗓子喊人,却没有人应,推倒了汤碗,进来的却是不认识的粗使婆子,婆子横眉竖眼看着沈晞蕴,一看就不是服侍的人。
沈晞蕴问了张嬷嬷和花雨,说是也在屋子里头躺着,从那粗使婆子的话语中得知,她这院子好似有了什么病,能过人的,因而全都被看起来,一个都不能出去。
听粗使婆子这么说,沈晞蕴闭了眼,索性也就这样被看着,接下去的三日里,送来东西就吃,给水喝就喝,过来服侍她洗澡,即使粗使婆子动作粗鲁,差点将她细嫩白滑的皮肤蹭破了一层,她也没得吱声,甚至做出一副毫无力气,精力不振的样儿。
粗使婆子们却不知,她每次吃下东西,都偷偷儿催了吐,脸色发白是因为吃的不多,喝的也少,十足是饿出来的。
眼瞅着半夜气了风,粗使婆子们见沈晞蕴老实,又吃了东西,安心地睡去了。
夜半下了大雨,飘飘洒洒,在苍空之夜下滴落,四周五指都看不清,一片漆黑,地面湿漉漉的,带起了泥。
沈晞蕴推下了一药碗,清脆的声音竟没能吵醒那些婆子,她眼睛一闭,狠心一滚,直接从拔步床滚到了地下。
也多亏了孙氏特意挑了一半新不旧的矮床,这才没有摔出个好歹,不过就是淤青了几块。她挣扎着爬到两凳子中间,撑起了自个的上身,拖着无力的腿,挪到了门口,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开了门。
双腿无力的沈晞蕴,在爬和滚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她就这样抱着脑袋从走廊上滚下台阶,滚到院落里,身上沾满了泥,更别提脸了。
滚到了院门,因着粗使婆子没成想她能这么不要面子,因而也没让人守着,直接她就扒拉出了门槛,顺着台阶滚出去了。
头发凌乱,全糊脸上,一块一块的。
沈晞蕴倒没有指望自个能滚出沈家大门,房门看着,大门也重,完好的姑娘家都拉不动,别说是她了。
她想了老半天,兄长和弟弟不在家,沈宴别指望了,说不定就在孙氏那,至于姨娘,全都是缩头乌龟,没得主动立功将她交出去她都要烧香拜佛好几日了。
想起烧香拜佛,沈晞蕴暗沉了下眼眸子,往左边滚去,那地儿,特别偏僻,很少有人过去,是沈家最为僻静的院落。
一路滚到了大门紧闭,上头的漆都剥落大半的院落,她撑着身子,透过缝隙,只见里头有几点昏黄的光。
她屏住呼吸,伸出一路被石子滑破出血的手,用手臂去捶门,发出了砰砰地响声。她心跳得厉害,差点压不住,在等待来人开门的那须臾之间,她身子的血液浑身冰冷,好似冻住了。
眼瞅着就快要绝望,那昏暗的灯似乎要灭了,院内的人铁心不让人出来时,一个黑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咯吱一声,大门开了。
来人开门,垂眸见沈晞蕴躺在地上,吓了一跳,甚至于到了快要失态的地步。她弯下腰,伸出双手,将她懒腰抱起,小步跑着往屋子里去。
大雨如瓢泼一般,游廊湿了一大半,连带着院子里头的菩提树都被打折了一大片落叶,掉落时发出了干脆的响声。
沈晞蕴被放在了矮榻上,跪在菩萨前穿着棕色佛衣、鬓角微微发白的人,转头看向了她,蹙眉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一百零八颗念珠串子放在了佛龛上,着急地吩咐道:“刚才烧了热水,让她先用上,拿件衣服替她换了。”跟张嬷嬷年纪差不多大的人抱着她去了水室,替她扯掉了外头滚了一层厚厚的泥的衣裳,脱下她已经浸水的罗袜,将她放入了水桶中,伸手就抓起她的头发,来回冲洗了好几次,一盆盆浑浊泥水和清水交替,之后又抹干净了她的脸。
等沈晞蕴摆脱寒意时,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被裹上了被衾,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姜汤,灌进了一半。
沈晞蕴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对面的老妇人,带着哭声,软乎乎地唤了一声:“祖母。”
是,这正是沈宴的亲娘。只是十几年前,沈老夫人在孙氏未过门就搬进了这院落,之后再没有出去过。
沈晞蕴在腿还没有瘸之前,常常偷偷儿跑到这来,陪着她,沈老夫人赶都赶不走,腿瘸了后,也只是每次过年大伙出门那日,她过来这看一眼,只是沈老夫人都不见,一直让贴身服侍的嬷嬷姜嬷嬷来回话。
沈老夫人没有应,眼眸中闪着慈爱和一丝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你怎么过来了?”沈老夫人话语中带着点责备,可沈晞蕴重活了一世,倒是听出了那暗含其中深深地关怀之情。
两人四目对视,沈晞蕴的泪水啪嗒一声,就掉落了。
姜嬷嬷将沈晞蕴搂进怀里,沈晞蕴足足哭了一刻钟,才抽抽噎噎地停住了,哽咽地说起了她被孙氏下药,连带着求救的信都送不出去的窝囊境地。
越说沈晞蕴越发又哭了起来,刚才滚过来时的担心受怕,送不出信时的绝望,以及沈宴一直以来对她忽视的委屈,全部都涌上了心头。
颗颗滚烫的泪珠,无声地接二连三划过她的脸颊,她双手来回抹着,都接不住。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遇到这样失控的事。沈老夫人叹息了片刻,对沈晞蕴道:“好了,你睡吧,就先在我这歇着,别担心,有事,祖母在。”
沈晞蕴哇地一声,也不顾双腿无力,一下子扑进了沈老夫人的怀里,将泪水全擦在她的佛衣上,哭着哭着,因着滚过来时用劲了全身的力气,如今一放松,反而睡着了。
沈老夫人看着姜氏替沈晞蕴盖好被子,平日里慈眉善目的面庞如今竟闪出寒光,她轻轻拍着沈晞蕴的小胳膊,见她确实睡熟了,这才站起来,到隔间跟姜嬷嬷说话。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退让,竟然让孙氏变本加厉!”沈老夫人眼眸中全是后悔,她没有料到,自己肚子里头,竟然能爬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连亲生骨肉都不曾照拂!
沈老夫人双手合十,对着慈悲的菩萨忏悔:“一切都是老身的错,有什么事,报应到老身身上,千万不要牵连到蕴儿,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点。”
姜嬷嬷伺候了沈老夫人做完早课,用过饭,像往常一样准备洗衣服时,沈老夫人从屋内出来了,换去了那身佛意,头上戴着她陪嫁时最为喜欢的簪子,姜嬷嬷手里的洗衣盆子就这么掉落了,不由得吃惊地喊:“姑娘!”
沈老夫人微微一笑,“十多年了,我也自欺欺人得够久了,为了蕴儿和茂儿。”
“哎!”姜嬷嬷笑着落泪。
没一会,她出了门,唤了沈宴过来,沈宴过来,坐了不过一刻钟,就走了,之后便是一堆粗使婆子进来,将沈老夫人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如今孙氏和沈宴在住的当年她所住的正院里头去。
孙氏和沈宴也被迫搬向另一个院子,可惜沈老夫人得知后,让人搬到了边上的院子,还放出话,说正院需要修缮才能住人。
丫鬟仆妇全都手脚忙碌着,心里却嘀咕着:敢情以前正院住的不是人。
沈晞蕴被沈老夫人安置在了侧间。
而前院的地板上,全趴着几个血糊糊的婆子,地上的血被小厮一盆水,连带着几个刷,刷没了。
第016章 相生克
沈晞蕴被抬进屋内时是清醒的,除了浑身无力、手上划伤和身子淤青外,其他都还好,至少已经恢复了一大半的精神头。
孙氏接到粗使婆子来回禀沈晞蕴又不见了,是她目送了沈宴去了佛堂,吃不下饭的时候。沈老夫人已经在佛堂中念佛吃素十多年了,怎的今日突然就要唤了沈宴过去?
年节日也不见她出来看孙子孙女,因而孙氏才有胆子跟钱夫人瞎掰。
孙氏要说怵的人,沈家老夫人算得上一个。当年若不是沈家老夫人,哪里有那么多事?也是孙氏恨的人。
听到沈晞蕴不见了,孙氏的心都快被折腾死了,今天一定跟她犯冲,十多年的死对头冒出来了,小眼中钉又被逃走了,她们全都是废物!
孙嬷嬷赶紧让人去找,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要翻个翻。
沈宴和郎中是前后脚到竹院的。沈宴刚落座,郎中就进来了,沈宴关怀地跟自家老娘问安,沈老夫人却一副你是在诅咒我的表情。
郎中给沈晞蕴把脉,沈晞蕴看他面生,抿嘴不语。
姜嬷嬷空手进了屋内,后头跟着两小丫鬟,手上扛着一掐丝蓝莲花瓶,笑吟吟地瞅了沈宴一眼,二话不说,手一挥,直接在沈宴面前砸了个稀巴烂。
沈宴小时候被姜嬷嬷带过,吓得哆嗦了一下,却不敢给脸色,沈老夫人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意,郎中出来,沈老夫人温和地道:“周郎中看看那些花瓶底。”
郎中蹲下,挑拣了几块,上面黏着一层褐色汁水,一闻就闻出是药,原本有点愁眉不展的周郎中顿悟了,道:“我竟然没有想到,我竟然没有想到!这样精细的心思。”
沈宴迟疑地望着周郎中,不懂这个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头子在说些什么。
沈老夫人开口问出沈宴心中的疑惑,周郎中摇头晃脑地道:“沈老夫人,这药是好药,是补药,只是若是身体康健的人用了也就罢了,可府上的姑娘风寒未愈,还食用了多了一倍药量的药水,即使喝一半,倒一半,也是够用了,自然会出现身子发虚,酸软无力。这样精巧的害人心思,真是令人胆颤。”
“姑娘?害人?”沈宴一头雾水。
姜嬷嬷亲自送了周郎中出去,沈老夫人正好跟他说起了昨夜沈晞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宴一听,面露愤怒之色,拍桌而起,道:“真是岂有此理!孙氏竟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