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和张嬷嬷齐力替她换上一身艳丽五彩云霞月华薄纱裙,细腰上系着绛红纱小符袋,里头放着从天水道观求来的篆符与朱砂包。
出了门子,沈府门口停了三辆马车。孙氏在五日前得知自家嫂子过来一趟竟然还带了帖子给沈晞蕴,恨得差点把后槽牙给咬断。
经过三日奔波,回安国公府求了国公夫人,豁出去了老脸和银钱,终于弄来了帖子,领着沈晞萍和沈晞芬一起赴宴。沈晞莲则因着以后要当妾,沈宴禁止她出门,嫌弃她丢沈家人的脸面。
三姐妹见过,沈晞蕴凉凉地将目光扫过沈晞萍,落在了面色淡然的沈晞芬身上,上辈子沈晞芬抗婚逃家,奔赴边关,在钱太师未倒台前,曾匆匆见过一面,听得钱家人说过,她嫁的那人是边关的守将。
孙氏并不是真心想要带着两个庶女出门,只是不想看沈晞蕴一人独独落到了贵人的眼中。
马车摇摇晃晃,将一串哒哒的声音抛在了后头。
端阳宴临水而建,在城郊皇家别院,别院后头靠着玉龙山,里头的玉龙泉是皇宫里头的御用水,这一带风景甚好,山明水秀,乃是皇室贵族避暑的圣地。
满朝人都以在夏日里能到此处避暑为荣。
下了马车,递上拜帖,前头站着的宫女检查过后,唤了两个小宫女过来领路。孙氏和沈晞萍、沈晞芬被领到了前院的桌椅靠内侧边上。
而沈晞蕴则被推着进了内院之中。在孙氏和一众人嫉妒的目光,沈晞蕴挺直着身子,心里暗含着疑狐。
若不是怕被人嘲笑,她都快按捺不住拉住小宫女到边上好好询问一番,别是看错了,她进去后被人羞辱一顿,再弄出来。
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
进入了后院,偌大的厅堂之中,花团锦簇、眼花缭乱的色彩来回走动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娇俏的笑声。今日的色调颇为鲜艳,因着端阳又称之为恶五,到了这一日,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身着鲜艳衣物以祈求远离疾病。这日出门的女眷们要么头上戴着符咒发簪,要么腰上系着五福包,还有些是拿着艾草辟邪。这些配饰都是端阳节才有,因而更为让人眼花缭乱。
听到轮椅滑过的声响,她们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让开了一条路,只见正中央站着两位与沈晞蕴年岁相差不大的姑娘,一位脸型圆润,眼眸中暗含冷意,法令线深刻,薄唇下拉;另一位则显得年岁小些,未语先笑,朱唇微启,眸光微动,发髻上还簪着符制银钗。
周遭鸦雀无声,一片静谧。
沈晞蕴正犹豫着如何唤边上的两人,却见从二人后头又手拉着手走了两人出来,被牵着手的是孙尚香,而另一人身着明黄纱裙,妇人发髻,头上插着艾草与发簪相□□缀。
妇人先声夺人,“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两位公主可是特特接我来着?”妇人美眸如兰,落在了沈晞蕴的面容上,下颚微微一紧,露出了笑意,道:“真是个小美人,看着亲切得很,想是第一次参加端阳宴,略微拘束些。”妇人上前接过花雨推人的活计,站在沈晞蕴身后,柔声介绍道:“既然来了,就是我们自己人了。这个看着特别凶的是弋阳公主,这个看着好欺负的是千金公主。”
沈晞蕴给两位公主请安后转头对着妇人微微一笑表示谢意,妇人看着孙尚香微微恳求的目光只能好人做到底,又介绍了堂内的贵女们,在妇人特意热场下,一时间又恢复了热闹。
妇人推着她到清凉处待着,因着第一次见面,倒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她的家世,孙尚香正在前头替沈晞蕴拿吃食过来。
妇人笑吟吟地道:“妹妹,恕我冒昧,倒不知你是如何与尚香认识的?”
“她是我表姐。”沈晞蕴想着孙氏的关系,老实回答。
妇人一听,却拉下了脸面,看向沈晞蕴的眸光中闪动着几分厌恶之意,妇人差点把自个给扇死,她生平最为厌恶就是与孙家人有关的人。若不是孙尚香当年无意中救了她,她也不会跟孙尚香有任何往来。
孙尚香过来时见两人神情凝重,以为沈晞蕴得罪了人不自知,赔笑地对妇人道:“姐姐饶了她吧,她从小就很少出门,若是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消消气,行么?”
妇人不语,站起身往外走。
孙尚香转身问沈晞蕴:“晞蕴,你刚才说啥话了?”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了妇人的耳内,妇人顿足不前。
沈晞蕴摇头表示不知,贵人都是性情怪异之人,比如上辈子的齐子辙。
孙尚香细问了一遍,沈晞蕴只能将她刚才的回话说了一遍,孙尚香一听,暗叹不好,“你呀,平日里不是躲着我姑姑老远,巴不得不跟她扯上任何关系,今日倒是乖觉了?”
沈晞蕴捏起叉子,将最后一茬的樱桃含入嘴中,才说:“你姑姑是我继母,我在外头难道说她不是?有你这么当表姐的么?”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话,美妇人却在听到此话后快步走来,俯身盯着沈晞蕴,所有人见她这般异动,全都停下了话语,偷偷儿瞄着她们。
美妇人沉声问:“你姓什么?”
“家父工部侍郎沈宴。”沈晞蕴话音落后,还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千金公主和弋阳公主面面相觑。
“我是你大姐。”美妇人坐在她边上,说明了两人的关系。
沈晞蕴啊了一声,略带不解地问:“姐姐是大堂伯家的大姐?”不对呀,她记忆中大堂伯家的大姐不长这样的。
美妇人听沈晞蕴如此说,也不回答,只问:“你叫沈晞蕴?”她伸手拉过沈晞蕴的手,掌心向上,用指尖在上头划过三个字,“可是?”
“正是。”沈晞蕴眯着眼看向对方。
美妇人又问了几句府中的事,得知如今管理内院的是沈老夫人,便安心了,正要再多说几句话,千金公主边上派了人过来,她只能丢下一句话,“你我很是有缘,过几日我接你过府细聊。”
孙尚香张大了嘴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挣扎地看了一眼沈晞蕴,还是闭了嘴,那件事,还是让沈老夫人和郡王妃亲自跟沈晞蕴说比较好。
美妇人离去后,渐渐有人围到了沈晞蕴身边,说着今日的打扮和最近京城里头流行的胭脂水粉。
孟家姑娘在他人眼神的示意之下,被推了出来,硬着头皮诺诺地询问:“沈姑娘,不知你与郡王妃有何亲戚关系?”
“啊?”沈晞蕴眨巴了两下睫毛,郡王妃是谁?
另一个脾气冲的薛姑娘哼了一声,道:“沈姑娘别装了,刚还与郡王妃自报家门,如今倒是装得一手无辜。”
“不好意思,我也搞不清楚,让各位见笑了,只怕是郡王妃没见过官职如此低的姑娘参见两位公主举办的端阳宴吧。”
众位姑娘见从她嘴巴里撬不出什么话,也就三三两两散去了。
孙尚香去解手,只留下沈晞蕴一人靠坐在边上,弋阳公主看着围上来使劲儿说着恭维的话的贵女们,一丝烦闷之意涌上心头。
身为公主,她生母虽只是宫女,生下她后到如今十多年,也不过是个嫔位,子以母贵,她远远赶不上千金公主的地位。
就连封号,可以看出两人的差别。
她是落日余晖,而妹妹确是价值千金。
父皇的儿子全都活不长,只留下她们这些公主们。父皇喜新厌旧,即使是千金公主的母妃,如今也只是独守闺房,看着新人笑。其实这么一看,她和千金公主,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弋阳公主在外头摆足了公主排头,千金公主在她才会忍让一番。
她望向那个孤零零坐在一旁的瘸腿的姑娘淡然处之的身影。那个帖子,是她让孙夫人送过去的,她就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哪里入了他的眼。
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比不上一个瘸腿的人。见到之前,她是蔑视的,见到沈晞蕴之后,心头的那股子怒气更是逼得她差点失态。
这样一个浑身上下看不出有哪一点比得上她的人,就这么夺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说动父皇下旨意赐婚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的幸福,是被沈晞蕴给毁了的。
第023章 弋阳主
亭子外头的天越发的亮了,亭子外头那碧波无边的湖泊,还有边上种满了木香、金灯花和茉莉。外院的喧闹声中夹杂着吟诗作对与铮铮琴音,不知哪位官宦人家的姑娘在显身手。沈晞蕴将目光落在骇人的湖面上,不发一言,神思游荡,不知在想些什么。
弋阳公主走到她背后站定许久,她都没有察觉。等到弋阳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嗯哼了一声,沈晞蕴缓缓地转动轮椅,欠身请安。
看清了沈晞蕴面容的弋阳公主,面上露出了疏离的笑容,沈晞蕴确实长得比她好看,但那又如何?百花楼里头的姑娘,比沈晞蕴好看得多了去了,自古大好男儿,娶妻当娶有助力之人,怎会如那浪荡纨绔一般,沉迷于美色,失了斗志也失了心性。
弋阳公主是怀疑的。可想起齐子辙那波澜不惊的眸子,她又放弃了那毫无根据的怀疑。齐子辙本就该不为任何姑娘所动容。
他是神坛上的仙人,冰山上的高洁,他不应该有七情六欲,他是圣人,普天之下,只有她弋阳能够懂他,也只有她,有皇族高贵的血统和身份,能够配得上他。
而像面前这样容貌的女子,就是妖孽!是勾引他坠入地狱的妖女!
弋阳蜷缩着五指藏在袖口中,不缓不慢地道:“沈姑娘,你可知,人的命是定了的?”
“是。”沈晞蕴瞥见了弋阳公主目光短暂发出的狂热之色,她本要逃走,却被堵在了角落里。
弋阳公主见她卑微地低垂着眼眸,头都不敢抬,再看她刺眼的双腿,无力地放在轮椅踏上,这样的人,真如浮游虫般碍眼,若是能够除掉她,就好了。
“既然你知晓,那又为何去肖想自个本不应该肖想的人?”弋阳公主俯身在她耳边沉声质问。
在外人看来,她们两人好似经过三言两语就成了好友一般,很是亲近。
要知道,弋阳公主跟千金公主不同,千金公主性情甚好,即使母亲身居高位,却很少摆所谓的公主架子,待人接物,温和有礼。
与之相反的弋阳公主,天生对优秀于她的其他姑娘横眉冷对,甚至于在鸡蛋里头挑骨头,她的眼眸中,其他人都不配与她说话,即使在皇族中,若不是有求于千金公主,只怕也能对千金公主摆脸色。
这样不能让其他人所讨好的公主,偏偏和那个瘸腿的沈家姑娘如此亲热。旁人不免去想,这个瘸腿的沈姑娘手段真是高超,刚搞定了郡王妃,如今又搞定了最为难相处的弋阳公主,别提是千金公主了,只怕不在话下。
这样有手段的人,难免不让人忌惮。
沈晞蕴全身心都在弋阳公主身上,自是察觉不到他人异样的眼光,只是低声解释道:“公主误会了,臣女已经有了未婚夫,又如何会去想其他人,公主若是执意污蔑臣女的清白和名誉,臣女愿赌上性命,在陛下面前辩个清白。”她声音虽然柔弱,可每个字却如重锤落地,震撼人心。
弋阳公主狰狞地表情露了出来,猛然出手,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平日里修长的指甲用力按入了沈晞蕴的肩头,戳进了皮肉中,让沈晞蕴忍不住痛呼出声。
弋阳公主猛地摇晃着她,低声吼道:“你竟然还敢装蒜!没胆子承认?”
“臣女,臣女不明白公主在说些什么!臣女的未婚夫姓齐名由,只是个普通的举子。”沈晞蕴倒是听出了弋阳公主似乎看上了一个男人,只是公主那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看上举子?
难道以往戏文里头的公主榜下捉婿,害死原配,真的存在?
若真如此,她该怎么办?若是让了,只怕一口气都要赌死,若是不让,她是公主啊,难道齐公子知晓后还能违抗,不给皇家颜面么?
沈晞蕴嘴巴虽然硬,可心里却千回百转。
“呵呵,齐由,没想到啊,你竟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她话音刚落,孙尚香匆匆进来,却眼神利索地看到了一丝血红透过了沈晞蕴衣裳里的一块白,吃惊地喊了出来,“晞蕴,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才捂着嘴巴,退了一步,因弋阳公主吃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一声叫喊,倒是让前头的千金公主闻声而来,千金公主瞅了弋阳公主一眼,侧头附耳跟身边的宫女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宫女出去后又回来了,只是不单一个人,后头还跟着两个粗壮的宫里嬷嬷,千金公主柔柔一笑,满含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皇姐身子不适,先行离去,还请见谅。”
弋阳狠毒地看向千金公主和沈晞蕴,眼眸中好似养着毒蛇,就要蹭地一声冲出来,遏制住她们二人的喉咙,将她们置于死地。
被不情不愿拉出去的弋阳公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孙尚香扑上去,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来回按着渗出血丝的伤口,眼眸中闪着泪光。
沈晞蕴按住孙尚香的手,摇头安抚,低吟道:“我无事,你莫要担心。”
千金公主走近,看了一眼,喊了宫女,推着沈晞蕴往里头去,孙尚香赶紧跟着,千金公主寒暄了几句,这才也跟了上去。
两位公主到皇家别院来避暑,又是端阳宴,自是有皇宫中的太医跟随,很快,太医过来了,只是开了些外用的药物和一帖子补血的方子。
千金公主进来问了太医几句,听说是没有大碍,松了口气,转身,言语中饱含歉意道:“让沈姑娘受惊了,若是堂嫂知道,只怕要剥了我的皮了。”她用夸张地语气说着夸张的话,音调略带俏皮,让人听了,很是舒心。
沈晞蕴笑着道:“公主说笑了。”
千金公主很是随意地坐在了沈晞蕴边上的榻上,仔细看了几眼伤口,点头,“这伤口可千万不能碰水。”
“你以后若遇到我皇姐,能绕道走还是绕道走吧。自古以来都说红颜祸水,可没想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也能成祸水。”身边拿着药膏进来的宫中教养嬷嬷听到千金公主说话如此粗粝微微蹙眉,却没有张口纠正。
千金公主眨巴了下眼睛,笑道:“你啊,也真是的,若是不知道弋阳她来端阳宴,也该早点去打听呀。”
“啊?”沈晞蕴一脸茫然。
千金公主这时才察觉出,被弋阳公主欺负的人完全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被欺负。
“你,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