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似乎同时意识到,双方所讲的人并不是同一人。
“祖母,大姐可是郡王妃啊,若是临盆在即,总会有人跟随吧?”肚子也太小了,沈晞蕴嘀咕着。
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见到的也不少,临盆的孕妇到底有多大的肚子,她还是有印象的。
沈老夫人一听,吃了一惊,站起来后,又坐下,问:“郡王妃?”
“嗯。”沈晞蕴点头。
沈老夫人百味杂陈地望向沈晞蕴,沈晞蕴从她的目光中似乎猜出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询问:“祖母,难道不是大姐?”
“她,也是你大姐。”沈老夫人挣扎了一会,还是承认了,“你只要记住,她是你大姐就是了,不过不是你大伯家的。”
“哦。”沈晞蕴这时才意识到沈家亲戚太多了,以至于她上辈子压根就没有认全所有亲戚就嫁出去了,若是知道自己有这样有权势的大姐,她以前就不会活得那么惨了。
与此同时,沈宴呆坐在书房中,足足一个时辰了。
仆人想起老爷回来那行尸走肉的模样,太让人心惊了。
沈宴缓慢地拿下头上的冠,放在了书桌的一旁。今日上朝,他终于见到了钱太师心心念念有所顾忌的人,齐子辙。
初见那一面,他差点喊出了声,只因为这齐子辙的长相,跟齐由完全一模一样,他不安了许久,按捺到下了朝,就冒昧地将人堵在了拐角处。
却不料,齐子辙拱手行礼,嘴里念着:“岳父泰山安好。”这话一出,吓得他差点踏塌了鞋底。
这,这,沈宴抖着的手指头就跟中风一样,右手还捂着心口,不知道的人以为心口不舒服。
“你,你是齐由?”沈宴一直都知晓自个眼光绝佳,看人从来都没有走眼过,这才能够平步青云。
可如今收了个钱太师死对头当女婿,这算是眼光格外好吧?可为什么他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刚要开口再询问,齐子辙已经微笑道:“当日到河间是为了圣上的差事,这才不得已换了名,不过这亲事既然定下,我自是不会反悔。齐家已经上下开始准备了,请岳父大人放心,一切照旧便是。”
“额,好好好。”沈宴说完这句,就仓皇离开了,恨不得刚才一切都是噩梦。
等到他进了书房,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又唤了人去沈老夫人那儿拿庚帖仔仔细细看过了,聘礼庚帖上确实写着齐子辙,字由,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生,这才认了。
钱太师虽未曾对他明面上多加刁难,可暗地里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都悄悄儿使绊子。从另一方面来看,他至少有了齐子辙当靠山了。
以后钱太师对付他,至少也会考虑几分,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这样的女婿,确实真的不错。
翌日还没睡醒的沈晞蕴竟然被姜嬷嬷给推醒了,姜嬷嬷在她屋子里头来回忙碌着帮着收拾东西,沈晞蕴被收拾好后,还一脸睡意,姜嬷嬷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脸庞,道:“姑娘,昨儿老夫人和嬷嬷忘记跟姑娘说起过,今日姑娘得到沈家祠堂去拜祭一番,这可是大事。姑娘得早早出发,晚上回来时,正好赶上城门未关时。”
沈晞蕴脑袋昏昏沉沉,听姜嬷嬷这么一说,也就跟着出了门子,上了马车,等出了城,她才回过神来,不对呀,若是早就定好了拜祭的日子,就算她们二人忘记了,管家嬷嬷也会提醒的。
可她想回去,只怕马车夫也不让,沈晞蕴揪着心进了河间城。马车却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沈晞蕴撩开门帘,印入眼帘的是翩翩君子的齐子辙。
沈晞蕴面色一僵,手一哆嗦,帘子唰一声,就落下了。
好吓人。她往里头缩了几下,双手环抱着,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猛然见到齐子辙的画面。以往脑海中闪过的词汇都是美好得让人陶醉,如今想到的词汇都是残忍得让人窒息。他人眼中的齐子辙此时自是儒雅风流,可在沈晞蕴眼中那就是猎豹伺机而动,一切都是虚伪的假象。
齐子辙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吓着那个在他面前趾气高扬、不可一世的小姑娘。
而沈晞蕴却猛然脸色更加苍白了,不为别的,只因着刚才她落下帘子时响声太大,她担心,齐子辙会不会误会她故意给他摆脸色看,或者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怎么办?
天呐,还有人比她更冤的么?
望着左右甩动的帘子,她好想解释一番,可她现在完全没有勇气用目光与他接触。
齐子辙并未曾想太多,只是淡淡一笑,在前头领路。
今儿一大早,齐子辙就接到了沈老夫人送来的信,说是沈晞蕴要到祖宅去祭祖,因家中有贵客前来,他们都无法抽身陪同,担忧沈晞蕴,只能恳请他护送一趟。
齐子辙正好今日休沐,答应了。
沈晞蕴进了河间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探出头往外看,反而是乖巧懂事守规矩,生怕自个一个不规矩,就被齐子辙给揪出去打屁股了。
她现在双腿无力,身子又弱,完全就不是齐子辙的对手,以往还能仗着自个的狗眼,以为他就是个白身,仗着沈家的权势,欺压他,现如今,她只想好好活着。
一想起等会要祭拜沈家的列祖列宗,她就觉得沈家的列祖列宗这次比以往更为亲切了许多,她要好好忏悔,都是她这个不孝子孙,让沈家列祖列宗跟着蒙羞了。
幸而齐子辙不知道,若是知道,只怕心里都要多了几分欣慰。
没想到才几日不见,自家未过门的小娘子就越发懂事了。
两人晃晃悠悠地往沈家祠堂去,路上齐子辙会停下来,到店铺里头买点拜祭的物品,都是挑贵的买,每一样都很齐全,就是专门管理此事务的管事过来采买,也不过如此。
花雨没听过齐子辙的威名,只是听说原本白身的姑爷原来是个大官,顿时对他多了几分敬畏。
又听张嬷嬷在一旁实况转播未来姑爷一路上都进商铺买了啥,心下觉得姑娘真的是运道好。她们出来得匆忙,身上只带了上百两银两,若是空手回去,只怕也会惹人议论。张嬷嬷还心里盘算着,若是银钱不够,震不住他们,她得从怀中掏出玉佩拿去典当。
她虽然不舍,可为了姑娘的女儿,姑娘在天之灵,定然乐意。
马车停了,沈晞蕴本要被张嬷嬷搀扶着下车,却被齐子辙抱下了车,放在了轮椅中。迎接上来的族老们寒暄过后,就拿着他们带来的东西进了祠堂。
齐子辙竟亲自帮她推轮椅进去,她僵硬成一坨的身子才软和了下来。
沈晞蕴在他们不注意时,低声道:“你不用如此勉强。”她深感齐子辙是为了不让她丢了颜面,才做出这一些贴心的举动。
“不,我乐意之至。”齐子辙轻声回。
第026章 郡王妃
沈家门房一大早在屋檐下伸懒腰,却见一人飞骑而来,掏出怀中的帖子,送了过来,也不等着回话,又飞快走人了。
门房只能将帖子送到了沈老夫人那儿。沈老夫人打开看过,吩咐管事打算庭院,又让人将帖子送到沈宴那。
沈宴在书房里待了半夜,幸而今日休沐,如今刚醒来洗漱。见来人递帖子,孙氏在一旁伺候,便让孙氏拿过来。
看了帖子,沈宴一脸凝重,孙氏双手替沈宴系上腰带,柔声询问:“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郡王妃要过来,你准备下。”沈宴坐在凳子上,双手敲打着桌面,思虑着郡王妃到底要过来做什么。
孙氏呐呐地挪动了几步,坐在他边上,扬眉示意丫鬟都下去,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轻柔地说:“昨儿去端阳宴,我听说郡王妃也在,莫不是见到沈晞蕴了?”她虽话中疑问,内心却清楚得很,她们定然见面了。
沈宴将孙氏的手给拖下来,往边上挪动了一下,孙氏面上神色微变,却未曾说其他的话语。
孙氏伸手拍了拍衣裳,笑吟吟地站起身道:“老爷您,可要选清楚,若是一个不好,沈家的富丽堂皇,富贵人家,就到此了。”孙氏知晓,郡王妃不会见自己,她心里也暗自担忧郡王妃会把所有的事都记她头上。
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和她作对的蠢丫头,在被她赶出去后,还能嫁给皇室。说她不怕,那是假话,她只能将沈宴推出去。
沈宴将目光落在孙氏身上,眼神中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孙氏的想法他一眼就能看穿,可又无可奈何。
沈老夫人让采买的人特意去市场搜罗一些郡王妃喜欢的吃食。花厅里头的摆设还特意重新布置了一番。
沈老夫人本要让人去喊沈晞蕴起身,沈宴去大步进来,正巧拦住了丫鬟,并呵退了。
“你想做什么?”沈老夫人拧眉怒视他,这个儿子,她已经不认识了,当初之所以和他住,不是偏疼于他,而是他内宅更乱。
沈宴坐下,闻着端上来的茶香,吸了吸鼻子,笑道:“母亲,这茶虽比不上皇宫中进贡的茶,也比得上其他大员家中的茗茶。这样的茶,在普通集市上采买至少要上千两,采买能以百两的价够得,不外乎是看在我的品级上,母亲您觉得呢?”
沈老夫人听他这么一说,颔首点头,“确是如此。”他也就这么个用了。只是她平日里都不用这种昂贵的茶。
沈宴眯着眼睛,盯着看沈老夫人许久,才又说:“母亲,您年事已高,家中内院多需您指点一二,郡王妃过来,您怕是精神不济。至于沈晞蕴,儿子想着,出嫁女拜别沈家祠堂,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你今日是逼迫于我?”沈老夫人沉声问,目光如炬。
沈宴站起来,拱手道:“儿子不敢。”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沈宴,今日我可以不见郡王妃,也可以送晞蕴去河间,但晞蕴回来后,你若再出手,我不介意剁掉你的爪子!滚!”沈老夫人将茶盅扔向沈宴,溅了他脚边一地的茶渍。
看着沈宴果断离去的背影,姜嬷嬷躬身上前,想要安慰沈老夫人几句话,沈老夫人摆手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忘恩负义,蕴儿避开也好。你让人去齐子辙府上送个口信,让齐子辙陪着蕴儿去河间。你亲自替蕴儿收拾东西。”
姜嬷嬷应了。
沈晞蕴前脚被送出了城,后脚郡王妃就坐着马车过来了。沈家在京城住的地儿算是周遭邻居中品级最高的了,如今街坊的门房都偷偷从门缝看那明黄色的座驾,心思涌动一番后,全都麻溜地往后头回禀主子去了。
郡王妃生得美,容貌姣好,风姿绰约,彩秀辉煌,好似仙子下凡。头上戴着金丝七彩珠六尾凤髻,绾着五福金钿步摇,裙边系着翠绿双横牡丹佩,身上着百蝶洋缎明黄裙,下着同色同纹样摆。一双杏眼似笑似嗔,唇角平翘,笑而未语。看似平易近人,却多了几分疏离。
沈宴携孙氏在门下拱手行礼,郡王妃冷眸微扫,落在孙氏身上片刻,等了一会,见沈宴身子僵硬了,才缓缓地道:“沈大人起身吧。”
话音刚落,她就扶着身边的丫鬟,往里头走去,并未话及孙氏。
郡王妃坐在上首,沈宴陪坐,孙氏站在一旁,郡王妃未说话,她也不曾落座。
沈宴面上无任何异样,笑着道:“你我二人十多年未曾见面,这也不是河间城,倒显得越发生疏。说起来,你还未见过你的两位弟弟吧?”
“今日本王妃来,并不是为了此事,闲杂人,还是不用过来耗费时日了。”郡王妃也不喝茶,一点面子都不给沈宴。
沈宴陪笑着,将怒气压在了心底。
郡王妃看向面容与十多年没太多变化的孙氏,心中怒火腾生,却不能失了体面,转头对沈宴道:“本王妃与你有话说。”
沈宴颔首,让孙氏领了人下去,郡王妃身边只留下一嬷嬷站在门口处守着。
郡王妃环顾花厅的摆设,素雅大方,“这些摆设,是祖母让人布置的吧?”看向错落有致的八宝阁,沈宴颔首。
“河间沈家当年也有这样的花厅,不过毁得差不多了。也不知沈大人与沈夫人后来修缮过不曾?
当年离家之事,前因后果,你我都心知肚明,连同我在天有灵的生母都一清二楚。沈大人这些年看上去又年轻了许多。都道做了坏事,连夜间都不得安宁,可为何沈大人和沈夫人却越发活得轻松自在?”
“自是我无愧于心。”沈宴吐出这样的话来。
郡王妃冷笑道:“沈大人一如既往没心肝。今日本王妃并不是来谴责你。你想必从孙氏那里知晓本王妃在端阳宴上见过沈晞蕴了。也不跟沈大人兜圈子了,只望沈大人能解本王妃心中之惑。”
“此沈晞蕴,可是彼沈晞蕴?”郡王妃凝目问。
沈宴站起身,目光沉痛,郑重其事地说:“郡王妃因丧母丧妹之痛而离家,也怪我当年未曾多加关怀于你。沈晞蕴,确实不是你想的沈晞蕴。她的生母是我在外放时收纳的一良家妾。当年一世家子弟经滁州,因着你大伯的缘故,这才与我多有交谈。相谈甚欢几日,相约至湖中泛舟听曲。沈晞蕴的生母便在其中。世家子弟看中买下,却因有求于你大伯,转送于我。我后来去查明,才知晓沈晞蕴的生母也是个可怜人。家中虽有秀才的父亲,却卧病在床,前不久刚刚离世。
自幼丧母,全家操持皆靠她一人支撑。她有一兄长,却不成器,成日里游荡于赌场之中。”
“常常回家就是要赌资。若是不给,还对她拳打脚踢。一日欠了赌债还不上,便报了家门,将她给卖了。”
“那为何她会用我妹妹的名字?”
“当年你妹妹还没有生下来,你生母就去了。之后一个月,就接到了沈晞蕴生母的来信,才知她也生下一女。我赶去后,才知沈晞蕴的生母难产,被吊着一口气。没几日,也撒手人寰了。”
“也是我想得不深,索性就将她抱回府中,以她替代了你妹妹,活了下来。”沈宴眼眸中闪动着懊悔的眸光。
郡王妃猛闭了眼,深吸一口气,“看来,你和孙氏的感情确实不错。”
“茂儿!”沈宴情不自禁地如此唤她,这是他的长女,当年他也曾疼爱过的长女。
郡王妃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躲避,“够了,我是郡王妃,沈大人可要记得规矩!今日本王妃还有要事,他日再来向祖母请安。”郡王妃说完,踉跄了一步,被丫鬟扶了一把,走了出去。
沈宴躬身行礼,昂起身时,露出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