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爷双手扣在后背,板着个脸,来了个妇唱夫随。
齐子辙毅然回应:“我齐子辙答应过的事,自是从来没有反悔过,若真有那一天,不用你们抓,我自会前去谢罪。”
郡王妃露出一丝微笑,颔首道:“那就期待你的表现了。”
沈晞蕴这几日一直被关在闺房中绣物件,那些嫁衣和铺盖之类的,最后都需要她绣上几针,寓意着是她所绣。
加之又要亲自替齐子辙做一件内衣裤,即使在张嬷嬷和针线房娘子的共同指导下,那块布也被她戳得皱皱巴巴的。
好在沈晞蕴怕齐子辙要求太高了,在沈老夫人派人前去询问齐子辙尺寸时,顺便捎了小字条过去,里头怯生生地诉说了自己心中的苦楚,以及为何绣活拿不出手的缘故。
这个背锅的人,当然就是不二人选孙氏了。
孙氏也确实并没有好好教导庶女们。其他庶女都有姨娘照看,不管是亲生还是包养的,既然养了孩子,自是图着日后能得点好处,都想着能教导出一个才女,好攀附上高门,也让她能够在沈家扬眉吐气,即使压不过孙氏,也得是姨娘里头的头头第一人。
因着这样的奔头,没成读过什么书的姨娘们反而把针线活看得重重的,便天天压着姑娘们绣针线活。
因而在十岁上的庶女中,沈晞莲和沈晞萍一手漂亮的绣活,即使在经验丰富的绣娘看来,都是难得了。
至于沈晞芬,至少比沈晞蕴好一些,针脚也算是大小合适。
哪像沈晞蕴,什么都不会。
沈晞蕴倒是不关心齐子辙看到那张字条心里怎么想,反正她就是这个水准了,不要拉倒。
好在齐子辙并不在意,竟然还亲自让回话的人带了他的话,说齐子辙府中也有针线房,不需要什么过于精细的衣服,加之他是娶妻,并不是娶绣娘,希望沈老夫人能够多多宽容一番。
这一通话下来,倒是把沈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不宽容了?
转念一想,立马揪住了想要偷偷溜走的沈晞蕴,沈晞蕴的耳朵被扯着,就跟猫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只能任人摆布了。
沈晞蕴哎呦喂地叫着,沈老夫人这才放手,她的小耳朵粉嫩嫩变成了通红,火辣火辣的。
她的手来回搓着耳朵,过了一会才消了,嘟着嘴巴幽怨地说:“祖母不疼我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以为要出门子了?竟然敢告黑状了?我是成天逼你做绣活,可你偷懒我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么?怎么?还想翻天了?”沈老夫人一脸痛心疾首地训斥着沈晞蕴,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姑娘家外向啊,这还不是齐家人呢。
沈晞蕴心里却不这么想,她一拍大腿,内心却生腾出了一丝冬日里才有的寒意啊。
太可怕了,齐子辙果然就跟上辈子记忆中的人一样,记仇啊!!!
没想到他竟然反过来挑拨离间了,就因着她不大会做绣活,还故意假装维护她,实际是想要借着祖母的手教训她一顿,好让她老老实实地做绣活啊。
真是阴险狡诈啊!!!
祖母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够跟祖母作对让齐子辙这个心胸狭小瑕疵必报的人得逞呢?!
沈晞蕴捂着脸,将头蹭在了沈老夫人的怀中,沈老夫人推了出去,她又赖皮地蹭了进去,一来一回了两三下,沈老夫人这才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
沈晞蕴瓮声瓮气地道:“祖母,我错了,您原谅我,不过,我真的不是让齐子辙给我撑腰啊,您要相信我。”我的一颗红心可是一直向着您的。
沈老夫人压根就不信,点了点她的额头,好笑地道:“行了,一肚子的坏水。明日起,别绣了,反正齐子辙也不在意。”真是个好命的丫头。
沈晞蕴一听,心咯噔一下,差点晕过去了,不行啊,这不是让齐子辙得逞了吗?她猛摇头,正色地拒绝道:“祖母,您是为我好,我要绣,我挺喜欢做绣活的。您一定要让我做绣活!”她紧张地抓住沈老夫人的双手,好似不让她做绣活,她就没法活下去。
沈老夫人僵硬了下笑容,“你真的不用......”
“不不不,我一定要做绣活,求求祖母了。”沈老夫人心中满是疑惑,可想着出了差错大不了就是毁些布料,有张嬷嬷看着,姜嬷嬷也时不时过去指点一番,没啥好担忧的,也便同意了。
沈晞蕴松了一口气,差点仰天大笑,哈哈,齐子辙,看,我破了你的奸计了!
沈老夫人瞅着沈晞蕴似晴天的面容,也就不再深究了。
等到沈晞蕴真的在出嫁前每日都做够了五个时辰绣活时,她恨不得陪嫁都带着一箱箱的针,全都洒向齐子辙。
而不知情的齐子辙却在成亲前的每一日时不时都打一个喷嚏。
正当两位准新人各自忙碌时,从边关而来的一队车队,进了京城。
第029章 三更了
五月下旬最后一日, 正好赶上了京城里头的大集市开市的日子。京城西面的市以及东面的市在钟楼里头的钟敲响了八十一下后,大门被三十多个壮硕的衙役左右拉开了。
这是一年两次最为繁华热闹的市场。东面市场卖的都是农作物, 而西面市场卖的东西较为昂贵,有难得一见的天山雪莲, 有云南山里头的三七,有东海采摘的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 有长白山里头的人参鹿茸雪灵芝, 还有漂洋过海远道而来的舶来货物, 甚至于官宦人家收藏许久的名人字画以及家道中落想换更多银钱又不愿意拿到字画店和当铺里头压价的奇珍异宝,甚至于庄园田产,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没有的。
集市连开五日,在六月初四这日闭市, 外地赶来的商客们老早就租下的上等客房,只待这日。
齐子辙是这次开市的主要负责人。别小看这次集市,户部往里头收到的明里暗里的孝敬那都是大头。
摊位固定,多少商户从过年后就开始往这里头使劲儿砸钱,一摊难求。
西市来往之人都是上等人, 不差钱也不二价,翻了多少番, 天子都不管, 只怕价越高,越得意。
齐子辙是从河间回城后皇帝才下了明旨。齐子辙收到的金银财宝全都一股脑地趁着开市前两日夜深人静时让身边的侍卫赶着一队马车,进了皇宫。
皇帝看着闪花眼的宝贝们, 笑得合不拢嘴,来回摸了几下,连连大笑称好,甚至于透露了口风,下半年的集市,还让齐子辙来办。
要知晓,从十年前到去年这些年间,这繁华热闹集市都是钱太师牵头的,钱太师的亲戚与座下交好的学生从中获得的收益不计其数。
这次齐子辙能从虎口下夺食,未尝不是皇帝的一种试探。
钱太师是开市这日睡醒才知晓齐子辙往宫里头送了些什么,气得差点真要告病休息两三日。
朝堂之上,钱太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吹胡子瞪眼地瞅着齐子辙,齐子辙坦然一笑,风度翩翩地行礼作揖。
钱太师也算得上是齐子辙的座师,当年钱太师对他很是看好,甚至于曾夸下海口市称赞于他,“回望老夫入仕在官场爬滚几十年,座下弟子上千,往不及圣人。然,今日得齐由,心中暗自窃喜,因,圣人弟子皆不如齐由,而圣人不如老夫矣。”
他甚至于在齐子辙还是五品小官吏时旁敲侧击想要将自己的爱女许配之。钱太师长子老实忠厚,不善言辞,不懂俗世,成天在史官所里考究文献,二子则外放了小官吏,政绩虽有,却不显眼,更因性子古板固执,不懂得灵活运用,反而得罪了上司。而他上司又正巧是权贵之姻亲,钱太师试探过一次后,了解次子性子,倒也觉得他在那儿安分就好。
三子先天不足,只怕老了还需要长子和次子扶持。
钱太师看多了人世间冷暖,不放心儿子和儿媳妇,这才想着把手头大部分资源,全数交给身份卑微低贱的齐子辙,送其后半生的财源滚滚仕途,只为换得他对自个女儿和小儿子的照拂。
只可惜,齐子辙压根就不搭理。甚至于在升了正四品官职后,因一件事,跟钱太师决裂了。
那时候,御史台中的御史每次上朝都必弹劾齐子辙忘恩负义,愧对座师,不忠不孝,可越是弹劾,齐子辙却越得皇帝青眼相待,终是平步青云。
如今已然是一品官职,手中权势连钱太师都摸不清楚。
这样的齐子辙不是一个臣子,是皇帝特意培养的一把刚毅的利刃,一把对准他们朝臣的凶刀。
齐子辙如何不知,但他甘愿如此。
巡视过一遍东市与西市后,齐子辙端坐在市内特意搭建的官员休息处办公。
京城城门不止通向东西市最近的两个门。京城北门凋敝零落,几位守门护卫脱下厚重的铠甲,满身汗水,刚灌下一碗从井里头舀出的水,抹去嘴角水珠,就听得远远的驼铃声。
很快,拉拉杂杂地一队人马,足上百人,黑压压一群,脱下半襟,只着一衣袖,脸上胡子拉杂,风尘仆仆。
护卫队队长派人拦住了他们,令他们交出路引,一队人下去查看一番。骑在马上的男子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自个的路引,扔在了队长怀里,队长瞅了他一眼,翻开看了,赶紧拱手道:“原来是杨大人!失敬失敬,请!”
杨岩乃镇北骠骑将军,十多年才进京一次,此次进京,早在半年前就请了旨意上京述职。朝中武将一直都是只闻得杨雄和杨岩将军之威名,不曾见真人。甚至于京中小道消息,说是杨雄人如其名,壮如熊,一个锤子下去,能对上两只熊瞎子。杨岩力大如山压顶,一个小指头就能将人提溜着走,健步如飞。
京城虽没有他们父子二人的身影,却处处有着他们的传说,特别是到了边塞危机时。
杨岩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露出了白寒寒的牙齿,不知为何,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亮光,队长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不着痕迹退了一步。
此次杨家进京,杨雄老当益壮,镇守西北,派独子杨岩进京,杨岩则领着长子杨昭一同进京。
这一看似商队,实质乃杨家私产的队伍,前头由杨岩领着,后头杨昭押队,历时一个半月,才到了京城脚下。
过门总要留点东西。杨岩即使在提枪就上的西北里头滚黄土滚了十多年,也忘不了京城里头的规矩,拿了一锭足足二十两的银子塞进了队长的怀里,又从长子手上光明正大地接过一个小荷包,里头放着五两小银裸子,用来给守卫们卖茶吃点心花用的。
队长笑嘻嘻地接过了,还派了几个闲着没事干站着的护卫帮着护送车队,一行车队进入京城,倒未曾引得瞩目。
杨雄和杨岩是算好了进城的日子,因着碰到了开市第一日,这才敢大包小包地带进来。
车队停在了瑞郡王府门口,杨昭下马敲门,房门接过拜帖,送了进去,杨岩性子爽朗,声音洪亮,跟前来帮忙的护卫们说着话儿,一时间等着里头的人过来接,倒也不觉得无趣。
等着杨岩细数西北的好,差点将安于京城守城门的护卫忽悠跟着去了西北时,郡王府的门咯吱一声,开了。
只见两位着装高贵之人匆忙走了出来,门房恭敬地请安后退到一边。
杨岩肆意的笑容还未收敛,却在听得声响转身之际,望见了来人的面容,他的目光落在了年轻妇人脸上。
如画般勾勒过的精致眉眼,如柳叶般的眉头轻轻陇着,一双杏眸似泣非泣,泪光点点,鼻腻鹅脂,一点朱唇,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头戴六尾凤金片步摇,点缀珍珠小花,身着缕金百蝶掐丝修身长裙,腰系海棠花开洋红荷包,边上的男子扶着她,眉目不威而怒,双目有神,身着蟒袍玉带,脚踏蟒鞋。
杨岩眼神微变,刹那间好似时光倒流到了过往二十年前的西北塞外,那时候的妹妹,身着洋红骑马服,手执长鞭,在西北大草原中来回驰骋,纵声欢笑,张扬肆意。
他抿着薄唇,上前深深看了郡王妃一眼,俯身拱手行礼,“给瑞郡王爷和瑞郡王妃请安。”
十多年前,他接到京中来信,见信封上的字迹并不是妹妹所书,拆开一看,竟然是报丧的。
他心急如焚,只想快马扬鞭返回京城,只求能见妹妹最后一面,可塞外将领,无旨意不得私自回京。
正当他与痛失爱女的父母商量好已经打好包袱准备启程时,边关游牧民族来犯,等候了十日的旨意来了两道,一道恩准他回京,另一道则事从急办,免了他所请进京旨意。
这一直都是他们杨家人心中不可磨灭的痛,母亲还因此整整一年卧床不起,却在一年后突然失去了以往的记忆。
亲妹过世,他曾隔一月就写信到河间沈家,却未有回音,私底下派人前去,见了沈宴,只说是茂儿与新的母亲有争执,出手伤人,又闹着离家,送到了京城的大伯家修身养性,等人到京城沈大人家时,又说茂儿进宫当公主伴读了,未到休沐之日,不可回,想要托他们带句话,却面露难色。
来人只能又将话语带给了沈宴。杨岩并不知沈晞茂过得如何,一个大老粗,想着妹夫定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直到茂儿成亲之时,沈家人又来了信,可到西北,早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他们只让人登门给沈晞茂送了银票,大小件物件陪嫁,全都没有。
眼望着面前的侄女,眉眼间与当年的小妹竟有六成相似,不由得心中大恸,回想当年的心大,恨不得以身替小妹死。
郡王妃望着与记忆中娘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眼眶滚着泪花,嘴唇微微颤抖,哽咽了许久,才平静下心情,哑着嗓子用家礼见了礼。
杨岩连连点头,回身招手让儿子杨昭过来,双方斯见罢,从西北带来的箱子早已经一箱箱地运了进去。
安排了杨家父子休息后,吃过饭,郡王妃在郡王爷的书房中与杨家父子商谈了许久,杨岩出门时,一个慌神,直挺挺地扑倒在地,肉身与坚实的地面发生了碰撞,一声闷响,杨昭上前扶,却被杨岩推开了。
杨岩将铁拳般的双手紧紧握着,一下一下砸想石头铺成的路面,不一会,路面上留下了两血印,再看杨岩的手,竟然全是血珠,腥味溢满了周遭的空气。
他的脑海全是郡王妃所说的话,他脑子嗡嗡叫,一片空白,眼眸子里头的白却因着愤怒充了血。若不是当年他们杨家人不曾上京,错过了小妹的最后一面,沈家人哪里敢如此大胆换了孩子的身份。
可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
杨岩抱住自己的头,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了凄惨悲凉的喊声,喊声震天。
郡王妃暗自垂泪,不忍见,避开了。
杨岩已然在沈府门口连续等了三日了,此次递上拜帖,隔日询问时,要么门房愁眉苦脸地告知沈宴并未归府,要么就无奈地表示沈宴并未有任何吩咐。他恨不得提刀硬闯,可天子脚下,他不能连累了杨家满门的英名。当年小妹如此隐忍,不也正是为了保全杨家的一丝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