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段荀点点头,“兵马营荒郊野岭的,你动起手来也方便。尽快动手解决薛铖, 以免夜长梦多。”
“放心,今夜我就带人去山上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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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铖和魏狄在城中买好被褥和修葺房屋所需的一应物资,流水般运上兵马营。单青等人又是惊诧又是感激, 忙喊上营中青壮一同来帮忙。有的清点分发被褥,有的腾出仓库囤放修葺物资, 有的已经开始搭上手脚架,呼朋喊伴准备翻修营房。
薛铖与单青仔细核对营中名单, 挑出可用之人重新编整,其余人皆编入后勤。魏狄则同营里的弟兄一道忙着翻修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兵马营突然有了主心骨,又是位靠得住的将军,营中士气突然间高涨起来, 就连那些老弱残兵都忍不住凑一份力。实在肩不挑手不能提的就窝去伙房,为劳碌的弟兄们准备酒水吃食。
营中物资有限,但即便是最普通的粗茶淡饭, 却令这些军士们尝出了堪比澄心楼招牌菜的滋味。
兵马营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西南各地收到消息的暗卫们也在策马扬鞭赶来的路上,有不少已经抵达远安城,低调地窝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静候薛铖的命令。
与此同时,京城的消息也递到了薛铖手里。
这几个月来,京城的局势又变了一轮。
宁王云游归京,带回来一个世外高人,说是隐居桃园的道士,道行极高,甫一入京便被带进皇宫。说起来这道士的确有几分本事,短短几日时间便把昏迷不醒的承光帝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得了承光帝的赏识,把这龙体交给道士调养。
太子薛昭仁又惊又怒,却更怕事情败露。他买通太医令李荣林给承光帝日常汤药中添些相克药材的事本可以瞒得滴水不漏,但如今宁王插手进来,有得了承光帝信任,万一摸出什么蛛丝马迹,他的太子位便岌岌可危。反倒瑞王薛昭珩松了口气,承光帝活的时间越长,他便有越多的时间筹谋废储之事。
可惜薛昭珩没能开心太久,苍城铸造坊爆炸失火一事不知怎的被人捅了上来,种种证据直至有人私铸大量兵器、意图谋反。京中风声顿时紧张起来,承光帝勒令大理寺连同兵部刑部彻查此事。
钦差没到苍城几天便摸出了铸造坊背后的管事,从他的府邸竟抄出了与瑞王来往书信。大理寺秘而不宣,直接向承光帝请了手谕,趁着薛昭珩在宫中与淑妃说话的功夫,直奔瑞王府邸,竟在后花园中掘出了三大箱兵器。无论制式做工,和苍城铸造坊废墟中清理出的兵器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薛昭珩百口莫辩,除了拼命自述蒙冤外,竟找不出任何可驳斥书信与兵器的证据来。淑妃疯了一般跪在御书房门前求情,却惹恼了承光帝,废去妃位,被人拖回宫中、不许再踏出宫门半步。
但对于薛昭珩,承光帝终究没有痛下杀手,削去亲王封号,禁足府邸。
瑞王一派顷刻间树倒猢狲散,有些立场不稳的门客还捅出了瑞王密谋废储一事,惹来朝野震怒。纵有两三人拼命周旋,也无力回天。
得知淑妃被废、瑞王被贬的消息后,孟皇后多饮了一盏酪,低声叹了句天道轮回,然而薛昭仁心中却隐有不安。
自宁王归京后,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太巧了,尤其他在御书房中状似痛心的一句——“江山是父皇的江山,九哥糊涂,怎敢觊觎父皇的山河呢!”
他还记得承光帝听得此话后眼里如鹰一般警惕又猜疑的眼神,这种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承光帝身上见到过了。
九五之尊人中之龙,身居那万万人之上的位子,就绝不会容许有第二人敢肖想此位,哪怕是他的儿子。被安逸岁月掩去猜疑本性的帝王,再一次因这一件事、这一句话燃起了猜忌之火。而薛昭仁无法肯定,这把火会不会有朝一日烧到他的头上,毕竟太子与皇位,不过一线之隔。
***
薛铖平静地看完送来的书信,将信笺置于烛火上燃尽,低声道:“宁王的动作倒真是快。”
“他倒藏得好,这么多年从不在朝堂上活动,谁知这一出手就直接把瑞王给打下去了。”魏狄啧啧而叹。
“你也觉得是宁王的手笔?”薛铖问。
“太子没必要做这种事。”魏狄道:“瑞王好歹也浸淫官场多年,怎么会把苍城造的兵器埋在自家院子里,除了宁王不会有别人。”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我看私矿和那个铸造坊估计都是他的。”
薛铖望着桌面的灰烬出神,魏狄自顾自想了一圈,心下一个咯噔,连忙问:“将军,你说宁王不会造反吧?”
如今北方边患无忧,南边又有薛铖坐镇,外患已平。宁王要真想兵变夺权,也不是不可行。
“未必。”薛铖摇头,“东陵王府尚在,他若敢兵变,就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
他缓缓抬眸看向魏狄,低声一字一顿道:“清君侧。”
魏狄倒吸了口气,问:“这样一来,宁王下一步会不会对王府动手。”
“他不会动王府。”薛铖道:“他只会直接对我动手。”
“有道理。”魏狄摸着下巴,神色突然一凛,道:“那要不要多调些暗卫过来保护你的安全?”
“他的手一时半刻还伸不过来,况且,刺杀是最下乘的法子,一旦失手就容易被对手反扑。”薛铖道:“按照瑞王这件事的风格,他若真要对我出手,必定是让我、让整个东陵王府身败名裂的局。”
魏狄闻言深深皱起眉头,问:“那咱们怎么办?”
薛铖慢慢收回目光,拂去桌上灰烬,道:“见招拆招吧,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先把涿州的事收拾干净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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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铖这边气氛压抑,溯辞和徐冉倒是轻松自在。
两人一上午把远安城逛了一小圈,把商家打听了个遍。大至商家各处产业,小至商家妯娌们爱哪家的胭脂都探得一清二楚。
直至正午时分,二人在街边小酒楼歇脚,坐在靠窗的位子里看着不远处商家的绸缎庄,一边吃着烧鸡一边犯愁。
消息是打听得七七八八了,可要从何入手呢?
商家不喜与官府打交道,只在面子上把该交该孝敬的东西都做齐了,再无更深一步的瓜葛。若直接打着薛铖的名号上门,只怕也会被敷衍对待。但若不顶着薛铖的名号去,她们要如何走进这商家大宅、与商老爷对坐而谈晓以利害?
溯辞撕下一条鸡腿,十分自然地想到了老办法,神神秘秘道:“不如我再扮一回神棍混进去?”
徐冉有些犹豫,道:“可是咱们打听了这一圈,没听说商家逢年过节回上哪处庙或道观进香的呀,他们会不会不吃这一套?”
“吃不吃得试过才知道嘛。”溯辞拿着鸡腿饱蘸酱料,狠狠啃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唔,好吃!”
徐冉见状连忙去撕另一条腿,笑道:“我就说吧,这家店虽然不起眼,但这个烧鸡可是城里一绝,寻常馆子可做不出这个味道!”
溯辞三下五除把一条腿啃得干干净净,腮帮子鼓囊囊的,又伸手去撕鸡翅,含混不清地说:“还是阿冉你会吃,还有没有哪家酒肉不错的,晚上咱们再去。”
“那可多了去了。”徐冉眉飞色舞地说:“真要吃起来,能吃小半个月不重样的!”
溯辞闻言眼睛都亮了,忙不迭问:“那咱们晚上去哪?”
“我想想啊。”徐冉咬下一口肉,提议道:“不如去庆林斋吃酱肘子吧,他家掌勺的是从北边来的,酱料很是特殊,唇齿余香。”
溯辞嘴里嚼着肉,腾不出说话的功夫,只能忙不迭掉头以示同意,惹得徐冉笑她:“馋虫!”
一顿酒足饭饱,溯辞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饮一口茶清清口,还是决定扮神棍去商家试试。徐冉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随了溯辞的意思。
二人回家换了身装扮,溯辞仍旧那一副仙姑扮相,直接往商宅门口去,徐冉则蹲在不远处接应,以防万一。
商家到底是大户人家,高墙深院,朱红大门紧闭,阶前一尘不染。
溯辞在门前来回踱了几步,装模作样地把商家大门上下打量一番,摆出一副掐指算命的姿态。偶有路人经过,也不免好奇多看她几眼。
可惜溯辞把十个指头翻来覆去掐了遍,也不曾见有人进出,不禁暗自纳罕起来:这商家大白天的难道没人走动么?
又等了片刻,大门依旧紧闭无人出入,溯辞搓了搓手指,内心哀叹一声,索性上前去敲门。
门上铜辅扣响,不过多时大门便咿呀一声打开半扇,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露出脸上下将溯辞打量一番,问:“请问阁下因何事登门?”
溯辞温声笑答:“我乃云游散修,路过贵府,有要事告知商老爷。”
那家丁面色古怪地又看她两眼,道:“您稍等,容我通禀一声。”
溯辞微笑颔首,看着家丁重新关上门,胸有成竹,半点不担心。
只要能见到管事的,保准能忽悠住咯!
家丁的步子很快,没过多久,门背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溯辞清了清嗓子,略略整理衣衫,肚子里打好腹稿,准备声情并茂唱一出戏。
两扇大门被推开,溯辞浮上笑容抬眸看去,只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后,只是……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好。
溯辞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管事指着她冷声道:“给我泼!”
门后霎时出现两个抬着水盆的家丁,一盆子残茶劈头盖脸向溯辞泼来。溯辞惊叫一声急忙闪开,饶是她动作快,也无可避免地被浇湿了衣摆。
还不等她出言质问,那管事就冷笑一声道:“江湖骗子,还想来诓骗商家,好大的胆子!”
溯辞完全不知自己到底哪里露馅了、惹恼了商家,正要开口分辩,那管家白了她一眼,大手一挥,朱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结结实实把她关在门外。
萧索的风从地面卷过,溯辞呆愣愣看着地面那一片水渍,茫然眨了眨眼。
怎么感觉……这么委屈呢?!
另一边目睹了全程的徐冉扶着墙笑得直不起腰来,看着溯辞委屈巴巴地走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又是噗嗤一声,道:“虽然有点不大合适,但我真忍不住想笑哈哈哈。”
溯辞幽怨地瞥她一眼,猫在巷子里把湿漉漉的裙摆提起来拧了又拧,道:“还好泼的只是残茶,这要是泼了别的就完啦。”
徐冉笑够了,看着她裙摆上的茶渍,道:“不然去换身衣裳吧,反正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得想别的法子。”
溯辞哀哀叹口气,道:“这商家是有多恨方士啊,连句话都不听我说。”
“这就不知道了。”徐冉耸耸肩,标示她也没听说过商家和方士之间还有什么恩怨。
正当二人在巷子里思考对策时,突然看见对面商家一侧的角门开了条缝,有两人轻手轻脚溜了出来,其中一个披着宽大的斗篷,另一个丫鬟打扮,显然是主仆。二人四下打量一番,匆匆往巷子里走去。
徐冉和溯辞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悄悄跟了上去。
第88章 夜探
从商家偷偷跑出来的主仆二人正是三少奶奶贺兰欣和她的贴身丫鬟, 二人躲躲藏藏穿过窄巷,走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直奔城南而去。
贺兰欣在马车里绞着帕子,秀眉紧蹙,忧心忡忡。丫鬟在一旁温声劝她:“小姐别急,总会有法子的。”
贺兰欣点点头,神色却并无舒展。
发生这样的事,让她怎能不急!
她四年前嫁到商家,虽说三少爷成亲那日疯癫大闹喜宴, 但往后也慢慢调理过来,虽成日在院子里,这几年却再没犯过病, 待她也算过得去。原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过下去,谁料这小半年他的疯病又复发, 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贴药,就是不见好。发起疯来谁也不认, 一口一个娇娇,胡言乱语,一会儿说什么对她不起,一会儿又喊不如死了,颠三倒四, 着了魔一般。
前些日子二姑娘带回一个道士,说三少爷被小鬼缠身要驱鬼,老爷本是不信, 但奈何如今束手无策,只能试一试再看。谁知这道士是个江湖骗子,一碗符水喂下去差点没要了三少爷的命,卷着细软逃之夭夭。老爷大怒,勒令府上不许寻这些歪门左道、江湖郎中。
然而莫说远安城,就是整个西南有名的大夫都清了一遍,再想寻良医,便只能往京里去。然而三少爷如今这情况能撑到什么时候,谁都没有底。
贺兰欣抹了把泪,只觉心里发苦。
商家不愿声张此事,断不会张榜求能人医治,否则城里的黑市摸一圈,恐怕还有几分希望。此刻她也是六神无主,这才偷偷溜回娘家,求爹娘帮忙去黑市或找旁的路子寻一寻。
马车在贺家附近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停下,贺兰欣带着丫鬟悄悄叩开角门钻了进去。
溯辞和徐冉远远看着,又向旁人一打听便知那处宅子是商家三少奶奶的娘家。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计较。
商家是大户,下人嘴严,但贺家可未必了。
溯辞顿时觉得自己这身本事又有了用武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徐冉看了眼她沾着茶渍的裙摆,笑道:“明日吧,你总得让人姑娘把苦水都倒干净了再去打听消息吧。何况衣裳都成这样了,有损你仙风道骨的形象啊。”
溯辞耷拉下脑袋,小声嘟囔:“我还是头一回被人泼出来呢。”
徐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下回我带你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溯辞点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衣摆,仰天哀嚎:“白衣服最难洗啦!”
徐冉勾过她的肩,笑道:“那就不洗,本当家的带你买新衣裳去!”说着就拉上溯辞往最近的裁缝铺子去。
城南这一片没有城中心热闹,多了几分恬静,店家接待的客人也不多,见徐冉和溯辞上门便堆着笑脸迎上去。一面引着二人往里走,一面殷勤介绍起店里新到的好料子。
扫了眼一排排布料,徐冉问:“有现成的没?”
店家笑道:“自然有,不知两位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徐冉指了指溯辞,道:“给她挑身好看的。”
店家不着痕迹将她打量一番,比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