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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远安城的夜景丝毫不逊于京城,放眼看去亭台楼阁沉浸在炫目的光华之中,有美人娇笑、豪客痛饮,街市热闹,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间,竟必京城夜市更添几分喧哗。
这座城隶属的官府是一潭不见底的黑泥,却无可否认它促成了远安城的繁华,引来了无数商贾异士。而忙于捞钱享福的官府对此必京城宽容很多,一路走下来,各道上见得光见不得光的都能瞧见一二,在灯光昏暗的小巷子里甚至还藏着不少黑市,但凡拿得出手、说得上的东西都能花钱买到。
溯辞一路逛下来大开眼界,顺道还在黑市里打听了处理古玩字画乃至山石屏风的价码,又算了算将军府里那些值钱玩意儿的件数,只觉天降横财两眼放光。
正当她心里打着金算盘,乐滋滋地往外走时,却在拐角冷不防被人拽住了衣角。她心中一凛,顿时警戒地转头看去。只见围墙的阴影里立着一个戴斗笠的人,那人缓缓开口,声音十分熟悉:“溯辞?”
溯辞微愣,蓦然把人往前一拽,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对方的脸,登时惊喜叫道:“阿冉?!”
徐冉立即伸手捂她的嘴,龇牙道:“小点声!”
溯辞忙不迭点头,闷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今日身着半旧的粗布短衣,脸上又易了容,没想到竟被徐冉认了出来。
“看身段和走路的模样眼熟,这味道……”徐冉说着倾身上前在她身侧嗅了嗅,笑道:“闻着也像你。”
溯辞一头雾水,把胳膊肘凑到鼻尖使劲闻了闻,茫然道:“什么味道?”
“糖炒栗子的味道。”徐冉摸了摸鼻尖,眼里满是笑意。
溯辞闻言大窘,小声说:“这也能闻出来啊……”
“我鼻子灵嘛。”徐冉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同她一道往外走,“你怎么跑来黑市了?”
溯辞:“好奇呗,顺带来问问有没有人收古玩字画什么的。”
徐冉奇道:“这些东西找当铺不就成了,况且,你哪来的古玩要往黑市倒腾啊?”
“自然是有人送来、去不了当铺得偷偷处理的东西咯。”溯辞冲她挤了挤眼睛。
徐冉顿时意会,摇头道:“这要被人知道了,得气吐血。”
溯辞嘿嘿一笑,又问:“你怎么也跑来了?”
“来打听些人和事,你们这忙着应付官老爷,我也不能偷懒啊。”徐冉压低声音,道:“祁振也来远安城了,我的人在澄心楼把人跟丢了,这不来打探打探他还有什么棋埋在这儿。”
“澄心楼?”溯辞心下一惊,抓着徐冉的胳膊惊声问:“祁振在澄心楼?!”
“是啊。”徐冉没料到溯辞这么大的反应,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段荀今夜在澄心楼设宴,请了远安城大小官吏,给将军接风洗尘。”溯辞只觉一股不妙的预感从脚底爬上脑门,喃喃道:“我真该给他算一卦再让他去的……”
“你们和段荀撕破脸了?!他们着就要下手?”徐冉也吃了一惊。
“倒没撕破脸,但祁振搅进来还真不好说会出什么岔子。”言语间溯辞心念已定,拉着徐冉扭头就往没人的小巷子窜去。
等到喧嚣声隐没在夜色中,溯辞寻了个没人的偏僻角落,蹲在地上取出石子,仰起脸对徐冉道:“你帮我望望风,我算一卦,很快就好。”
徐冉知道她石阵的厉害,欣然点头应允。
借着月色,溯辞飞快布阵取血,屏息凝神看着阵中卦象变幻。等到石子重归暗淡,她才略松了口气,低声道:“幸好。”
“如何了?”徐冉问。
“不是什么大凶的卦。”溯辞站起身,拉着徐冉往澄心楼的方向走去,“只怕是段荀想来个敲山震虎,祁振未必会按他的意思走。”
征西将军对匪寨的威胁必然必对段荀的威胁更大,手握良机,难保祁振不会赌一赌运气,对薛铖下杀手。
澄心楼想必是段荀和祁龙的地盘,薛铖只带了魏狄,虽说还有暗卫,但这一步棋过早暴露必会影响日后计划。既然算出了端倪,她就不能坐以待毙。
“咱们得去搅搅局。”溯辞眼里精光乍现,问徐冉:“阿冉,看过戏班唱戏么?”
“啊?”这话题跳跃太快,徐冉有些茫然,应道:“自然看过。”
“咱俩演一出江湖神棍招摇撞骗,义士拔刀相助血溅澄心楼如何?”
第85章 搅局
澄心楼位于朱雀街最繁华的地段, 楼高四层,雕栏玉砌奢华非常。段荀包下第三层为薛铖接风,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大户齐聚于此,八仙桌上玉箸珍馐酒香四溢,人人脸上堆着笑容,注意力不在满桌佳肴,而是投向坐在段荀身旁的薛铖身上。
酒桌上觥筹交错,由段荀牵头,众人接二连三地向薛铖敬酒, 满口官话。要么贺一贺薛铖走马上任,又恭维两句刺史大人勤政爱民;要么唉声诉苦匪患如何头痛,多年剿匪无功而返、助长匪徒气焰。
薛铖波澜不惊地听着, 半句话也不多说,令那些或敲打或试探的话语尽数落空。
段荀饮一口酒, 看着薛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
端着吧, 我看你能端到什么时候!
杯酒入喉,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后头的雅间,眼里暗光涌动。
雅间内没有点灯,街上的亮光透过窗子撒入屋内,照亮一隅。祁振抱着刀倚在窗边, 听着外头推杯过盏的喧闹声,十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一个黑衣男子给他端来酒,低声道:“当家的, 这段荀要咱等到啥时候啊?”
“谁知道。”祁振拿过酒盏仰脖闷尽,啐了一口,道:“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把老子当枪使。”
今日他本是来找段荀商量如何应付薛铖的办法,却被段荀拉来说要先敲打震慑薛铖,再谋后计。段荀仍旧怀着拉拢薛铖的心思,一旦把薛铖拉入伙,他心心念念的驻军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囊中物。
但祁振可不这么想,他之所以和段荀达成协议,就是捏准了段荀虽在涿州一手遮天却无兵可用的软肋,一旦让他和薛铖结盟,那黑龙寨在段荀心中的分量可就没那么重了,倒戈将黑龙寨送给薛铖做军功也不是不可能。
祁振慢慢眯起眼。
但,若能借这机会杀薛铖的话……
段荀本意是想祁振佯装刺杀薛铖,伤残不论,留一命即可。为此他特意将祁振的人手尽数安插入酒楼,也未留下任何衙役守卫,就是为了方便祁振动手。
如今酒至酣处,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祁振咧了咧嘴,低声对身侧人道:“你说我要是当着他们的面把薛铖给宰了,这些官老爷会是怎么个表情?”
那人顿时笑了,道:“那不得吓得屁滚尿流的!”
祁振也笑了,拍了拍他的肩,道:“一会得了段荀的信号,咱们就出去宰了薛铖!”
那人连声附和,末了又有些担心地问:“可段荀让咱们留薛铖一命,这样做会不会……”
“怕什么。”祁振冷哼一声,“他想掌控匪寨,除了咱们黑龙寨,他还能依仗谁!”
“当家的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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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两方各怀鬼胎,蠢蠢欲动准备动手,溯辞这边终于准备妥当,大摇大摆地走进澄心楼。
她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算命的招幡,脸上用胭脂和石黛画得黑一块红一块,背上还披着破布条似的彩衣,活脱脱一个神婆模样。
澄心楼到底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店小二一见她这幅打扮立刻上前就要赶人,被溯辞拿银子砸了一脸,趾高气昂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端上来,再来两个爽口小菜!”
见她出手阔绰,店小二立即换上笑脸,将她请入堂中坐下,脚不沾地地扭头就去准备酒菜。
她这幅扮相夸张,引来不少人侧目,溯辞恍如不觉,小心翼翼放好招幡,又将算命签筒往桌上一摆,双手并指合十,闭上眼摇头晃脑、嘴中念念有词。
她动作夸张,语速急,声音小,旁人根本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更加好奇地盯着她,堂中目光一时皆汇聚在她身上。
溯辞念了片刻,骤然睁眼大喝一声,伸手一掌击于桌案上,将堂中人唬了一跳。只见桌面轻颤,签筒震动,眨眼间一支竹签从筒中窜起,摔落桌面。
溯辞长舒了口气,小心翼翼拾起竹签仔细端详。只一眼,她勃然色变,起身惊叫道:“不好!”
一旁有看热闹的出言问:“何处不好?”
溯辞眯起眼睛看那人一眼,随后猫着腰缩着脖子把大堂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道:“我方才卜了一卦,发现此地煞气极重,冤魂盘桓不散,恐有血光之灾!”
有人不信,嗤道:“你们这种江湖骗子满口胡话,只怕是没钱充大爷,想讹店家一笔罢!”
“哼,你莫要不信,等来日吃了苦头,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溯辞冷笑一声,继续神叨叨地环视大堂,“我的卦绝不会错,此处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那人还欲反驳,却听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错,确实有血光之灾,不过这灾只怕是要应在你身上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劲装头戴斗笠的江湖侠客步入堂中。帽檐低垂,脸上一块硕大的胎记遮住了大半张脸,腰佩剑,整个人杀气凛凛,直直盯着溯辞。
溯辞这才慢慢直起腰,问:“你是何人?”
“江湖过客罢了。”徐冉答。
溯辞又道:“我与大侠素昧平生又无冤仇,何故如此咒我?”
徐冉在她身前五步外站定,咧了咧嘴,道:“不是咒你,说实话罢了。”说着缓缓拔剑出鞘,指向溯辞,“受人之托,取你性命!”
堂中食客俱惊,离得近的有些已然起身缩去远处,生怕被波及。店掌柜的见状向伙计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绕去后院搬救兵,而自己笑着走向她二人试图打圆场,奈何二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溯辞紧紧盯着徐冉,问:“何人?”
“看来你是坑的人太多,记不清了!”徐冉冷笑道:“我来提醒提醒你——是半月前你给算卦的王大娘!”话未落音,徐冉蓦然出招,直刺溯辞。
溯辞眼疾手快那过招幡挡开一剑,怒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她付钱我算卦,事后反咬我一口,你怎能仅凭她一面之词判我死!”
“死到临头还嘴硬!王大娘年迈孤苦,就靠着这点银钱度日,你竟然还诓骗她,还她倾家荡产连房子都保不住!居然还在此污蔑她反咬你,真是好不要脸!”徐冉招招凌厉,一边打一边骂。
三言两句刻画出一个昧着良心招摇撞骗的神棍形象,加上溯辞这身不伦不类的扮相,在场之人几乎即刻相信了徐冉的说辞,看向溯辞的目光隐含愤怒。
溯辞又躲开一剑,冷笑:“我凭本事赚来的,你来管什么闲事!”
徐冉再度袭来,道:“王大娘于我有一饭之恩,怎能眼见她被你这种无赖小人诓骗!”
溯辞跃上桌子,笑着拍了拍胸脯,道:“银子就在这,有本事来拿啊!”
徐冉翻转剑刃,又是一招劈去。
二人你追我跑,把大堂闹了个人仰马翻,店掌柜叫苦不迭,只盼帮手快些赶到阻止二人。楼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伸着脖子向内张望。
溯辞见闹得差不多了,瞅准时机朝楼上奔去,徐冉紧追其后。
店掌柜见状吓得面如土色,高声道:“去不得、去不得啊!”
今日刺史大人在此设宴,特地嘱咐不许任何人打搅,他连二楼都没敢放客,如今这俩人打上去,若冲撞了贵人就完了!
可惜溯辞和徐冉打的就是搅黄宴会的主意,任凭店掌柜在后头喊得撕心裂肺,只当听不见,直接窜上二楼。
二楼空空荡荡连灯也没点几盏,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装作打斗的样子把几张椅子摔下楼梯,扭头又往三楼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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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出这样的大的动静,三楼再如何热闹也听见了。
段荀微微蹙眉,薛铖则放下酒盏,问:“出什么事了?”
段荀眸光一闪,笑着给他斟满酒,道:“许是有人喝醉了耍酒疯罢,常有的事,不打紧。”
然而他话未落音,溯辞扛着凳子就闯上三楼,一见眼前的热闹景象即刻回身把凳子砸向随后而至的徐冉,徐冉想也没想一剑把凳子劈做两段,落在楼板上发出两声闷响。
众官吏大惊,段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拍案而起,怒道:“大胆!汝等何人,竟敢在此行凶!”
溯辞理都不理他,倒是徐冉抬眼瞅了段荀一眼,讽道:“一群不知民间疾苦的官老爷。”继续和溯辞缠斗。
段荀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立即想把祁振等人招出来收拾这两个狂徒,但为了不过早泄露底牌,硬生生忍了下来。
薛铖和魏狄相互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紧紧看着二人纠缠的身影。
这两人,看着怎么有些像溯辞和徐冉呢?她们怎么会来这里?
薛铖这边暗自纳罕,溯辞那边正闹得开心。二人左撞一个官员,右踢一个富户,正因段荀为了设计薛铖调开守卫、又不愿令祁振暴露,她二人误入无人之境,眨眼间将三楼闹得一地狼藉。
雅间内祁振等人躲在门后悄悄窥伺,一时间也不知这到底唱的哪出戏,又未等到段荀的信号,只能按兵不动。
左右闹的不是自己,看看热闹也不错。
段荀在涿州只手遮天,谁人不给他三分面,从未落至如此窘境,正气得肝疼,就见徐冉一剑削向溯辞,角度刁钻,溯辞避无可避,眨眼被刺中!
徐冉微不可觉地冲她点点头,溯辞微微侧过身避开众人视线,将事先准备好的鸡血包取出,顺着徐冉抽剑的方向快速洒出。
其余人只能看见徐冉抽剑,鲜血飞溅洒了一地,溯辞捂着胸口倒抽一口凉气,踉跄跪地,颤声求饶:“银、银子我都给你,求大侠放我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