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段久答:“他从西境回来后一路慢慢往南,却在蜀州失了线索。”
“算起来,也有好些日子了。”段荀睁开眼,慢慢坐起身,道:“按脚程,怎么着也该到了。”
“说不定路上游玩耽搁了。”段久道:“他从西境来一路上游山玩水,身边似乎还跟着个姑娘,佳人在侧,少不得缠绵几日。”
段荀嗤笑:“铁骨铮铮的沙场悍将,也难逃这温柔乡嘛。”
段久颔首称是。
“不可大意。”段荀道:“继续找他的下落,再给祁振递个话,让他尽早动手。咱们最好赶在薛铖到任前把黑龙寨拢进来,到时候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计可施!”
“老爷英明,我这就去办。”
第82章 赴任
远安城。
晴空无云, 耀眼的阳光带着丝丝暖意撒遍整座城池,街市依旧热闹非凡,贩夫走卒络绎不绝,仍旧有显贵闹市策马,引来阵阵惊呼。
城内的官署门前倒是十分清净,守门的衙役佩刀分立左右,目不斜视,对街仍有小摊小贩,但喧闹声丝毫影响不到这边。
门前落叶飘零的高树下, 静静站着一个人,一身破旧的军服,身量颀长, 剑眉星目,立得笔直。只是如今已是初冬天气渐凉, 他身上仍旧的单衣,透着几分萧索味道。
对街面摊的老板刚给客人送完面, 抬眼看了看那人,颇为痛惜地摇头叹了口气。
这人日日往官署来,日日被拒门外,已锲而不舍地站了有小半月,附近来往的人都见怪不怪, 也有人好心劝过,然而他执意不肯放弃,唯余一声嗟叹罢了。
面摊老板正准备给他送一碗热汤过去, 这头便有三人入篷,在桌边坐下,吆喝道:“店家,来三碗面。”
“好嘞。”店家应了一声,收回目光,埋头掀锅盖下面。
再看这三人,皆头戴斗笠,一身劲装,腰配剑,似江湖客。乃是薛铖溯辞与魏狄。
三人入座后心思都不在吃上,压低帽檐看向官署的方向。
“就是这儿了。”魏狄压低声音道:“兵马营在城郊,将军先去兵马营看看还是直接进去?”
“先看看再说。”薛铖的目光落到树下那人身上,道:“那是什么人?”
“衣服像是军服,莫不是……兵马营的人?”
“兵马营的人怎么现在这里?”
“许是犯了事,或是求见什么人。”
溯辞瞧了一眼,道:“以段刺史那德行,若是犯了事,哪还能这么安生立在那,必是求见什么人被拒之门外了。”
薛铖仔细将那人打量一番,蹙起眉头。
他身上的确是军服,却十分破旧,初冬十月仍着单衣,面容瘦削,想来营中吃穿用度并不尽人意。但兵马营有屯田。自耕自足,棉衣等物资由官府发放,如今秋收才过没多久,何以至如此窘境?
言谈之间,面摊老板将三碗热乎乎的汤面端上桌,道:“客官,您的面。”
“好香。”溯辞迫不及待地嗦一口汤,对面摊老板问道:“店家,对面那人可是犯了什么事?一直在官府门前站着。”
“姑娘有所不知,那人没犯事,是西郊兵马营的一个百夫长,叫单青。”面摊老板擦了擦手,道:“如今入冬了,西郊山上天寒,他是来请刺史大人拨粮饷棉被的。”
薛铖问:“按例,这军营的军需物资是由州府按期统一发放,为何此人还要来官署请刺史大人拨粮饷?”
此时生意也不忙,面摊老板索性在他们身旁坐下,小声同他们说起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三位不是本地人吧。这兵马营在涿州闲置已久,这附近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或是流浪孤儿乞儿,哪个会去兵马营当兵。这些年涿州从上到下各官府皆扩充了衙役人数,说是应对匪患,多近百人,少的也有二三十人,这兵马营早就名存实亡。”
“营里的人走的走、调的调,现在剩下的也就一些穷苦人家,官府更加不闻不问,粮饷能拖则拖,如今曹都尉故去,这兵马营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面摊老板唏嘘感叹,薛铖等人听得更是心惊。
“本朝法度,州都尉掌一州军务,兵马营为涿州驻军,由都尉管辖。如今都尉故去,竟无新人到任么?”薛铖强压怒气,沉声问:“刺史如此对待兵马营,也不怕寒了将士的心?”
“涿州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有刺史镇着,哪里还透得出风去。”面摊老板摇摇头,也不愿再多说,道了句客官慢用,扭头盛了碗热汤给单青送去。
三人食不知味,目光复杂地看向官署方向。
单青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平视前方,眼角余光瞥见面摊老板端着碗走来,立即转身迎上,低声道:“陈叔,您就别过来了,一会他们看见又要赶你。”
陈叔笑呵呵地把碗递给他,道:“我就来给你送碗汤,天凉你穿得少,喝碗汤暖暖身子。”
单青面露感激之色,也不推辞,接过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热汤入腹,驱散了四肢的寒凉,由内到外泛起些许暖意来。
见他大口吞咽,陈叔叹息一声,忍不住劝他:“单青啊,你都守了小半个月了,何苦呢。”
单青喝完汤一抹嘴,把碗递给陈叔,摇头道:“陈叔,我若不在这守着,山上的弟兄们可就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陈叔也万分无奈,只能收了碗拍拍他的肩头,道一句保重。
单青重新走回原处,这温暖的热汤给他增添了几分力量,支撑又一日的苦候。
等薛铖这边一碗面见底,一台轿子慢慢长街一头行来,单青眼前顿时一亮,待轿子走近立即上前拦在轿前,抱拳道:“大人,在下兵马营百夫长单青,有要事禀告!”
轿子里坐的乃是判司刘弘文,他一听单青的声音就觉头大,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打发走打发走,别挡道。”
随行的衙役闻言恶狠狠地搡开单青,道:“听到没,大人让你别挡道!”
单青哪里肯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慌忙拽住轿夫,手下一时失了轻重,将轿夫拽得一个趔趄,轿子猛地晃了晃。
刘弘文差点撞到脑袋,顿时火起,怒道:“停轿!”
轿子将将落地,刘弘文便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出,指着单青骂道:“大胆!光天化日竟想谋害本官!”
“大人误会!”单青单膝跪地,抱拳道:“方才一时情急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见谅!”又连忙道明来意,“大人,按例月初就该发放兵马营的粮饷和冬衣,如今月已过半,再拖下去营里的弟兄们可就没法过冬了!”
刘弘文冷笑一声,“按例,这粮饷和冬衣早发下去了,你如今在这堵本官,意欲何为?”
单青焦声道:“大人,兵马营上下并未收到粮饷和冬衣,请大人明鉴!”
“没收到?”刘弘文眯起眼,弯腰问:“你的意思是本官克扣了你们那点粮饷,还是本官老糊涂了忘了给?”
“小人不敢。”单青不亢不卑,直言道:“只求大人给兵马营一条生路。”
“生路?”刘弘文直起身子,一拂衣袖,冷声道:“谁扣了你们的粮饷找谁求去,休要在这里纠缠本官。”言罢,抬腿就往官署走去。
“大人!”单青霍然起身,眉间隐有怒意,高声道:“那可是近百条人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受冻,大人良心何安!”
“你大胆!”刘弘文转身指向单青,道:“朝廷命官岂容你如此要挟污蔑!来人,给我打!”
衙役得令立即围向单青,纵使单青会武,但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身体虚弱,不多时便被踹翻在地。那些衙役更是下了狠手,拳脚相加,半点不留情。
魏狄见状在桌上狠狠一拍,骂了句狗仗人势的东西,随后起身快步而去。薛铖并未阻拦,结过账后领着溯辞跟上他的步子。
那些衙役打得正起劲,刘弘文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只听一声厉喝,正在围殴单青的衙役顿时被击飞!
刘弘文骇然后退一步,只见乌金的剑鞘横扫,眨眼间便将那些衙役掀了个人仰马翻。
魏狄弯腰扶起单青,问:“大兄弟,没事吧?”
单青抹去嘴角血迹,感激道:“多谢兄台搭救。”
那头刘弘文气得吹胡子瞪眼,尖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在衙门口行凶!”
“我行凶?”魏狄挑眉冷哼道:“明明是你在衙门口纵容衙役伤人!”
“本官教训狂徒,还轮不到你插手!你这是扰乱公务!”
“哼,我看你是做贼心虚被人道破,想杀人灭口掩盖罪行罢!”
“你!”刘弘文一口气噎在胸口,憋得满脸通红,怒道:“反了反了!来人,把这个刺客抓起来!”
门口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里头人早已听见,刘弘文一开口,官署内便涌出十几个带刀衙役,团团将他们围住。
见人一多,刘弘文立刻有了底气,恶狠狠对魏狄道:“插手管事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斤两,敢在衙门口行凶,不教你尝尝这牢狱里的滋味,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多管闲事的后果!”言罢一挥手,下令:“给我抓起来!”
那些衙役才围拢一步,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谁敢妄动!”
薛铖与溯辞轻身而起,眨眼落至刘弘文的面前。刘弘文又吓得后提两步,指着薛铖问:“你又是何人?”
薛铖并不答话,道:“刘大人这张嘴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果然了得。”
刘弘文撑出官威:“既知我是何人,还不速速退下!衙门办差,岂是你们这些江湖草莽可以插手的。”
薛铖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曼声道:“江湖草莽管不得,那这个总能管了吧?”说着取出令牌,亮至刘弘文眼前。
只一眼,差点教他骇破了胆,他目瞪口呆盯着令牌上那几个烫金大字,目光闪烁,只觉喉咙发紧,半晌才道:“这、这是……”
“征西将军亲令。刘大人不识字?”薛铖的语气颇为戏谑。
这下不仅是刘弘文,在场衙役和单青俱是一惊。只不过前者惊骇,后者万分惊喜。
征西将军薛铖,不是还没音信么,怎么就到远安城了?!
刘弘文脑子里一团浆糊,甚至想伸手把那块将军令拿开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他手刚抬起,薛铖便把令牌拢回手心,道:“敢问刘大人,这下兵马营粮饷冬衣克扣一事,我能不能管?”
刘弘文抬眸颤颤看向他,只觉两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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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中。
段荀还悠哉哉在廊下品茶逗鸟,段久急匆匆而来,附耳对他道:“老爷,薛铖到远安城了,正在官署里。”
“什么?!”段荀霍然起身,茶盏打翻,精致的白瓷杯子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他还说,要查兵马营克扣粮饷棉衣一事,刘弘文顶不住了。”
“没用的东西!”段荀心下烦躁。
薛铖陡然出现,打乱了他布好的棋。不过,他也不是没准备的人,就算到了又如何,这涿州可是他的天下!
“去给四当家送个信,让他姑且再缓缓,静候时机。”段荀沉吟片刻,道:“拿我的官服来,咱们去会一会这个薛将军。”
第83章 刺史
官署内。
堂上一片沉寂, 薛铖端坐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魏狄溯辞分立左右。刘弘文坐在下首,一脸菜色,单青则立在一旁,是不是瞥向薛铖,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起初刘弘文还会狡辩几句,还明里暗里地暗示自己和刺史大人的关系如何亲密,但薛铖不吃这套, 咬着克扣粮饷一事一问到底,问得他哑口无言。最后刘弘文索性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默默祈祷刺史大人快些来解围救命。
平日里尚不觉得如何,此刻薛铖身上那股久经沙场、铁血杀伐的威压彻底蔓延开, 溯辞魏狄无甚影响,但刘弘文却早已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这两炷香的时间简直比两年还要漫长!
正当刘弘文几乎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威压之下时,堂外有一着绯色官服者大步而来。正是段荀。
只见段荀满脸笑意步入堂中,全然无视这凝重压抑的氛围,看也不看刘弘文,只对薛铖作揖道:“薛将军, 这来远安城也不提前差人知会一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薛铖扯了扯嘴角, 道:“我不过奉命赴任罢了,何须刺史大人亲迎。”
“将军这是哪里话。”段荀道:“谁不知将军此行为剿匪而来,乃是为涿州百姓谋福祉,我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是要替涿州百姓好好迎一迎将军的。正巧,这……”
“段大人。”薛铖直接打断他的扯皮,道:“既然你也知道剿匪一事,敢问段大人,这剿匪用兵,用的是哪个营的兵?”
段荀面上笑容一滞,很快恢复如常,道:“自然是涿州兵马营。”
“好。”薛铖站起身,指着单青道:“为何涿州兵马营的百夫长身着旧衣来官署讨要粮饷冬衣?无粮无衣,这匪如何剿?”
段荀立即露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看向单青正色道:“竟有此事?!”
单青抱拳道:“不敢欺瞒大人,按例这月初粮饷和冬衣就该发放至兵马营,但月已过半,兵马营却未曾收到。眼看天一天凉过一天,再拖延下去,弟兄们怕是扛不住了。”
“岂有此理!”不等薛铖发话,段荀勃然大怒,扭头看向刘弘文喝道:“这怎么回事!”
刘弘文缩着肩,一脸苦相,道:“大人明鉴,兵马营的粮饷和冬衣月初就拨下去了,账目上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哪想会出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