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谁都清楚,只要祁老爷子活着一天,这满寨子的风就是向着老爷子吹的,一旦失去他的看重,加上寨中这么多老资历的当家的,六爷必会失势。
所以今日她才急匆匆来找仙姑问卦,原本只想成为六爷和祁老爷子之间的传声筒,来问问仙姑的意见,没想到这一番话彻底点醒了她。比传声筒更牢固的,是盟友。
看着陆娇踌躇满志地离开院子,溯辞站在檐下抬头看向山高出的屋舍,长长叹了口气。
这样的气势,不知能保存到几时。但愿这个为了后路、为了那点私心情爱的女子,最后能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罢。
***
这几日陆娇四处奔走,溯辞也没闲着,变着法地想打探有关四当家祁振的事。奈何寨中守备森严,她无法接近祁振的院子,而寨中人嘴也严,多问怕人生疑,一番折腾下来,除了祁振那些名动江湖人尽皆知的轶事,竟没能探出更多的消息。
最后溯辞十分气馁地蜷在椅子上,捏着石子挎着嘴角独自发呆。
云浮的占卜之术固然好,可她没法把这石头塞进祁振的手里,就无法正经卜一回。若她能以什么丫鬟的身份混进来,搞不好还能接触到祁振起居用具,可偏偏她是四夫人请回来的贵客,而这几个当家的又不信这东西,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可令她憋屈坏了。
总不能每一次都碰运气吧?
溯辞哀哀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膝间。
若将军在就好了,好歹还有个能商量的人。
如此想着,顿时分外想念薛铖,只恨不得能会个五行搬运大法之类的,凭空把人抓过来才好。
许是她念得狠了,此时在燕云寨和魏狄商议该如何把暗卫名正言顺弄进将军府的薛铖顿觉后背一毛,不自觉打了个颤。
她这正愁苦着,外头却突然热闹起来,笑闹声起哄声此起彼伏。溯辞满眼好奇,立即蹦下椅子,三两步推门而出,快步走去院门口张望。
只见道路两旁聚满了人,祁老爷子仍旧坐着轿子,裹着一身裘皮大氅,满面笑容。他身后跟着祁望山,高高坐在马上,脸上亦有几分喜色。再往后是一条长长的马车队,红绸装点,摆着一只只红漆大箱子,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围观之人多在向祁六爷道贺,溯辞悚然一惊,这才想起祁老爷子要去燕云寨提亲一事!
“都这么多天了……”她低声喃喃。
聘礼送去燕云寨,两寨之间这点看似平和的窗户纸就彻底捅破了。徐冉嫁,燕云寨或为黑龙寨掌控,或内部会因大当家一事再生波折;不嫁,便是公然和黑龙寨为敌。
无论哪一种,他们都必须商量出万全的对策,薛铖恐怕也不能在燕云久留了。
如此一想,溯辞顿时拿定了注意。
是时候离开黑龙寨了。
等车队远去,溯辞正想该上哪寻陆娇,转脸便看见她颇为失神地慢慢走进院子,一双水灵灵的杏眸蒙着层层雾霭,颤颤看向溯辞。
“仙姑。”陆娇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他答应了。我帮他笼络二当家,他应了,可是……我怎么一点也欢喜不起来呢?”
溯辞无言以对。
陆娇眼里的光芒慢慢灰败下去,喃喃道:“是啊,我有什么资格欢喜。从十年前踏进这寨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这种东西了。”
一旁的香蕊吓得小脸一白,生怕她再说什么被旁人听去,连忙拉着她的手,半扶半推地将陆娇送回房中。
溯辞看着主仆俩匆匆逃开的背影,许久后才转身回房,研墨铺纸,留下一封手书交给香蕊,只说机缘已现不可耽搁,讨了一些赏银做盘缠,随后潇洒而去。
香蕊本就一直担心陆娇被人撺掇做什么出格的事,巴不得这个神棍仙姑早些离开,别祸害她家小姐。信也懒得拆,随手往屋里一放,扭头就去让厨房备些好酒好菜,宽一宽陆娇的心。
或许是寨中有喜事的缘故,今日守备比以往宽松了不少,她下山也没遭遇过多阻拦,不过问了三两句便放行让她离开。
盘龙山山势高俊,坐轿子上来倒不觉得什么,这回两条腿走下山,还未到半山腰就出了一身薄汗。溯辞抬头看了看天色,索性走到路边林子里寻了个地方歇脚,喝口水喘口气再走。
及时是初冬时节,山间仍能听见鸟雀啼鸣,伴着徐徐山风,倒有几分惬意。溯辞倚着树干闭目养神,听着莺莺鸟语,正自得之时却听见山路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蓦然抬眸,转头看去。
只见几个寨中装束的男子扛着数个大箱子匆忙而来,为首的那个不断低声催促,时不时四处张望,似乎生怕遇见什么人一般。好在溯辞歇脚的这边尽是茂盛的松柏,恰掩去她的身形,并未被发觉。
这些人走到此处并未再沿大路上山,而是闷头往另一边的林子里走去。
溯辞见状皱了皱眉,思虑片刻,随后轻身而起,悄无声息地远远跟上这一队人。
这些人在山中七拐八绕,最终抵达一处隐秘的山洞前,为首那人见四周无人,这才拨开厚重的藤蔓,催促后头的人赶紧把箱子搬了进去。等放置妥当,又重新掩好洞口,匆忙离去。
溯辞藏在树冠上,看着那些人消失不见,又抬头看向山顶的方向,依稀可见枝叶掩映间山寨的围栏。
这里距离黑龙寨并不太远,况且寨中能囤放东西的仓库不少,何必鬼鬼祟祟藏于此处?
溯辞很快收回目光,小心翼翼跃下树冠,朝那处山洞走去。
拨开藤蔓,溯辞捏着袖底的匕首悄悄钻进山洞。这山洞别有洞天,有微光从洒进洞内,光线昏暗却四通八达,囤放着一排排整齐的箱子。随手打开一个,只见里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刀剑,制造精良,制式统一,甚至在刀身上还留有印记。
溯辞啧啧而叹,顺手捞了把剑,重新合上盖子,又往里翻了几只箱子,清一色俱是刀兵。再往里走,空气里的味道渐渐发生变化,她摸了摸鼻尖,只觉这味道有些熟悉。
不及细想,她快步往里走了几步,又掀开一只箱子。这回里头放的不是兵刃,枯草上堆着一只又一只包好的纸包,用细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溯辞心里顿感不妙,戳破纸包一角,露出了里头漆黑的粉末,拈了点在鼻尖一嗅,满是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是火药!
溯辞大惊失色,把里头的箱子接二连三地掀开,果不其然俱是包裹整齐的一箱箱火药,粗略算起来有十来箱之多!
这么大的分量,怕是把整个寨子炸平都不成问题。
溯辞倒吸一口凉气,飞快拿出一小包揣在包裹里,又将这些箱子齐齐盖好,不敢再留,疾步离去。
一路下山买马,又换了身寻常装束,快马加鞭赶往燕云。
私藏火药兵刃,还刻意避开寨中耳目,这绝不像是黑龙寨为了御敌所囤。那么便只有一个最大的可能——祁振和涿州刺史的密谋!
徐冉可以和官府联手剿匪,想要接管黑龙寨祁振为何不可?!
若此事属实,让他抢了先,那薛铖平西南的路,可就难走了!
第80章 聘礼
对于黑龙寨的到访燕云寨早有准备, 可饶是如此,众人看见流水般的红绸木箱被抬进寨子时,面上的表情十分微妙。
徐冉嘴角抽了抽,问:“祁老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老爷子瞥了她一眼,也不回答,只吩咐人仔细箱子别磕了碰了,否则不吉利。等到箱子尽数抬进寨门,他才负手慢悠悠道:“燕云寨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堵在寨门口说话的么?”
徐冉面色微沉, 然而不好在此时发难,只能讲人请上聚义厅。
这一长溜的红绸木箱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议论纷纷, 等人走远了便有人嘀咕道:“这阵仗怎么看着像迎亲的呢?”
众人齐聚聚义厅,心中隐有猜想, 面色都不大好看,等将祁老爷子请入上座, 徐冉便懒得再糊什么面子功夫,直截了当道:“老爷子带这么多东西来,所谓何事?”
祁老爷子慢慢喝一口茶,却看向徐大娘,笑道:“我这回来是想结两寨之好, 为我孙儿祁望山求娶徐冉。”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谁想不到祁老爷子的如意算盘,脸色骤变。徐大娘差点拍案而起, 被徐冉按了回去。
只听她道:“多谢老爷子美意,我亦有两寨交好之意,只是如今还没有嫁人的打算,这礼……”
“婚姻大事,素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道理。”祁老爷子打断她的话,转而问徐大娘:“徐夫人以为如何?”
徐冉忍住想要问他娶的几房夫人可曾有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冲动,默默向徐大娘投去一个眼神。
徐大娘按捺住心中火起,冷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不错,但老爷子今日的阵仗不像来议亲的,倒是像来抢人的。”
“瞧徐夫人说的。”祁老爷子哈哈大笑,道:“我这回可是带着望山一块儿来的,徐夫人不如听听他的意思。”
祁望山顺势上前,对徐大娘躬身行礼,道:“徐夫人,我倾慕阿冉已久,这回是我央着祖父来的。”说着目光灼灼地看了徐冉一眼,信誓旦旦道:“若能娶得阿冉,我愿一生一世倾心待她,绝不纳妾,护她周全,永不相弃。”
他言辞真挚恳切,若非是祁龙的孙儿,徐大娘几乎要抚掌叫一声好了。而徐冉目光复杂地瞅他一眼,摸了摸下巴,腹诽道:说的这么好听,必然是个惯会哄姑娘的,想诓谁呢!
祁老爷子十分欣慰地点点头,道:“瞧瞧,我这孙儿也是黑龙寨顶好的儿郎,武功样貌俱是不俗,和阿冉门当户对,又对她情根深种,这门亲我可不是乱点的哟。”
一老一小把话说到这份上,再强硬拒绝必然会同黑龙寨结怨,厅内众人面面相觑,都将目光投向徐冉和徐大娘两人。徐大娘颇是担忧地看了徐冉一眼,却见她眉眼淡淡,盯着一旁的彩礼箱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厅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正当徐大娘心一横决定彻底推了这桩婚事的时候,徐冉突然笑了,按住她的手,走上前对祁望山道:“六爷情真意切,令徐冉动容。既然老爷子也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爷子如今屈尊降贵亲自做媒,做儿女的,自然就听爷娘的意思了。”言罢转头看向徐大娘,递去一个应允的眼神。
徐大娘嘴角一抽,半晌才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轻咳一声道:“这……既然黑龙寨有如此诚意,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六爷一片真心、毁一桩好姻缘呢。”言罢干笑两声,又狠狠剜了徐冉一眼。
“好!”祁老爷子一拍掌,道:“亲家母爽快,这事就这么定了,三月后我黑龙寨必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前来迎娶徐姑娘!”
徐冉好似羞赧一般地垂下头,眼中笑意高深莫测。
瞬息之间一桩婚事敲定,一直缩在外头偷听的魏狄心里一个咯噔,立即调头急匆匆回去找薛铖。
薛铖仍在房中研究地图,魏狄门也不敲直接闯了进来,焦声道:“将军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鲜少看到魏狄这样焦急的模样,薛铖忙放下地图,问道。
“徐冉要嫁去黑龙寨了!”魏狄一双眼瞪得老大,说:“祁龙今天上门提亲,给那个什么祁六爷求娶徐冉,徐大娘居然应了!”
薛铖眉头一皱,屈指轻敲桌面,半晌后琢磨过味儿来,神色一松,笑着问魏狄:“徐姑娘如今也是嫁人的年纪,祁六爷是西南道上有头有脸的任务,来求娶徐姑娘算得上门当户对,徐大娘应下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急什么?”
“将军!”魏狄十分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沿,道:“徐冉嫁去黑龙寨咱们还怎么剿匪啊?燕云军你不要啦?”
“燕云虽历代都为徐家执掌,徐冉固然有将才,但统御燕云也不是非她不可。总不能为了燕云军一辈子不让她嫁人吧?”薛铖颇有深意地扫了眼魏狄,道:“何况她嫁去黑龙寨说不定能从内部策反呢,顺手收了黑龙,咱们剿匪可轻松多了。”
“可她……”一番话被堵死在嗓子眼,魏狄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但心里总觉得有股气,就是顺不下去。他十分气闷地一拍桌子,扭头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闷声道:“可我就气不过。”
薛铖失笑,问:“你气不过什么?”
“她怎么能说嫁就嫁给祁那啥……”
“我嫁不嫁跟你有什么关系?”魏狄正说着,门外就传来徐冉的声音。
二人抬眼看去,就见她大步流星入屋,走到魏狄跟前弯腰眯眼道:“你是我爹呀?这也得你同意?”
魏狄默默移开视线,梗着脖子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大老远就听见有人编排我。”徐冉屈指在他脑门上一弹,直起身道:“我还气不过呢。”
魏狄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徐冉冲他挑了挑眉,这才转脸看向薛铖,道:“黑龙寨来提亲,我应了。薛将军的意思呢?”
魏狄闻言又瞪大了眼,十分惊恐地在他俩人身上来回瞟。
薛铖懒得理他,对徐冉道:“你想对黑龙寨下手了?”
“薛将军果然是明白人,不像某些人,呆瓜脑壳。”徐冉轻飘飘瞥了魏狄一眼,看着他的神色从惊恐变为愤慨,这才心情舒畅地继续和薛铖说:“这几日不是一直在想剿匪该如何下手么,这不人就把由头亲手送上门了。”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薛铖问。
“三个月后。”
“三个月……时间不太多了。”薛铖沉吟。
徐冉:“将军应尽快赴任,把你的暗卫名正言顺的安插进去,三月后迎亲那日我们就动手。”
沉默片刻,薛铖点头道:“等溯辞一回来,我们就去远安城。”
“好。”徐冉道:“静候佳音。”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顷刻间就把事情敲定,而魏狄仍旧一头雾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狐疑道:“迎亲?动手?你不嫁啦?”
徐冉啧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敲他,道:“说你是呆瓜你还真呆啊?!我们这是……”
话没说完,屋外便远远传来徐大娘气沉丹田的怒吼声:“徐冉你个死丫头,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