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素光同
时间:2018-09-29 08:44:24

  “早上好,”他说,“年年。”
  晨光勾勒他的脸部轮廓。他的头发有点乱了,下颌弧线分明——成年男性的胡须平均每天生长0.4毫米,姜锦年伸手抚摸,细致感受了一把。
  他维持一成不变的淡然,只是看着她,沉默而专注地看着她。姜锦年快速陷落于他深邃的眼神,丢盔弃甲,竟然一脑袋扎进枕头里。
  她没忘记回答一句:“早上好啊傅先生。”
  傅承林给她盖紧被子。他自己反而先下了床,他在另一个房间打电话,姜锦年隐约听到“股东纠纷”之类的词语。他的下一次通话转变为全英文,姜锦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并非她有意窃取机密。她披着衣服站在客厅,发现傅承林只将门缝虚掩。
  她暗忖:他的负担真重。
  即便她想多花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共处,现实与工作都没给她机会。
  他们吃完一顿早饭,傅承林让司机送她回家。姜锦年拎着箱子上车,和他挥手告别,她从司机口中探查到傅承林的行程安排,退让道:“麻烦你去杏园小区吧,就是我家。”
  司机讶异,再三重申:傅承林的别墅离得不远。而且,现在是上午十点,交通状况好转。他们沿路跑一个多小时,姜锦年就能抵达傅承林的家。
  姜锦年却说:“他明天要坐飞机,今天我不打扰了。”
  她自认体贴。
  二十多分钟后,汽车停稳。她踏进杏园小区的大门,路过一块青黄交杂的草地。
  几个小孩子正在嬉戏。他们来回奔跑,丢捡沙包,家长们坐在一旁聊天,相互交流着育儿经验。
  姜锦年蓦地想起,昨天逛夜市的时候,傅承林也讲了孩子的问题。他为什么考虑得这么长远?他一贯把工作放在首位,应该不喜欢被家庭的责任捆绑。
  *
  回家后,姜锦年打开箱子,收拾东西。
  她两天没进门,室友许星辰还挺牵挂她,碎碎念道:“我煮了一锅茶叶蛋。你不在,我一个人没有做饭的心情……昨天的三餐都随便对付。你今天要是还不回来,我就靠茶叶蛋撑一天。”
  姜锦年抿嘴微笑,心不在焉:“你可以约别的朋友来玩,或者喊外卖啊,别亏待自己。”
  许星辰坐在沙发上,翘高双腿,自言自语道:“打从我过了二十五岁,我呢,就像变了个人。我从前还蛮喜欢出去玩的……可是现在,能宅就宅,只要给我一个手机和充满WIFI的房间,我就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在心里贴上标签:初老症。
  时光飞梭,她来不及追忆。
  许星辰转移话题:“不说我了,你和傅承林处得怎么样?他人好吗?我感觉他满可以的。我们公司前几年不属于他家,后来被收购了。有几个女同事模样超漂亮,每次傅承林来公司,她们暗送秋波,一点作用都没。”
  姜锦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试探地回答:“也许闹过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呢?”
  “不会的啦,”许星辰一摆手,态度坚决,“那些同事嘴巴都很大的。”
  姜锦年同她坐在一处。她又有些疲乏困倦,倾身半卧于沙发,嗓音微哑:“你们同事最近聊到了业务行情吗?各方面发展顺不顺利?姚芊那件事发生以后,我总在担心负面影响。”
  许星辰一提这个就懊丧。
  她站起来,双手负后,正色道:“影响不小。”
  姜锦年屏住呼吸,认真倾听。
  许星辰毫不藏私地介绍道:“我们普通人一般都蛮避讳死人死尸啊之类的。姚芊自杀的那间客房被彻底清理完,就上锁了……可是,据说,每天夜里一点多钟,隔壁房间还能听到哭声,还有女人在呼救……甭管是不是真的,我们这一家酒店,都被算作闹鬼的地方。客流量减少了一半吧,哎,冤冤相报。”
  姜锦年又问:“财务和股东方面呢?”
  许星辰思索片刻,诚实地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小职员不参与高层决策。就是那件事呢,到现在热度还没消,背后肯定有推手……每年全国各地的酒店至少有几位客人遭遇意外,为什么好多算命先生和风水大师都说,酒店尾房不能住?大家都有顾忌的。”
  姜锦年喃喃自语:“是啊。”
  这回轮到许星辰问她:“股东出事了吗?”
  姜锦年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搞不清楚状况,干脆闭嘴了。
  周一上班,罗菡还问她傅承林那边的事。姜锦年一律守口如瓶,惯用四字秘诀“不太清楚”,或者反问“是真的吗”,她的消息渠道似乎远不及罗菡灵通。
  罗菡暗中忖度:该夸她聪明呢,还是傻呢?
  但她随后释怀:姜锦年有没有坐稳正宫的位置,依然是个谜。
  某些资本大鳄的身边,少说也有三五位美女。他们把老婆放家里,教育孩子,悠闲生活。小三小四则是美貌又干练,陪着他们闯荡江湖、指点江山,性关系和利益关系协调相融。
  罗菡了解得越多,心肠就越硬。
  当她收到前任助理的新邮件时,她绽开笑容,还把姜锦年叫来看。
  她的前任助理是Anna,跳槽去了某一家私募基金。哪知她出走不到半年,那家基金公司遭遇灾难,不得不清盘下场。Anna含蓄地请教罗菡,自己是否能重回旧职?
  罗菡惋惜道:“她的位置,有你在做。”
  姜锦年点头:“我会尽力做好。”
  罗菡顺水推舟,让她去找渠道部经理,沟通一下网点推广方案。渠道部的那位经理名叫段晔,三十来岁,无论寒冬酷暑,总是奔波在去往各个银行支行的路上。
  基金公司受制于规模,无法遍布全国各地。它们把资产托管到银行,并和银行保持合作,没有明显的“买方卖方”区别。
  最近几日,段晔正在准备一次义务的培训工作,帮助一些没考过“证券从业资格证”的银行职员了解市场。他们刊印了本公司的基金介绍册……但是呢,那些玩意儿,很少有人会翻。
  段晔就趁着午休时间,和另一位基金经理聊天。
  这位基金经理名叫谭天启。
  谭天启反应敏捷,升职也快。他曾经是罗菡的手下,再后来,他自己成了决策者,势头更强,还被公司集中资源栽培,光荣变身为一位“明星基金经理”。他即将负责一支新发售的混合型基金。
  段晔和他说:“我下午去见银行的客户经理。他特别优秀,他在他们支行说话,一句顶十句,晚上你要是有空,咱们几人一块儿聚聚。”
  谭天启瞅一眼玻璃门,低声应答:“行,你先定了。我后天要出差了。”
  玻璃门边,姜锦年驻足。
  她对谭天启微笑示意。
  姜锦年的鞋跟大约七厘米。加上她本人一米七三的身高,她已经到达了一米八的分界线,比谭经理矮不了多少。他就用寻常的眼光,平等礼貌地注视着她。
  段晔的男助理笑道:“还差十分钟呢?”
  姜锦年不解其意:“什么十分钟啊?”
  男助理回答:“罗经理约了咱们十二点半见面,现在是十二点二十……谭经理还在这儿呢。”
  什么意思?
  姜锦年茫然。
  她揣测一番:段晔和谭天启的讲话内容,不方便让罗菡知道。可是话说回来,谭天启被公司器重,要被打造成神话……这都不是秘密。
  姜锦年所在的公司是公募基金。他们只收取管理费,秉承着间接激励机制。他们不怕一两次的跌潮,更需要大规模的资金,最担心顾客一窝蜂地赎回投资。
  所以,姜锦年的公司也需要招牌,需要明星基金经理,扮演一只让顾客们安心的领头羊。
  她发现,各个部门毫不掩饰差别待遇。
  她表面上仍在笑:“罗经理在投资总监的办公室,暂时赶不过来,那我先到旁边等一会儿,到点了你们叫我一声就行。”
  谭天启见她走远,出声喊住她:“等等,没事,你进来吧。”
  姜锦年依言照做。
  她的手机震动不停。她站在办公室角落,悄悄瞥一眼屏幕,只见“我老公”三个汉字,心头立刻一紧,犹豫半天还是接了——傅承林百忙之中抽出空,和她打一次电话不容易。
  谭天启没注意姜锦年的小动作。他一直在和段晔说话,转头问了一句姜锦年:“姜助理,罗菡最近状态好不好?”
  姜锦年捂住听筒,应道:“挺好的,挺不错。”
  她没料到这人下一句就问:“啊,那她的感情生活呢?”
  姜锦年讶然松开了手。
  谭天启掩嘴咳嗽一声,再一次穷追不舍地问道:“感情生活呢,很和谐吗?”
  姜锦年回避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她安静退出办公室,刚刚把手机贴上耳朵,傅承林的声音难辨喜怒:“哪个男人在问你的感情生活?你们公司的同事么?”
 
 
第45章 蔷薇
  玻璃门隔音效果并不强。
  鉴于几位同事都在办公室,姜锦年语焉不详地含糊道:“不是我呀,你误会了。”
  傅承林仍然探求:“那是谁?”
  姜锦年支吾几秒,轻声说:“罗经理。”
  傅承林对她的答案感到满意。昨天下午,他提前结束工作,正准备立刻回家,却发现司机给他发过一条短信:姜小姐回到了杏园小区。
  于是“家”这个字,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
  傅承林留守公司加班也没人管。
  他匆忙吃完一顿饭,暗中琢磨:怎样才能和姜锦年住在一起?由他来提,显然鲁莽又轻率。姜锦年不仅不会答应,还要怀疑他的恶劣企图。虽说他确实心怀不轨,用意不良。但那些龌龊动机,他一个字都不会提。
  姜锦年,姜锦年。他反复品味这三个字。
  今天他就和她说:“我们家的那位阿姨,有些猫毛过敏。你方不方便每天照顾……”
  “汇率”两个字还没出口,姜锦年已经识破了他的计划:“我在公司附近找个房子,再和房东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养猫……只要能养猫,我就搬家。”
  傅承林笑道:“那我做你的房东。”
  姜锦年愕然握紧手机。对傅承林而言,再买一套房子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况且市中心的房地产投资稳赚不赔,他的策略无可厚非。
  姜锦年脑海里上演了一部《阴险房东傻房客》。随着男主角的频繁探访,剧情渐渐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她连忙停止胡思乱想,随口说:“我晚上再给你打电话。我还有事要做。”
  他温和接话:“好,我等你。”
  通话结束。
  姜锦年回过头,面对几位同事聊起了渠道销售。
  谭天启应该是一位忙碌的经理,但他这会儿没有离开。他守候在一旁偶尔插一两句话,段晔笑说他是:明星基金引路人。
  谭天启似乎赧然。他本科出身于顶级学校理工系,通过几个研究生项目,才开始接触金融投资。他仍旧有一点纯天然的工科钻研精神。
  他说:“一个人引不了路,靠的是团队研究”,随后他表扬姜锦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姜助理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姜锦年立刻笑道:“我们研究出成果,也要推广和销售啊,你说是不是?”她主动和段晔闲聊两句,察觉他们真的很忙。她就没再赖着人家办公室,先告辞了。
  出来不久,谭天启追上她。
  这一层的长廊铺满地毯,姜锦年走路没有声音。她穿着一件深蓝套裙,那色调像极了午夜天空,衬合她的气质妖娆又神秘。她或许不适合做投研,而应该站在公司前台,充当门面——谭天启心想。他还觉得,姜锦年和罗菡年轻时有几分像,不是外形,是性格接近。
  他问:“罗菡说没说过,你像她从前的模样?”
  姜锦年回答:“没有。罗经理行事坚决,很有主见,我要学的地方多着呢。”
  谭天启作惊讶状:“你是一个坚决有主见的人,不是吗?”他没等姜锦年回答,又开始探听罗菡的情况。
  虽然他巧妙含蓄地提问,姜锦年还是不耐烦,她直言道:“我好像见过你的女朋友。上次公司组织活动,你带她一起来的。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就去邀请罗经理,我们大家聚在一桌吃顿饭,增进增进友谊,好不好嘛?”
  谭天启顿时沦为一个哑巴。
  过了好一阵,他终于说:“我和她分手了。”
  哦,真的吗?
  姜锦年暗忖:这人表面一副牵挂情深,背地里一连串前女友,谁知道他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他要是真的惦记罗菡,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别的不说,就凭他现在的前景,罗菡那种老油条肯定也不会给他脸色看。
  她语气不善,致使谭天启悻悻而归。
  姜锦年左思右想,跑到了罗菡跟前。她先是讲了一遍渠道部门的反馈,接着漫不经心提了一句:今天碰见了谭天启。
  罗菡道:“哦,他啊。”
  无波无澜。
  仿佛压根不认识这号人。
  姜锦年甘拜下风。
  *
  当天傍晚,姜锦年准时下班。
  她偶尔会和同事高东山一起走到地铁站。
  刚入职的那一个月,高东山帮了她不少忙。他为人爽朗健谈,分寸得当,从不开油腻的玩笑。哪怕他和姜锦年说起谭天启,那语气也不像是在搞八卦:“谭经理的新基金快上市了。他几年前还在罗菡手下干呢,他俩关系不一般。”
  姜锦年好奇地问:“哪里不一般了?”
  高东山身处于地铁站,刻意降低嗓音:“就是那种事儿……”
  隧道空旷,信号灯亮起,滚轮声呼啸不停,地铁奔驰着向他们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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