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林却道:“除了勤奋,还得有天赋、技巧、运气、团队协作。”
姜锦年深以为然。
秒针无声地旋转,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她断断续续和他说话,很快就倚靠枕头睡着了。
傅承林发表了两句时势见解,再没有任何声音回复他。
他侧头看向姜锦年。
她趴在床上,被子遮挡了她的后背,细滑的肩膀光.裸在外。傅承林深知这种睡姿不好,抬手试着挪动姜锦年。她清醒了几秒,混沌困倦不肯睁眼,自行摸索到傅承林,竟然就十分积极地贴过来,安安静静地贴在他怀里。
他拿被子裹紧她,自言自语道:“晚安。”
*
第二天早晨,姜锦年从浴室出来,瞧见傅承林正待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泳池边上放了两张躺椅,他坐于其上,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姜锦年换了条裙子,开开心心去找他。
他立刻提起了昨晚的赌注。
姜锦年懵懂片刻,先是冷笑,随后当场耍赖,死活不肯认账。
傅承林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漠然掏出手机,回放昨晚的录音,姜锦年听完全部对话,不知所措地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们今天有什么活动安排?”
傅承林不急不缓地回答她:“出海,海上快艇钓鱼,钓完回来,明天去坐潜艇。”
姜锦年欢快地跳进屋子里,翻找傅承林的箱子和柜子,果然发现了他准备好的钓具与饵料。姜锦年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装进一个长方形的大包,扛在肩膀上,就和傅承林一起出门了。
她一路上还哼着歌,曲调轻松,间杂着中文英文西班牙语。傅承林问她:“从哪儿学的西班牙语?”她诚实地说:“在美国呀。他们的第二大语言是西班牙语,我念研究生的时候,学校免费提供服务,我就去学了一年。”
傅承林记得,她之所以学会了游泳,也是因为学校有选修课。
他觉得她真可爱,但凡有一点机会,她便要尝试抓住。
姜锦年没留意傅承林的眼神。她望见了游艇,扛着包裹飞奔而去,跑到半程,忽然折返回来,又一次停滞于傅承林身边。
她说:“我今天乖一些,我不乱跑了。”
傅承林表扬她:“很好,我非常欣慰。”
姜锦年谨慎地询问:“这艘游艇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傅承林否认道,“不是我的。我并不喜欢烧钱,日常生活比较节俭。”
他这么干净利落地撇清关系,反而让姜锦年心生狐疑,越发猜忌这艘船和他有关联。果不其然,她通过信息检索,找到了一则幕后消息——傅承林是这家游艇公司的投资商。
她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船上有三个工作人员,两男一女。众人瞧见傅承林空手而来,姜锦年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只当姜锦年是傅承林的美女秘书,还特意和姜锦年说了一句:“你们老板的房间有三个,船舱中部是餐厅……”
姜锦年摇头道:“他不是我老板。”
傅承林接话:“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人。”
姜锦年正想说一句谁是你夫人?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他今早过来时,想夺走她肩上的行囊,她偏不给,他好像就有点介怀了。
而今,她放下背包,清算宝物一般,将钓具和鱼饵一字排开。
驾驶员就位,船艘开动。
傅承林惯用一种方式,叫“路亚钓”——路亚钓的意思,就是拿仿生假饵挂在鱼钩上,借由快艇的飞速移动,假饵也会一路奔驰,吸引肉食性鱼类进攻、继而咬钩。
姜锦年对此的评价是:“咬钩的鱼好惨啊,一口新鲜肉都吃不到,还会被阴险的人类抓住。”
傅承林附和地叹气:“确实可怜,那我们不钓了,单纯地赏赏海景。”
姜锦年制止:“不要嘛,你让我长长见识……抓到小鱼苗,或者什么珍贵种类,我们就放回去。”
傅承林熟练地挥竿下海。姜锦年有样学样,拿起另一只鱼竿,模仿傅承林的一举一动,她学得极快,内心雀跃表面淡然地说:“我感觉也不是很难,我马上就能钓到鱼了。”
话音未落,傅承林已经开始收尾,提竿,吸引船上众人围过来看——原来他钓到了一只海鲈鱼。那条鱼长约六寸,刚劲有力,躺在甲板上跳跃滚动。
姜锦年也不钓鱼了,蹲在旁边伸出一根食指,动辄戳一下鲈鱼的胴体,赞赏有加:“不错不错,佩服佩服。经我鉴定,这条鱼年龄适中,肌理强健,肉质鲜美。”
傅承林这时已经拿起了姜锦年的钓竿。
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总之他没过多久又钓上来一条,而且比船上的鲈鱼更大更强壮。
姜锦年欢呼一声,抢占功劳道:“你用了我的鱼竿,那就是我钓上来的鱼。我的鱼比你大多了。”
傅承林侧倚栏杆。他戴着鸭舌帽和黑色护目镜,略略看她一眼,她就怦然心动。
可他竟然说:“强盗。”
说着,他又钓上一条鱼。
姜锦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拽出一只准备好的麻袋,把三条鱼全部塞进去,振振有词道:“今天我就坐一回庄家,取走你的本金,吃掉你的利润,让你认识到经济市场的残酷性。”
她一边说话,一边拎着麻袋逃跑。
傅承林不以为然:“我的本金多的是,随便钓一钓,又是好几条。”
姜锦年没听见他的炫耀。她来到了厨房,委托厨师烹调了三条鱼,傅承林下来找她时,船舱里飘出一股鲜香汤汁的海味。
日近中午,船上众人一起吃饭。
姜锦年端着一个盘子,坐在甲板前方的躺椅上,欣赏着广阔海洋与远处绿洲。她咬一口鱼肉,感叹一声:“我的天,真好吃。”
傅承林坐到她身侧,问她:“开心吗?”
“开心。”她垂首一笑,双眼弯弯更像小狐狸。
傅承林也兴致盎然。到了下午,他亲自教她钓鱼,不过钓到的鱼都放生了,他们在傍晚夕阳落幕时返航。
长风迎来送往,海鸥鸣飞,晚霞与波浪同色。
傅承林背着渔具,向后伸出一只手,牵着姜锦年迈下台阶。上岸不久,姜锦年就开始探讨今天的晚餐——她想吃水果碎冰。傅承林自然应好,带她走向一家海岛餐厅。
在他们的背后,斜阳落尽最后一点颜色。
黑沉夜幕悄然降临。
傅承林的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姜锦年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凑近一听,只听到电话里的人十分焦急。
那人说:上市计划恐怕要胎死腹中。
傅承林问他怎么了?
那人回答: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我们的两位高层重要股东被牵扯进了一桩重大受.贿案。
第49章 事变
事发突然,傅承林必须尽快回国。
他一直在打电话,不停地打电话,姜锦年就坐在门外偷听。她发现,原来他也要赔笑,他也要投诚,面对某些“局长”、“委员会长”、“行政总裁”,中文英文不断切换。她不知为何非常难过,比自己被人泼了一身酒更难过。
假期提前结束了。
只持续了两天。
她抬头望着今晚的月亮。
光晕镶嵌一圈毛边,色泽清冷。
浅白的影子明明灭灭,蓝色的光点紧挨着草丛穿梭……那是一群萤火虫啊。她记得小时候常用一只玻璃瓶装满萤火虫,但她很久没在夏天见过这种小生物了。
姜锦年翻开箱子,找到自己偷藏的一包烟。她按开打火机,点燃烟头。烟雾与火星骤然迸发,她浅浅含着吸了一口,提神醒脑。
傅承林一出门就看到了姜锦年。他一把夺过烟卷,掐灭后扔进垃圾桶:“别抽了,女孩子抽烟对身体不好。屋子里有水果,要不你吃点儿水果?我给你切菠萝和甜橙。”
姜锦年只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国?”
他蓦地顿住,她静静等待。
良久后,他才说:“对不起。”
姜锦年不由得笑了起来,挥袖向他摆摆手:“千万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将来我们有无数次的度假机会,你到时候再补偿我吧。”
月色下,她抱住他:“我去整理行李箱了。”
傅承林拉紧她的手腕:“明天早晨八点半的飞机,你别急。现在机场的航班停飞,我们的飞行员还在另一座岛上,他赶也赶不回来。”傅承林讲完这个句子,又进门去接听电话,同时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姜锦年知道他忙得要命。
她顺便帮他把东西都收拾了,衣服一件一件翻折整齐。他的帽子、工具、鱼竿、手表……当她叠裤子的时候,裤兜里掉落一只镶金嵌玉的精致钿盒。
姜锦年打开一瞧,是一枚珍贵的钻戒,静卧在深红色天鹅绒里。
凭她的鉴宝知识,她断定这枚戒指……不是凡品,估值百万。
他想求婚吗?在海岛上。
姜锦年被乍然袭来的猜测吓了一跳。
紧要关头,谈情说爱算什么?她将盒子塞回裤兜,并把裤子放在最表面一层。她检查每一个房间,清点一切遗落的物品,确认自己没放过任何边边角角,随后她洗澡上床睡觉。
半夜,傅承林摸黑进屋。
他看不清路,膝盖撞到了床柱。
“砰”的一声轻响,他仍然一言不发。
卧室被卷入漫无边际的黑夜。压抑、孤寂、风声缠绵。
他坐在床沿,悄然缓慢地俯身,搜查白天遗留的衣服。
他没找到。
他开灯了。
姜锦年其实已经醒了。但她装睡。她背对着他侧躺,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灯光黯淡,落下渺茫虚影,她察觉他终于掀起行李箱,寻回了他的戒指盒。
不知怎么,她暗地里揣测:这枚戒指会被他送给未婚妻。但那个女人,不一定是她。
她脸颊挨着枕头,揪住床单一角拽得严实。别的期待都没有了,截至目前,她仅盼望他能安然度过公司内部危机。
在她的背后,傅承林借光打开盒子。钻石闪耀一如清晨露珠、午夜星辰、白无垢的江雪,但他只瞧了一眼就没再看。放下戒指盒,关灯上床。
室内一切归于平静。
*
第二日回程,姜锦年在飞机上补觉。
傅承林偶尔和她搭话。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忙他自己的难题。港交所不容推诿、态度坚决,他准备了几年的计划将于一夜之间泡汤。
那些涉事的同僚们大多是上一辈领导者,见多识广,目光长远,吃过几十年的苦。按理说,公司临门一脚时,他们不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袋。傅承林觉得蹊跷古怪。他召开一场视频会议,散会后,单独和刘秘书沟通进展。
刘秘书汇报自己的见闻:“香港廉政公署突然行动,拘捕了王总和陈总,起诉他们当年拿地皮,串谋提供贿赂千万元港币……还有台湾合作的项目里,财务的底细不干净。”
傅承林沉默不语。
他左手握着电话,右手搭放于键盘,快速扫视一系列材料。
刘秘书觉察他的心不在焉,快速叙述道:“缅甸仰光那边,咱们也惹了麻烦。但没王总和陈总的事态严重……”
缅甸仰光?傅承林一听地名,心下了然。他早已知晓——他先前联系了缅甸华裔,亲自选中一块招标的地盘。到了开标时间,行政部专员郑重地寄出了标书。
原本呢,他们的中标概率是百分之百。然而行政部寄标时,正值中秋节,老员工们都准时回家了,负责填录地址的人是个小年轻……他刚接完一个顺丰包裹,以为自己还在国内寄快递,想当然地写下了中文地址。
EMS将标书发货到缅甸,被对方拒收。
投标延误,过期不候。
缅甸项目的发展暂时推停。
山云集团的驻外负责人回国之前,与缅甸仰光的一些朋友小聚。他的职业生涯因为别人的过错遭遇转折,许是内心惆怅,就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一时没把持住自己,沾上高纯度(99.99%)海洛.因的毒瘾。
这人就废了。
家属有苦难言。
他们主动上报,请求公司出钱善后——在媒体与警方介入之前。
几件事情撞在一起,傅承林分身乏术。但他一个字都没向姜锦年透露。他仍然希望,姜锦年把他当成最坚定的倚靠。哪怕他自己站得也不是很稳。
下了飞机,傅承林送她回家。
他们在姜锦年的家门口道别。
姜锦年叮嘱他:“我跟你说三件事,第一,再忙也要按时吃饭。第二,别忘了吃药,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第三,你什么时候有空,请给我打电话,我去找你。”
傅承林点头表示同意。
他左手揣进口袋里,摸索几秒。
那东西是个方形盒子,做工精巧别致。
姜锦年联想到昨晚的钻戒。不过傅承林送的是一条手链,吊坠上刻着“F&J”,正是“傅”与“姜”的拼音字母。她接过他的礼物,戴在自己腕间,紧邻着他们的情侣手表。
她说:“我送你的都是不值钱的糖果和贝壳……”
傅承林却道:“我喜欢得很。”
他握住她的手指,渐渐放开,直到指尖相离:“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姜锦年目送他走入电梯。其实情侣、朋友、夫妻、都不可能永远结伴,浩浩荡荡的岁月汪洋里,大多数人都要独自漂行,她想。
她进门回房。
家中地板整洁,亮得反光。
许星辰摘下耳机,从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喊道:“年年!”细想之下,她又后怕:“你和傅承林没闹别扭吧?今天才是10月2号,咋不玩了?”
行李箱瘫放于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