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素光同
时间:2018-09-29 08:44:24

  姜锦年懒得收拾,只说:“没事。我身体不舒服,我去床上躺一会儿。”
  一连几天,姜锦年心乱如麻。
  她和傅承林每天都打电话。但也仅此而已。他在香港和北京两地来回奔波,所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延迟山云酒店上市失败的消息——迟早要公布,他比谁都清楚。
  被扣押的两位高管分别姓王、姓陈。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傅承林。傅承林一直称呼他们为“王叔”和“陈叔”,到了自己这一任掌权,他也没想过要改口。
  王叔告诉他:“叔叔对不住。香港回归那几年我们头一次运作这边的项目,不问手段,只求做完,现在都十几年了,陈年老底料被扒得干净……”
  傅承林莫名想起他的母亲。
  他准备了公关稿,委托了律师团队,调整公司管理层和事务安排,他做到了尽人事听天命。
  郑九钧打电话劝他:“承林,你积极点儿处理,找人啊,托见香港行政的官员,你要脱罪洗罪。”
  傅承林却说:“然后我的罪名就加了一条:妨碍执法,妄图行贿。”他翻查日志,袒露道:“我总觉得自己被人盯上。奇怪,我一没赚大钱,二没招摇过市,三不乱搞男女关系,你说谁对我有这么大意见?姚芊自杀以后,酒店的工作从没顺利过。兴许下一个处理对象,就是我们的资产公司。”
  郑九钧蹙眉思索,手背上汗毛微竖。
  他不相信有人明知傅承林是块硬骨头,还要张嘴呲牙,跑去狠狠啃一口。啃不到肉,牙齿会崩。
  当天夜里,郑九钧一个饭局都没去。
  他平时一晚上赶五个场子都不在话下,今日仿佛转了性,端正地坐在办公桌前,埋头苦干研究资料。
  他求爷爷告奶奶问遍了几位长辈,可是人家说:香港那边的事远着呢,你管东管西,管得着么?
  郑九钧又解释:傅承林是自己的合伙人,傅承林要是全盘崩溃,郑九钧也要变成无业游民。而且这几年傅承林很照顾他,起先是教他炒股,做出300%的回报率,帮他发了一笔横财,后来大家合伙开公司,傅承林从没让他吃过亏。
  伯父笑话他一惊一乍:美国有个商人,叫弗里埃瑞,做大了房地产诈骗,骗过了美国总统,就是因为他的合伙人是天主教教会高层神职人员的侄子。傅承林同你合作,能挡掉多少麻烦?
  伯父还说:公众的记忆一般维持七日,最长不超过两年。傅承林没有大事,你不必出手。况且,傅承林今后做不了酒店,还能心无旁骛地辅佐你。
  郑九钧心知家里人不愿趟浑水。
  他只能自食其力。
  夜里十一点十三分,郑九钧收到一封新邮件。他点开一瞧,是个网页链接地址——他打开了。
  笔记本屏幕上跳出一段视频。
  视频中,有个模糊的动画角色,正在碎碎念地说道:“傅承林,你可以去死了。法国送来的药好吃么?你心理有病,何苦强撑着,不如一了百了,死了算了。”
  那人指一指地下黄泉:“姚芊都比你有勇气。”
  郑九钧毛骨悚然的一点是,这个动画角色的措辞和语气……都和他自己很相似。
  但他从没说过这种混账话。
  从没往这个方面,动过一点点念头。
  人的心理很诡异。明明他没做过的一件事,种种暗藏的箭头指向他,他竟然就有了做贼心虚之感。
  他并不知道,傅承林在同一时间收到了邮件。
  发件人是郑九钧。
  邮件里,没有任何外部链接。
  仅有一个作为附件上传的视频。
  傅承林启动vpn,再转发这封邮件,转到了自己的小号上。然后他打开电脑的虚拟机,在一个磁盘干干净净的沙盒中断网播放视频。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了。
 
 
第50章 投机
  办公室里,钟摆悄无声息。
  这台摆钟产自1895年,法国工厂制造。虽然是19世纪的古董,但它一直运行完善,计时精准,缺点是每周都要上发条。
  傅承林正在给它上发条,郑九钧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傅承林按下接听键,郑九钧哑声通知他:“我的邮箱账户被人盗了。我刚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有一个链接,我没多想就给点开了,结果就被盗了。他们拿我账户对你做了什么?你信我,我没害过自己人……也不会背地里挖坑。”
  郑九钧原先是很愤怒的。他的账户突然被侵占。看完那个配音诡异的视频,他无法登陆自己的邮箱——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拿他来作恶开涮?
  愤怒过后,心里是担忧。
  他赶忙联系傅承林。
  他还考虑:傅承林要是不接电话,他只能亲自去香港走一趟。
  傅承林的语气很正常。他平时怎样对待郑九钧,今夜也是相同的态度,但他反复盘问了一点:“你和谁说过我在吃药?被人这样教训,我不好受。”
  风吹书页,翻出沙沙声响。
  郑九钧关闭窗户,顿住脚道:“我郑九钧发誓没说过。”
  桌上积攒了一堆报告。他连其中一本都懒得瞧。通常,傅承林负责统筹规划,郑九钧负责对外业务,利益关系捆绑了他们二人。于公于私,郑九钧都不会抖露秘密。他这点儿大局观还是有的。但是一想到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一腔怒火不知往哪儿发,他略感惆怅空惘。
  他等着傅承林回北京。
  他开车去机场接人。
  十月下旬,屋顶和窗沿都结了霜华,在濛濛日光中一点一滴融化。寒意来袭,他紧了紧衣领,在停车场外撞见了傅承林和姜锦年。
  姜锦年拎着傅承林的行李箱,饶有兴致和他说话:“明天券商开会,我要去参加。哦,还有,下周轮到我出差了,四天都不在家。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了,我又有事……今晚我做饭给你吃。”
  “像你说的,我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傅承林搂她肩膀,“还让你做饭,我觉得不合适。”
  姜锦年轻笑。
  她拿出一个食品小纸袋,装着她自己烘制的心形饼干,表皮香软酥脆,裹了一层蔓越莓——傅承林偏爱这种口味。她把纸袋放进他的衣服口袋,懵懂间,她碰到了那个……放戒指的盒子。
  她没有刻意铭记。
  只是盒子表面镀金,设计得与众不同,她一摸就能感觉出来。
  人潮消散,停车场愈发静谧。
  傅承林和她说:“这是我……装银行密码器的东西。”他拿出那个东西转移到了左边的衣服口袋,他还用另一只手握着姜锦年送他的零食,笑道:“嗯,你还会烤甜点?”
  姜锦年笑意勉强:“我看你经常在外面买蔓越莓夹心饼干,就想告诉你,我也会做。”
  她与他隔开几寸距离。
  他没注意,低头咬一口饼干。
  “好吃,”他说,“谢谢。”
  她不做声。
  傅承林唤她:“年年?”
  姜锦年这才反应过来,应道:“我就在这里。”
  傅承林环顾四周,没瞧见一个人影。他按捺不住感情冲动,挑起她的下巴吻她。她被他抵到了车门上,长腿弯曲,正要往下滑,又被他的膝盖贴直。他提着她的细腰——她穿这种收腰的裙子,似乎就是方便他握着把玩。这一次接吻绵长且热烈,暂时让姜锦年抽离了思绪。
  当他放开她,她想:傅承林现在应该是爱她的。
  他有出轨迹象吗?没有。
  他和别的小姑娘暧昧吗?没有。
  又或者,她看不见。
  事业压力重如泰山。姜锦年一边计较一边自嘲可笑。她抬起手指,轻触了一下嘴唇,好像有点儿肿了。她和傅承林躲在视线盲区里接吻时,郑九钧就坐在另一辆轿车内。他搞不清姜锦年和傅承林在做什么,反正他们磨磨唧唧就是不肯出现。
  等到傅承林绕向轿车另一侧,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郑九钧按了一下喇叭,缓缓现身。
  他竟然来了。傅承林暗忖。
  傅承林快速跑向郑九钧所在的位置。
  倒不是为了和他说话。
  而是因为,傅承林想知道,郑九钧的视角里,能不能看到姜锦年和他亲热——他自己是无所谓,但他不喜欢老婆被人盯上。
  郑九钧误解了傅承林的来意,只当他们多日不见,他有事要谈。但他转了一圈就说:“快到年底了,你还记得年初的计划书么?我这边的事,你不用多管,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自杀。”
  郑九钧没料到傅承林一开场就这么直白。
  他侧倚车门,道:“没事,没事。金融行业高危,风险大,压力大。欧美的那些投资公司,哪个不是自备心理医生?我完全理解……特别理解你的情况。就是你心里不痛快了,你多想想姜锦年,还有你爷爷奶奶,你家里人。”
  他忽然又站直,看着他:“上次那事,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姜锦年那天来你办公室,我胡扯了两句。我只是想试探一下她。”
  傅承林警觉地问:“你说了什么?”
  郑九钧无意识地翻折衣服下摆,斟酌着回答:“说你……交往过的女人和她不一样。”
  傅承林闷声发笑。
  笑得郑九钧毛骨悚然。
  他左手搭上郑九钧的肩膀,在幽暗背景中低喃:“我现在开始怀疑,老兄,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他说完就站远了,又被郑九钧喊住。郑九钧辩解道:“我见多了一心只想往上爬的男人女人。这种人是癞皮狗,沾了就甩不掉。最好的办法只有——敬而远之。”
  傅承林回头看着郑九钧:“有空和你讲讲我的经历。”
  十几米之外,姜锦年还在等他。
  他长话短说:“我本来不抱希望。”
  郑九钧似懂非懂。
  他绕路到傅承林面前,最后一次拦住他:“我把你当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保证,我要是再乱管你的闲事,投资一票就赔一票,赔成穷鬼。”
  他向傅承林伸手。
  傅承林与他回握。
  他如释重负地叹气。
  *
  傅承林回到车上,姜锦年还问他:“你今晚想吃点儿什么?虽然家里有几瓶香槟,我还是想让你少喝酒。”
  他的领带松垮散漫,失去一贯的平整妥帖。姜锦年就解开了他的领带,放平叠好,收拾整齐,再慢慢地塞进他的行李箱。
  傅承林说他吃什么都行。或许是因为,他的注意力不在晚餐上。饭后,他照例专注于工作,姜锦年端坐一旁,收看财经新闻。
  他忙了一会儿就来撩拨她,很快将她骗到了床上。满地都是两人散乱的衣服。姜锦年一回生二回熟,还会举一反三,真是个难得的好学生。她最喜欢听他加重呼吸,她总是往这个方向努力。
  事毕,她劳累疲乏,还不忘问他:“如果……你们酒店上市失败的消息,被一些有心人利用,把你们当成典型的腐败对象,□□炒作一番,你会怎么应对呢?”
  傅承林道:“挺直挨打。”
  他给她分析:“人为什么会生气?因为事态的发展,偏离了他们的预计。当某一种言论占据压倒性优势,任何反驳和解释,都是火上浇油。”
  姜锦年裹着被子,微微点头。
  他最后一句话让她有点想哭。
  “别怕,”他说,“你会前程似锦,年年好运。”
  *
  第二天,姜锦年直接从傅承林家里出发,赶往一个券商投资策略会。她正在准备一封足以打动投决会的投资建议书。自从她的同事高东山获得领导青睐,高东山也多了不少机会,两人无形之中,只剩下竞争关系。
  会上,姜锦年与高东山见面,略作寒暄。
  罗菡与几位投资经理站在一起,并且招呼姜锦年过去。
  姜锦年走到一旁,介绍人工智能板块投资计划。
  讲到一半,她忽然停顿了几秒。
  她看见了Anna。
  Anna是她以前的同事。后来Anna辞职,去了另一家基金公司。可惜那公司效益不好,目前已经清盘了。
  于是,Anna前不久给罗菡发邮件,希望能重回工作岗位,继续做罗菡的助理,但被罗菡无情地拒绝。
  昔日同事再相见,Anna脸色不佳。没过几分钟,她托辞离开了这里。
  而罗菡和姜锦年靠着墙角,在暗处探讨近期的投资策略。
  罗菡还和她说:“看见Anna了吗?她的职业生涯完了。”
  姜锦年疑惑:“因为她跳槽了?”
  “不是,”罗菡转动食指上的戒指,“她怀孕了。刚跟我说的,还找我帮她。”
  姜锦年诧然。半晌后,她说一句:“那是好事啊。”
  罗菡摇头,并告诫她:“为什么那么多公司只要男员工,不要女员工?就因为女人要休产假,几个月不来办公室,跟不上工作进度。”
  姜锦年略微假想,赞同地叹了一口气。
  罗菡又说:“我个人特别反对一些职业女性,把全部重心放在孩子和丈夫身上……”
  “她们有自己的选择,”姜锦年接话,“不过,我也不想抚养小孩。我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更没有耐心。”
  她们讨论职场女性处境的时候,傅承林就站在侧门的后方。
  他亲耳听见姜锦年说了一句:“计划之外的孩子,我不会要的。”
  他不知道她是有心或者无意。他准备问问姜锦年,他们的孩子她也不愿意要么?他推开门把,忽然想到什么,又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第51章 疑云
  门缝合掩,发出细微响动。
  姜锦年直觉有人正在偷听她和罗菡的谈话。
  她穿过侧门,刚好望见傅承林的背影。
  她喊一声:“傅承林?傅先生!”
  他脚步走得慢,但他不曾停下。他连一点静止的趋势都没有。今夜细雨蒙蒙,他刚才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头发稍微淋湿了几分,西装倒是毫不沾水,依旧潇洒挺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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