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瑄叹了口气,把盘子给童儿,结果童儿一拿到就抱着跑了,冯瑄大骂道:“一只都不给我吗?”
过了一会儿,童儿笑嘻嘻的端着一篮梨子过来了,两人边吃梨子边等,一直等到天快亮时,冯甲才叹道,“现在只怕世人还未知大王,就已知公主了。”
冯营又流下泪来。
童儿躲在门外偷看,对冯瑄说:“爹爹一定是喝了一坛了!”
冯瑄也过来偷看,小声问:“怎么看出来的?”
童儿小声说:“爹又哭了呢?”
冯瑄小声问:“叔叔常哭吗?”
童儿小声说:“喝得超过一坛就会哭呢。”他回忆道,“上回哭是看到你回来了,哭自己没儿子,一边哭一边打自己呢。”
冯瑄叹气,唉……
冯甲扶着冯营的背,轻声道:“既然这样,就快让阿乔进宫吧。公主看到阿乔,当会自惭形愧的。”
冯营突然站起大叫,“对!让阿乔进宫!要让公主看看,什么才叫好女子!!”
门外,冯瑄沉默不语。
童儿已经跑去准备冯营替换的衣衫了,还让人赶紧给床榻换上旧被褥。
周围的人跑来跑去,冯瑄端起酒壶,见只剩下一点,干脆一仰而尽。到底,他们冯家还是要送个女子进去,还是免不了这样的手段。
只是现在可能是冯家等了数十年才有的机会,也是他一展抱负的机会!他不想放弃……
冯甲说过,蒋家什么时候都是倾全家之力,而冯家却总爱留一手。冯甲对他说过,“你就一定会成功吗?如果你失败了,那冯家也败了,为什么不给冯家多准备一条路呢?冯乔就算不进宫,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能看到她外貌下的心灵吗?让她进宫吧,这样她日后不会以冯家女入葬,而会以鲁王之后的身份归陵。你何不去问冯乔呢?”
冯瑄去见了冯乔,以一个女子的年龄而言,她应该可以做祖母了:年已双十有六。可这样的年纪却仍留在冯家,都是因为那一日,有个人当着一众女子的面放言:冯女无颜。
因为这一句话,冯家所有的女孩子都没有办法再出门了。
冯乔听冯瑄说完,只问了他一句话:“那家里是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冯瑄问她:“你自己呢?是想做王后?还是不做?”
冯乔:“难道我进宫就能做王后?”
冯瑄道:“大父这么说,当是有把握。”
冯乔就不说话了,过了很长时间才说:“……我不想在家中老死。”
冯瑄就懂了。
剩下的就是说动冯营了。如果冯营是疼爱冯乔还好劝一点,只要冯乔去求一求就行了,可他偏偏是怕把冯乔嫁给大王,如果大王日后不堪,那冯家就会首当其冲,会被说是不会教女儿,王后没有劝诫大王,才致使大王如此荒唐!只要想到这样的传言,冯营都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但只怕就算死了也会从坟墓里爬出来!
一直到今天,冯营都在于大家僵持。
冯甲回房后先吞下草梗,吐出胃内的酒,然后才服药躺下。冯宾与冯丙匆匆赶来,见他倒在床上,脸红得吓人,一个急得赶紧去叫医者,一个吓得说:“那背儿那里怎么样了?背儿不擅酒啊!”
冯甲道:“虎头在那里,不必着急。”
冯丙这才放心了,两人一起逼问冯甲:“背儿真答应了?”
“他真答应了?”
冯甲缓缓点了点头,倒回枕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可以进宫见大王了。”
冯营手握王玺之事他是知道的,可王玺不能就这样交给大王,一旦给了大王,却无法提出合适的回报,只怕会令大王更加忧惧冯家。与其这样,何不一力将冯乔送上王后之位?这样大王也能安心,冯家也能更进一步。
冯宾转头对冯丙说:“既然这样,你就让半儿跟着阿乔一起嫁进王宫吧。”
半儿是冯丙之女,颇像冯瑄,她一落地,就成了冯丙的掌上明珠。因为家人都思念冯瑄,她便自称为半儿,立誓要做个不输男儿的女子。
冯丙发愁道:“可是半儿……”
冯宾道:“这可不是由着她任性的时候啊。”
冯丙只得回去劝半儿,父女二人对坐良久,半儿珠泪滚滚而落,却转开头不看父亲,哽咽道:“……父亲要我去,我就去。”
冯丙知道半儿的志向,半晌才道:“委屈我儿了……”
半儿抹掉脸上的泪,扬头道:“我是冯家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恨道,“我绝不会像大哥一样的!”
冯瑄本是听说这件事后特意过来的,听到这句,只能在门前转身离开了。他越走越快,在心中呐喊:
他绝不是要背弃冯家才离开的!他也姓冯!也是冯家子!!
第62章 摘星
“已经造好了?”
姜武没有真的每天回宫,不过隔了四五天回来就说:房子盖好了。
盖好了?四五天,水泥都没干吧。
不对,现在没水泥。姜姬问:“用什么盖的?怎么盖的?”
然后听说那原本就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只是外面的墙塌了,里面屋子多数都没有屋顶,水池全干了,倒是以前栽的树和花什么的,还长得很好。所以清理之后,重新修屋顶,再垒个墙,再把泉眼挖开,注入新水,再换门窗、廊柱就好了。
“那也不能这么快啊。”
“我只让他们修了最大的一间屋子。”姜武说。他觉得挑最大的那间就足够他们住了,池子清掉野草后,打开泉眼,泉水也已经把池子填满了,各处的水道也都活过来了,池底淤泥中不知藏于何时的莲子,竟然也冒出了芽。
这……好像合理了一点,但是……
姜武说:“他们说你喜欢木造的行宫,所以都是用木头造的。”
“……”这个流言是从摘星楼来的吧?
不过木料是想要就能马上拿到的吗?以现在的生产水平来说,难道不该过个一年半栽的再从深山老林里拉回来吗?她以为这房子一盖,怎么着也要半年一年,这么长时间也足够姜武用那些布料打开局面了。
你修这么快干什么!
这绝不是她计算失误。
姜武却很兴奋,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感。
那天他和焦翁到了那个荒宅后,他发现这个宅子占据了一整条街,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也没有人敢逗留。他觉得很像家乡,那时前后几座山都任由他们自由奔跑。现在这个王宫,就算再怎么华丽,也不是他们的家。不能让姜姬他们安心入睡,也不能让他放心。
焦翁问他想怎么造,他说:“越快越好。”
“某有办法。”焦翁说。
他们两人就驾着车,来到城门口,这里虽然没有商贩,但所有的人都要从这里进城。
城门守卫本想来驱赶他们,焦翁却把所有的箱子都打开,站在车上用最大的声音吼:“摘星公主欲建行宫!这些便是报酬!若有人以为自己能建出令摘星公主满意的行宫!就跟我来吧!!”
守卫一听摘星公主之名,就走开了,也不驱赶他们,焦翁就在那里喊了大半天,然后就有郑人前来卖货了,称听说鲁王继位,便从郑国而来,带来了精美的礼物,不知公主有没有兴趣?
焦翁便问是什么礼物,郑人说有很多,听说公主喜爱纱绢,所以带来了很多布。
焦翁便当场打开箱子,让姜武抱出一匹绫纱,当众展开,哧笑道:“可能比得上此物?”
郑人大惊,焦翁道:“这便是公主用以酬谢建屋之人的谢礼!这样的绫纱,此处还有三匹!”
郑人再也不敢说他的布精美,转而去找姜武,问他建屋可需要石料与木材?他的船刚好带着,正准备运回郑国,如果摘星公主需要,他非常愿意奉给公主。
“送给我?”姜姬瞪大眼,一个普通的郑人也要送礼给她?
姜武说:“我给了他金子的。”那个郑人倒确实要送,他追到船上,把一袋金饼扔到船上了。
姜姬松了口气。
焦翁在那里只站了半天,不但有郑人送来的打磨好的石板与木材,还有一个村的匠人跑来了,听说也是一听到有新鲁王了,就整个村子都跑来了,都觉得新王继位,肯定会盖新宫殿的!
当然,他们来了以后也好好打听了一番,大王倒是听说非常谦和仁慈,连当日流落在宫外的女人都肯让她们回宫。而住在摘星楼的公主更是声名赫赫,好华饰、好美色、好享受,而且服侍得若不合她意,便斩其双手!
匠人本来还担心,一见公主不在,来盖房子的只是一个将军,就跑来自荐了。
于是房子就这么盖起来了,而那些匠人从家乡带出来的已经造好的门板、窗户、门槛、廊柱等等,他全都买了下来。
姜姬:“……这个村子是哪里的?”好精明,有点像那个国家说要做二代身份证,就有人带着做好的二代模板上门推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听起来就很厉害。
姜武说:“他们家留了个养子在这里,说是留下当公主的奴仆,如果有什么不好,可以让他修改。”当然,只盖了一座大殿,肯定还要盖别的吧,到时就可以随时叫他们来了!
“你要去看看吗?”姜武期待的问她。
姜姬还真的动心了,一时犹豫,一时又觉得就算刀斧临颈,也该有一个放松的机会。何况现在情况远不是那么严重的时候。如果……说不定出宫也可以,姜元应该不会在意。
她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点头,“我找到机会就出去!”她看向在不远处陪着姜旦胡闹的姜谷和姜粟两人,到时大家一起去。
姜武心满意足的回到宫外,那座荒宅已经大变样了,前面的石阶早被打扫干净,杂草都清理了,连大路上的野草都被拔掉了。门前原来篆刻着纪字的石板已经掉下来,摔成了碎片,现在也都不见了。
他走进去,听到凿石的声音。
一个壮汉正背对着他,对着一块石头凿得起劲,看到他进来,慌忙放下铁锤、铁杵,跪在地上,头贴着地说:“奴奴见过公子。”
姜武上前一把将这个壮汉抓起来,他抬起头时,才能看出他的年纪还不大。
“古石,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对我这样。”姜武转过去看那块石碑,发现刻得很大,比原来那块摔碎的还要大得多。
“怎么这么大?”他问,“这是什么字?”
古石说:“这是摘星二字,大是因为这是刻给公主的啊。”
第63章 幸与不幸
怜奴悄悄跑进金潞宫,看到茉娘只穿普通的绢衣,跪在宫殿一角,而姜元则坐在廊下,背对着茉娘,两人虽然同处一殿,却离得很远。
看到他进来,茉娘抬头看了一眼就悄悄出去了。
怜奴跑到姜元身边,小声说:“爹爹,冯营进宫了。”
姜元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转头说:“他一个人进来的?”
怜奴摇头:“还有一辆骡车。”
“骡车?”姜元轻轻敲击膝盖,“除了冯营还有谁?”
“还有冯丙。”怜奴说,“两人都骑着马。”他观姜元神色,眼珠一转,说:“爹爹,要不要我找人去试探一下?”
姜元笑道:“如何试探?”
怜奴笑着说,“反正儿有办法,爹只要等着就行了!”说罢不等姜元答应,就跑了出去。
姜元只是摇头笑叹,“这孩子……”
殿中无人,姜元才敢放松下来,他眉头紧皱,忐忑不安。既然冯营进宫了,那就说明冯家已经有了决定。
这些时日他们没有来催他关于国书的事,也没有只言片语,但怜奴时常偷溜出宫,据他说现在乐城已经有了很多郑人、魏人和赵人,这些人通通都是听说鲁王继位而赶来的。
他每日每夜都心焦似焚。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他再不出现,一定会引起怀疑!在经过朝午王之后,世人对鲁国的猜疑只会越来越多,如果只是怀疑他有疾还算好的,最怕的是他们怀疑王玺不在他手中,甚至可能怀疑他不是鲁王,不是姜鲜的血脉!
一旦被人怀疑身世,他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姜元这几日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过请柳家的人来,到时只要纳一个柳姓女子进宫就可以了。但柳家在肃城尚可,在莲花台可说不上话啊……
他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想绕开蒋家与冯家,却又无奈的一个又一个推翻。现在支撑着他还安稳的坐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比起他流落在荒野、连父母家承都不敢坦白的时候,此刻他已经身在莲花台上了。
此时殿外不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尖叫声,怜奴办到了吧?
那就还有一点时间。
他叫道:“茉娘。”
茉娘在侧殿听到呼唤声,心里一抖,壮着胆子进去,跪在离姜元很远的地方,“大王呼奴?”
“过来。”姜元对她温柔道。
茉娘试探的抬起头,看到姜元的脸,那眉目间尽是温柔与疼爱,她突然被触动了!
见多了男人看她的眼神,茉娘能够清楚的分清男人此时想要对她做什么。一直以来大王都对她不假辞色,现在却如此温柔……
她试探着走近,坐到姜元身边,慢慢倚在他身上。
姜元伸臂抱住她,轻声说:“你当真愿意和你姐姐一起服侍我?”
茉娘连忙抬起头,用尽全部的真诚、殷切的说:“愿意!愿意!”
姜元审视着她:“不是骗我?”
茉娘退后,跪下,头紧紧贴着地面,像个奴仆一样,“奴奴真的想服侍大王!想一生一世都和大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