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眫儿被指为女子也不生气,反做了一揖,“奴奴见过将军,奴奴是公主的侍从。”
  姜武小声问姜姬:“哪家来的?”
  “蒋家。”她小声说。
  姜武点头,把姜姬拉到一边小声说:“这样好,你收了冯家的人,再收下蒋家的人,这样才公平。”
  姜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一个月以前他绝说不出这种话!现在竟然连这个也懂了!
  她扑到姜武怀里,小声说:“我懂,你在外面也要小心。”这样她也能更放心了。
  眫儿说如果想买盖好的房子,那就需要多出钱;如果不买盖好的房子,自己盖的话,只需要选中地方后,把那一片的人都赶走就可以了。
  “将军手中有人,想占多大地方都可以。”他说。
  姜姬听得心惊,一边也奇怪难道现在房子是随便盖?地是随便占?
  “没有人管吗?”难道眫儿是想陷害她?
  眫儿不解:“公主想要盖园子,为什么要有人来管?”
  “那如果不报我的名字呢?”姜姬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偷偷盖,以后悄悄出去玩。”
  这种的也有,眫儿理解,很多贵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那就要有护卫了,不然会被人推倒的。”他说。
  原来是这样。
  她松了口气,现在这个世界还真是弱肉强食。强权和拳头代表一切。
  眫儿给姜武找了一辆车,他就拖着一车布出去了。他看姜姬连珍贵的绫纱都随便往车上搬,心惊胆跳的上去说:“公主,若是绫纱,一匹也就够了。”一匹就足以买下人命,令强人伏首。
  姜姬才知道这种半透的绫纱很珍贵,不过以现在的技术,织出半透明的布,就意味着丝线必须更细,织的更密,这么一想,确实价值千金。
  ……她当时用这个做车壁、车帘是不是不太好?
  姜武见此就要搬下来,姜姬按住他说:“这布这么好,你出去后给焦翁,如果有对你很忠诚,你又看好的人,也可以给他们。”她让人放了四匹绫纱上去,“选定要盖房子的地方后,不要驱赶那里的人,可以给他们钱,让他们帮你盖房子。”
  眫儿在旁边听着,惊讶的都说不出话。赶走那些人为什么还要给钱?让他们盖房子?他们哪里会盖房子?
  “搬搬石板、木头什么的,总会需要人手的。”她道。
  眫儿连忙说:“公主既让将军带上了绫纱,那只要对人说愿以一匹绫纱相酬,自然会有人愿意来为公主盖房子,又何需让那些贱人动手?”
  贱人。
  姜姬惊讶的看向眫儿,而眫儿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对,劝道:“公主三思。”
  原来眫儿虽然为奴,可他的思维却是士人的思维。他理所当然的视那些平民为贱。不能指责他,这不是他的错,而是周围的环境自然而然的影响了他的观念。更不能要求一个普通人就有超出这个世界局限的思想境界。
  姜姬只觉得自己又上了一课。
  挥别姜姬,带着一车布,姜武出了宫门。
  宫门前有人卖马卖牛,见到姜武,连忙上前,连连作揖,口称“公子”,“公子,要不要买匹马?”看他自己拖车也不敢小看,那车可是好车呢,“公子,买条牛吧,牛可以拉车。”
  姜武还没被人叫过公子,一时不知道是在叫他,直到被这人两三次挡在路前,才反应过来,他刚一站住脚,周围又涌上人来,纷纷道:“公子,奴奴愿为公子拉车!”
  “公子!这人的牛都拉肚子了!奴奴可为公子拉车!奴奴跑得比马还快!”
  姜武一愣之下,看到竟然有人偷偷在车后去拖箱子,他抓住放在车上的矛往后捅,那人被捅到肩部,竟然叫也不叫一声,扭头就跑,洒下一串血珠子。
  见他拿着长矛伤了人,根本没人在意,那个说要为他拉车的人还殷勤的用自己的袖子擦去车板上的血污,挤开其他围着箱子周围的人,抢着说:“公子!奴奴可以拉车!”
  姜武更想要一匹马,扬头看那个早就被挤到外面卖马的人。那人本以为牛马昂贵,这人看到人便宜就不会再买他的马了,看到姜武看向他,立刻跳着拖着马进来,把所有人都挤开,舌灿莲花:“公子!这是良州马!难得一见啊!”
  姜武见过良州马,他还骑过呢,一看就知道不是,皱眉道:“良州马比它黑,比它漂亮!”
  这马是棕色,个头也不算高,他见过那蒋家人骑的良州马都是黑色或深棕、黑棕色,头小、颈长,体态矫健。
  这人立刻瑟缩起来,拉着马就想要跑。没想到这人竟然见过良州马!
  突然,马被另一个人拉住,那人力大,卖马的人拉不住马,被人一脚踢开,摔在地上。
  焦翁道:“这是良州马被人偷了种。”他看向这卖马人身后的马群中有一匹棕红色的母马,屁股浑圆,生得美丽。
  他对姜武笑道:“只怕是这人趁着有人放牧良州马时,让他的母马去偷了种,就生了这匹马。”他抬起这马的马蹄看,“长得还不错。”又掰开嘴,“牙口也轻。”
  卖马人已经爬了起来,一点不生气焦翁刚才差点把他踢死,看焦翁相马,还在旁边夸道:“公子慧眼!”
  焦翁把这匹马拉在手里,又去把那匹母马牵来,道:“两匹。”从怀中掏出半块金币扔在那人脚边。
  卖马人扑到地上捡起金币,扑得一脸的灰,顾不上说话就先把金币塞进怀里,还想把母马背上的袋子解下来,焦翁一瞪,他的手连忙缩回来,不舍的指着布袋说:“里面是我给它们做的豆饼。”
  那母马去咬卖马人的袖子,依依不舍。
  卖马人摸摸它,抱住它的脖子抽噎两声,红着眼眶头也不回的跑了。跑前还不忘把牛也给牵上。
  焦翁把两匹马都栓在车上,让马拉车,对姜武笑道:“你兄弟前两日来了,又回宫去了,我想你也快该出来了。”他看向车上的箱子,问:“公主可是有事吩咐你?”
  姜武把车停下,打开箱子,从里面抱出一匹绫纱给焦翁,“公主让我给你的。”
  焦翁双眼闪闪发亮,抱过绫纱,轻轻的来回抚摸,又怕手粗勾坏了纱,竟然脱下衣服把绫纱包裹起来,背在背上,然后一脸郑重的小声问姜武:“公主要杀谁?给某一个名字,某就将他的人头送上!”
  姜武一愣,笑道:“不是,公主就是让我给你。这一路上,得你援手颇多,是谢你的。”
  焦翁怔了,默默抚着背上的绫纱,沉默半晌才道:“……公主若有驱策,某若推脱,不再为人。但要某做奴仆,某做不来。”说着就要解下绫纱,姜武赶紧拦住,再三保证姜姬绝没有这个意思,焦翁才安心收下绫纱,转而更高兴了,得知姜武要盖房子,姜姬说越大越好时,他摸着下巴说:“我知道一处地方!”说罢翻身骑上那匹半血良州马,“我来领路!”
  姜武跳上车,车便颠颠的跑起来了。
 
 
第60章 八点更后半章
  焦翁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出生在长山脚下,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而到四岁时,才知道哪个是他的母亲。因为村子里的孩子都是一起抚养,肚子饿的时候,只要找一个女人抱住腿,没有被踢开就有吃的了。村子里所有的地方都可以睡,天冷时找间屋子钻进去,只要没被赶走就可以睡了,但他更喜欢在羊圈里抱着羊睡,羊比人更暖和。
  后来他就跑了,现在回忆起来,似乎被人骗走的,但他已经记不得当初骗他离家的人是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母亲在他失踪后有没有找他。十年后他回到家乡,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一身功夫,可能是那个把他带走的人教他的,也可能是跟不知什么人学的,这些他统统不记得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但他记得他杀的最贵的一个人。那次他收了一块金饼,只是一块金饼,他就用一筐干饼收买了一村的流民,让他们冲击那个家,他们可以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他趁乱冲进去,杀了那人。
  只是一块金饼,就能让他杀人。
  他也曾为一夜温柔杀人,为女子的一方绢帕、一缕秀发,也有为英雄豪杰的一杯酒、一碗肉,一件衣服、一双靴子、一匹良马,等等。
  他喜欢这样简单的关系。所以赵家只给他吃喝,却不提要他做什么时,他就不肯为此人做事。
  他本以为那个大王会请他做事,明明那些围着他的人,他都想杀了不是吗?结果竟然只是让一个小儿去杀一个女人。
  杀女人的人怎么能称得上是英雄?
  他抚摸着背上的绫纱。
  公主也和赵家一样,只肯给他好处,却没有用他的地方吗?明明公主也有恨的人,也有想杀的人吧?
  焦翁说的地方是一大片荒宅,他带着姜武进去时,里面惊惶的跑出很多流民,啪的一声,大门掉了下来。
  焦翁也不驱赶,直接把车赶进了大门,门内,到处是野草,一人高的野草都能把门前的台阶淹没。
  但在姜武面前的确实是很大的房子,大到让人觉得可以跟金潞宫一较高下的地步——就是房顶已经全塌了,门窗也全不见了,木制的台阶、廊柱全都倒了。
  往里走也全是废墟,站在屋里阳光会从四面八方射进来,偶尔还能看到黄鼠狼从草丛间一闪而过。
  马儿被放开,让它们在这里吃草。那匹小马就跟在母马身后,虽然它比母马更高大,此时却像个小孩子跟着母亲,母亲吃到甘美多汁的草就拱拱它的头,它就会过来吃。
  马儿没有乱跑,只在中庭这里走来走去。
  焦翁领着姜武把这家转了个遍,“某几年前来这里时,曾经这里落脚,据说几十年前这个家的人都死光了,也没有人再找来,就成了这样。”
  这里靠近宫道,周围竟然没有别的人家,荒废后也没有庶民敢在此停留,所以只有流民偷偷进来,借地栖身。
  姜武看了一圈,见房子很多,地方很大,几乎占了一整条街,简直不相信这里以前只住了一家人,不过如果盖了房子,当做他们在宫外的家也很好啊,他一直觉得让姜姬住在那个什么摘星里很不安。
  “真能在此地盖房子吗?”他还是不安。
  焦翁问:“不是公主要的吗?”他指着车上那几大箱布说,“这不就是公主给你的吗?”他过去拍着箱子说,“有这些,再造个王宫出来也不成问题!”
  冯营十万火急的把冯瑄从外面喊了回来,冯瑄刚走进来,冯营就大声问他:“公主要在宫外造行宫的事你知不知道?!”
  冯瑄当然不知道,不过也不妨碍他反应过来,当下摆出一副“这有什么?”的架势,“公主嫌宫中住得不舒服,要造行宫吗?”
  冯营气得几乎要晕过去:“摘星楼还有什么不足的?!那是摘星楼!!别国的大王都未必能有一座摘星楼!!”
  冯瑄轻声解释:“宫中少人服侍,公主觉得不便也是有的。”
  冯营冷笑:“她以前也不过两个侍人服侍!一朝成了公主,竟然一楼的人都侍候不了她了吗?你不是给她送了役者吗?”
  冯瑄理直气壮:“是您不许我送侍女的,只是役者而已。”
  冯营叹气:“我们送了役者,蒋家才好送侍女。他们不是送了一个进去吗?”说完就更生气了,在屋里转圈:“真是……蒋淑不在,蒋家真是不成样子!”一个玩物能顶什么用?主人哪一日不喜欢了就可以送走,但侍女用惯了是没人舍得送人的。
  冯瑄仰头望天,见冯营仍气得不轻,他才叹道:“公主不过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冯营怒道:“大王现今仍无子嗣,唯有一子就在此女身旁!此女如今声名赫赫,皆是污名!有这样的公主,别人说起鲁王又会有什么好话?!”
  现在外面对大王一无所知,结果公主传出去的全都不是好名声!这样很容易就会让别人认为养出这种公主的大王更是不堪!鲁国已经有了一个负兄夺位的朝午王,正是需要一个更合衬、更能让诸国敬服的大王的时候!
  冯瑄道:“既然这样,就该赶紧把冯乔送进宫,教导公主啊。”
  冯宾回来后,大家一致决定教导公主的最佳人选是冯乔。首先,冯乔乃冯营之女,身份上够格;其次,教导公主的当然以女子为佳,只有品德高贵的女子才能教导公主什么是做为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什么是应该改掉的;最后,在冯家第三代里,除了冯乔就只有冯瑄了,但他们打算让大王和公主一起学习,偏偏大王不喜冯瑄,那就只剩下冯乔了嘛。
  但冯营不愿意送女进宫,这一送进去,冯乔若不能嫁给大王,那就只能在家终老了。他认为不管是教导公主还是教导大王,他去更好。
  但冯家可不想得罪大王。现在蒋家内乱,似乎渐渐衰落了,大家就仿佛都在以冯家马首是瞻,现在每天到冯家拜访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得罪大王冯家就没活路了,所以一致反对冯营进宫!
 
 
第61章 冯子
  现在就这么僵持着。
  冯瑄却觉得转机已经出现了。虽然不知公主为什么突然想盖行宫,他已有多日不曾进宫,只因不想看那个眫儿,身为男子,却只愿身为花鸟,实在令人不齿。
  想到此,冯瑄悄悄出去找了冯甲。
  冯甲对公主造行宫的事倒不在意,不过听到冯瑄说冯营正气得在屋里转圈,登时大喜:“我立刻去找他!”
  说完,冯甲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去找冯营了,冯瑄偷偷溜过去,听到冯甲跟冯营一起长唬短叹,时而咒骂朝午王,若不是他倒行逆施,以姜鲜与长平公主的人品,养育出来的孩子肯定不会是这样!跟着就是哭,哭先王、哭鲁国,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抱头痛哭。
  冯瑄叫人送上酒菜,就坐在廊上,自斟自饮。一会儿童儿也过来了,坐下偷吃他面前的炖鸽,冯瑄端起盘子,不让他吃,“去里面吃。”
  童儿站起来围着冯瑄转,一边生气的说:“爹又喝酒了!晚上又要给他洗衣服了!”冯营有个坏毛病,喝完酒后,睡到半夜才吐酒,为了怕被呛死,他都是坐着睡的,或者倚着什么,童儿每到这时都只能一夜不睡的守着他,等他吐完要立刻给他换衣服,再把衣服洗干净。这真的很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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