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姻连忙道:“大哥来了,自然是要住在主屋的。我住旁边就行。”
王建点他,摇头道:“不行,这里不比建城,家中从属还是应该定下来。”
王姻道:“我不过是家里探路狗,先锋马,哥哥才是守家业的。哥哥为主,就算我日后倒下去了,王家也不会倒。我若是当了这家主,一旦我出事,王家转眼就要倾塌。”
“胡说八道!”王建伸手要打,想起他现在身份不同,打了他,他就失了面子,手就收了回来。王姻却立刻放下茶杯,退后两步,伏身下拜,做出甘心受罚的样子来。
王建一怔,体会到王姻是真心的。他宁愿用自己来给他踮脚,建立权威。
这宅子是赐给王姻的,他这个主人对他伏首……
王建叹气,起身去把王姻扶起来,兄弟两人一起跪在屋当中。
王建看着王姻,目光寸寸抚过,既爱他的聪慧,又怕他的聪慧。这么聪明的孩子,恐遭天妒。所以家中一直不怎么管束他,也不催促他上进。
“你这么说,是大王要你做的事很凶险吗?”王建柔声问。
王姻一双眼睛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光采,他点头又摇头:“是有风险,但我能做得到!”
王建不舍又不安,道:“家中护卫精良的少,我叫他们赶紧过来。”
王姻摇头:“护卫要送父母他们到乐城来吧,我不用。”
王建说:“分一半给你。”他也要防着有人因畏惧或嫉妒王姻高升而对王家下手。
王姻没有再拒绝。
王建命次子回家接家人上乐城。这一举动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对各城世家来说,能成为八姓,已经是莫大的光荣了。何况王姻获赐的赵家旧宅,早就引人议论纷纷。
郑使也到王家来拜访,求见王姻。王姻不肯见,鲁国势必是要再派人去郑国的,但他不会去,就不想再跟郑国有任何牵扯。
等到王家的一半护卫赶到乐城,王姻起程去开元城时,已经听说新任使者是谁了。
就是刚从赵国逃出来的丁强。
此人曾为太子师,又一直代王出使,还是旧八姓,虽然未曾在大王殿上说过什么话,但他的身份也是格外不同的。
王姻想起几人在殿上的座位排序,丁强为首,次席是姜奔,再次才是席博士等人。他仅为末席。
他是不会永远坐在末席的。
王姻下定决心,往开元城去。
摘星楼里,姜姬正在跟龚相商量要给郑国多少好处。
龚相问:“粮食送多少过去?”
姜姬还是摇头,“郑国不会缺粮。”郑国百姓是没粮,但世家有粮。以前有郑王在,世家就算有粮也不敢露出来,现在郑王已经死了,世家应该就敢放粮了。
龚相就把这个问题跳过了。公主看粮食就像看眼珠子一样。因为现在整个鲁国,能称得上让百姓们吃饱饭,不至于饿死的只有乐城、商城、浦合、安城、凤城、妇方几个地方而已,它们都在公主辖下,由官商牵线,在这几个城市实行了物物交换。粮多的,出粮;盐多的,出盐;有钱的,出钱。交换之后,各地的粮价都能得到控制,百姓们买得起粮,买得起盐。又因为官商控市,这些地方便宜的粮食和盐没有流到其他地方去。
官商是公主发下的一种官凭,公主叫执照。领到这种执照的都是与公主相交多年,公主认为他们忠诚可信的商人。领了此物的商人,在公主限定的区域内,可以控制市场,制定规则。换言之,他说这个东西在这个地方卖多少钱就要卖多少钱,卖少了,卖多了,都可以报官抓人。
之前由席博士带人测算出的各种商品的计价标准就在这几个城市中推行,也成了官衙据此规范市场的条文。
看似简单的几步,公主等于掌握了这几个城市所有的资源流通。不止是一衣、食,甚至是人,都在公主的掌握之中。
龚香很快发现公主此举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它能极为准确的估算出一个城中的隐民有多少!
各家都有蓄奴的习惯,大一点的世家还会蓄私兵。就算没有兵器,这些武艺娴熟的青壮年男丁也会是一个大隐患。
但现在有公主的几项措施下去,世家们再想隐瞒自己家中蓄了多少壮丁,就不好办了。
最先被揭穿的就是乐城。
公主却仍是轻轻放过。这叫龚香心中更加不安。公主若是开始动手了,他倒不紧张了。公主不动手,这就意味着公主的举动极有可能……是他不会赞成的。
但百姓中对公主的这项德政却都在称赞叫好,一些不明所以的世家也觉得现在这样市面上偷奸耍滑的商人少了,至于粮食的价格是不是订得太低了?这有什么要紧的呢?鲁国以粮发家的人还是少,又不是郑国。
这是爱民、惜民、悯民嘛。
对比郑国的百姓自己种粮却吃不饱饭,鲁国该为有大王而骄傲自豪!
盛夏就快过去了。
姜武不得不赶到安城去一趟。
安城是铜城,但事实上安城除了铸钱,也在暗中铸造兵器。
他曾与燕贵交易的最后一批兵器已经铸好了,马上就要交货了。
交易的地方当然是商城。
大批武器运到商城,商人们虽然侧目,但也都很机灵的避开了这支军队。
他们不关心这批武器是谁卖给谁的,他们只关心这里面有没有好处可以占。
姜武也来到了商城,不过是在城外的军营中等着。
前去交易的是他的两个心腹梁天和袁喜,之前在郑地追踪漆离就是这两人换着来的,后来要杀人了,就换成了马荣。两人都是樊城旧将。不过这两人对蒋家没有什么忠心,只是吃粮办差。
前几次交易都是两人去办的,这一次因为是最后一次,为防万一,除了梁天和袁喜之外,他还另派了一军尾随在后。
结果还真出事了,如果不是有这一支奇兵,梁天、袁喜加这些兵器都要被人连锅端了。
有了这一支,他们三人反把来犯的两支军给打跑了,主将、副将都被抓了来。
姜武料到要出事,也不惊讶。
梁天、袁喜在他面前跪下请罪,帐外是被俘的燕贵。
他问:“谁是主将?”
不等梁天、袁喜指证,帐外一人先应道:“某是,某乃……”话没说完,姜武指着他说:“砍了。”
身后甲卫抽刀挥去,一颗头就滚在地上了。
此人的几个副将全都瞪大双目。他们以为自己会死,主将会被放回去,不料竟然是主将被杀了。
梁天身上都是血污,脸上还有一道刀痕,皮肉翻卷着,指道:“还有这个也是。要不是他们两家也要打,我早被砍了。”
“两家?”姜武问。
被缚在帐前的另一个燕贵刚才一直趴在地上闭死,听到被人指出来了,为求活命,连忙喊:“大将军饶命!我愿从大将军!我愿……”他的话也没说完,姜武挥了一下手,他的脑袋就也被砍了。
剩下就都是副将和随身护卫、从人等了。
这些人无不瑟瑟发抖,半点不懂,以前都是杀了下人威胁主人,这人怎么杀了主人呢?主人都被杀了,他们还能活吗?
姜武见这些人的胆子被吓破了,方点头说:“带下去问话,不说的都砍了。”
这几人被拖下去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姜武与人交易武器是狮子大开口了。要钱、要铁、要铜、要金要银,如果有牛马牲口,他也要,有健壮的奴隶,也要,男女都行,小孩子也行,只不要老弱。
但他要的再多,武器确实是给了的。
燕国中燕贵沉溺享受日久,虽然各城世家都不缺钱,也有铁,但要自己打武器,却需要铁匠。
燕国没有铁匠。
或者说极少,少到可以忽略。
很可笑。但却是真的。他们有金银匠、木匠,会打造精美的首饰器物,会制做精巧的器具,但铁匠?铁匠在燕贵眼中是很不值钱,没什么必要的奴隶。
除了铸造巨器之外,工匠都在花心思怎么把武器做得精美,多镶几两金子,几颗宝石。
打武器?一口气打造成千上万把刀、剑、矛、枪?
没有这么多铁匠。
甚至没有这么多铸铁炉。
鲁国有。
不止安城有,乐城外的市场上就有一整条街的铁匠铺子。
真叫人羡慕啊。
所以燕贵才会起意想找鲁国的人打造武器。但距离他们最近的商城中的商人却都拒绝了。呵呵,他们会贩铁,但只能从外面往鲁国贩,敢把鲁国的铜铁卖到外面去,那是脑袋不要了。
至于打造武器就更不可能了。现在铁匠都光明正大的在市场开铺子,不是以前关在小山村里随便造多少都没人去数。在市场里,你一天开多久的炉子,打了多少柄粗胚,这别人全都能看到。
国中早有律令,凡人自用,一人一器。就是说你自己用,一个人可以有一柄剑、一把刀、一张弓。你没事打个十把二十把的,官府就要来找你了;你没事打个几百上千把的,公主就要来找你了。
连箭头的数目都是有规定的。
商人们被公主优待过,也被公主杀过,都知道公主说不的时候,最好大家都听着。不听的人,以后也不必用耳朵了,连脑袋都不用要了。
商人不接,他们才最终找上了姜武。
姜武接了,纵使要价再高,他们也只能认了。但眼见生意快做完了,不趁这最后机会抢一把,就没机会了。
至于以前还找不找姜武做生意?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何况姜武要是不愿意,他们就到鲁王面前告他去!
他们吃准了姜武会吃哑巴亏,不敢声张。
只是没料到,一家突然得了新武器,还很多,就被别人盯上了。
所以交易的燕贵想打劫姜武,另一支燕贵想打劫他。
姜武问清姓氏后,把人都砍了,货收回来,带来的最后一笔生铁和燕煤收下后,回转乐城。
临走前,商城县令莫言问:“若燕贵找来问最后的武器在哪里?你怎么办?”
姜武:“叫他到乐城来找我。他敢来,我就砍了他。”
莫言笑着摇头。
姜武想起卫始,问莫言:“可有话要带给他?”
卫始现在官拜大夫。
莫言想起这个旧友,他们这些人一生坎坷,卫始却走到了他们所有人都没想过的高度。
他摇头,叹息后正色道:“某不识此人。”说罢,转身回去了。
第477章 观人
金秋十月, 莲花台上的莲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巨大的荷叶。
荷叶鸡、荷叶饭都是很好吃的,姜姬命人采摘荷叶,清洗擦干后包住鲜鸡、五花肉、羊腿等蒸熟,取出后切成块, 蘸料汁吃, 鲜嫩美味。
今日在摘星楼一起品尝荷叶鸡、荷叶五花肉、荷叶羊腿的还有姜旦,姜谷和冯班、冯珠二人。
姜谷虽然穿戴一新,但行止间仍有些胆怯。所以殿中没有留人, 只有蟠儿坐陪。
她不太敢跟姜旦说话,姜旦就很少找她说话, 为了叫她自在些,特意坐得离她远一点, 不过他看到姜谷喜欢吃鸡肉和羊肉后,就命人又去做了一盘。
冯班和冯珠守孝已经结束了,他们只服了一个月的丧。
而那些坚持在冯宾墓前结芦守孝的其他人还在那里坚守着。
这个就要感谢现在的丧葬事业还不够发达了。关于守孝到底有守多久, 各国、各地、各家都不一样。这不止是百姓和世家的差别,每个家都有自己的规矩。
冯家的规矩嘛,现在就是冯班说了算了。所以他说就守一个月, 那就只需要在庐前守一个月。倒也不是没人建议他多守几年, 冯班就道要奉养寡母、教导幼弟, 大王还赐了他个小官当当,他不能怠惰职守。
有孝,有义, 有忠。此时再一味强求冯班在冯宾墓前住上三五年的,就有邀名的嫌疑了。
于是,劝冯班的都退避了。
冯班这是第二次到摘星楼来。将近两个月没见到母亲,他发现母亲变得好多了。
脸上的笑容多了,气色也好了,看起来姿态也变得更大方了。
母亲吃着公主给挟的鸡腿,还有些不好意思。
冯班的眼睛有点热,连忙低下头喝酒。
母亲以前在家里连鸡蛋都吃不上。如果他能更孝顺母亲就好了。
另一边的冯珠就完全没有这点心事了,他的右手装了一个假肢,姜姬今天是第一次看到,让他露出右手来,发现这只假手是雕出五指来的。虽然这五指不会动,但非常、非常逼真。
冯珠正在习惯用左手拿筷子,看公主对他的右手感兴趣,脸瞬间就红了,道:“挺好的,都看不出来。”他把手藏在袖中,只露出个指尖,确实看不出来。
姜姬托着他的假手,这只假手最出奇的地方在于……它雕出了几可乱真的指关节。
冯班看到这里的动静后,心中紧张就过来了,解释道:“这是我的好友去看望我们兄弟的时候,发现阿珠的状况后就替他造了这支手。”
“此人姓名?住在何处?”姜姬放下冯珠的手,平静的问。
冯班当然不肯说,他看出公主面色不对,解释说:“他为人懒散,独居在外,我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姜旦和姜谷也都看向这里。
姜谷看了眼姜姬,马上说:“阿班,快告诉公主!”
冯班咬紧牙关不肯吐露。
姜姬叹了口气,解释道:“你知道阿珠这支手哪里不对吗?”
冯班盯了一眼冯珠的手,默默点头:“他性情古怪,早就不见容于父母亲友。不过他不是恶人,与我相交,也不曾计较家世门第。”
冯家是八姓,但冯班懂事起就知道自家落魄。这种情况下,没有看不起他,还肯与他交际的朋友,不计较两人长年累月见不着面,偶尔只能书信交谈,已经称得上是挚友了。
所以,就算这个朋友在外面的名声不大好听,他也不在意。
姜姬见他知道,就直说了:“若他是买来尸首,剥皮见骨,那只能算是恶习;可我要确定他没有杀过人。”
这世上人命不值钱。能与冯家交际,想必也是个世家子弟。家中有钱,有奴隶,万一此人有解剖活人的兴趣,也是有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