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下)——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8:22

  “我喜欢的那个香炉带上了吗?”
  “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不是我最喜欢的那件衣服?”
  她又焦急又担心,在殿前转着圈子,被乳母和宫女拦住不叫她下去。
  宫女道:“公主不要着急,一定可以都带上的。”
  阿笨却摇头说,“这谁知道呢?父王如果不肯多赐车子给我,只怕是不能都带上的,唉……希望留下的东西也能有个好去处。”她转头问乳母,“乳娘,你真的不要留下吗?不如你一会儿躲起来吧,等我走了,你再出来。”
  乳母眼中含泪,笑着摇头:“公主,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她的孩子早在落地后三个月就死了,公主却不知道,一直以为她的孩子在宫外和父亲家人一起生活,她也一直假装孩子还在。可如今只有公主是与她血脉相系的了,她吃她的乳汁长大,就是她的骨血。她的孩子要到远方去,她又何必留在这个冰冷的宫殿内呢?
  大王下令今日起程,所以哪怕行李还没有全都放到车上,阿笨也必须要走了。
  她匆匆忙忙上了车,连忙叫上乳母与亲信的宫女,省得她们被丢下。在她后面,她的陪媵们也被赶上了车。
  哭泣之声突然大起。
  阿笨受了惊,“怎么了?怎么了?”宫女叫她不要着急,自己跳下车去打听,一会儿就吓得脸色惨白的跑回来,趴在车辕上说:“是她们的人,没有车带,就不让跟着了!”
  陪媵们都带着自己的随从,或是相伴长大的侍女,或是亲如母子的乳母、伴妇,但车驾不够,陪媵们都要挤着坐,哪有车给她们的随从乘坐?于是这些人被驱赶开了,要么,他们追着车,靠自己的双腿走到鲁国,再走到凤凰台,要么,他们就在此被丢下,或在路上被丢下,都是他们的命。
  阿笨听得大惊失色,叫宫女:“你快上来!!”车内的其他宫女连忙七手八脚的要把这个宫女给拖上来。
  宫女却道:“我去看一看那对兄弟!”
  转头跑了出去。
  阿陀一开始确实抱着包包被挤到了外面,但他很快发现这场混乱是可以利用的。他把包包背在背上,拿绳子系紧,然后去帮侍人抬箱子了。箱子沉重,是个累活,许多侍人纵使嫌他面相不雅,但只要碰不到身上,就没事,何况多一个人来干活,那就有一个人可以休息嘛。
  于是就被阿陀找到了机会,把包包先给塞到了车上,叫他坐在箱子顶上,压住麻绳,然后他对驾车的人说:“绳子不够长,只能这样了。”
  驾车的人看了一眼,点头允了。
  阿陀又去搬了几个箱子后,趁隙也爬上了车,带着包包一起钻到了一个箱子里坐着,这一箱是布料,他早看准了,把半个箱子的布料给拿出来扔掉,两人坐在箱中十分安全,也没有人看得到。
  若有人来,他就把箱子合上,用布料垫着隔开一条缝,免得闷死人。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车永远也不会走的时候,车动了。
  它剧烈的摇晃了一下,缓缓的向前行驶,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眼前的在退后,前方的景致慢慢映入眼帘。
  “走!走!走!”
  侍卫和侍人或骑马,或奔跑,绕着车队来回催促,催促车快走,人快跟上。
  许多没能登上车的侍女、宫妇、侍人等连忙擦干净眼泪,紧紧抱住怀中的包袱,跟着车子跑起来。
  车越行越快,向着宫门驶去。
  车颠得厉害,阿笨坐在车上左摇右晃,像要摔出去,吓得大叫,“快抓住我!快抓住我!”
  宫女们不是紧紧抱住车内的器物,就是抱住彼此,死死趴在车内。
  有几个人抱住阿笨,把她压在车榻上,一边伸出手臂抓住车内的幔帐、栏杆等物,好稳住身体。
  车前有十匹马,拉着车跑得飞快。
  阿笨一个不留神,咬到了舌头,疼得泪花直闪,她连忙提醒大家:“不要张嘴!不要说话!会咬住的!”
  有宫女也咬到自己了,想了办法,低头咬住袖子或手帕。
  车辕上也坐上了侍人,他们骑在车辕上,就像骑在马身上一样,他们在外面看到什么都会大声告诉车内的人。
  “快到宫门了!要停下来了!大家坐稳啊!”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赶紧抓紧。
  车开始放慢速度,慢慢的停下来,但很快又被人催促着快走快走。
  阿笨:“怎么了?怎么了?”宫女问外面的侍人,侍人道:“我们堵着宫门了,侍卫来驱赶呢。”
  虽然进出宫门的车驾都要被盘查,但宫中侍卫一看这一队人堵了宫门,后面还有许多车和许多人,要是盘查起来可就麻烦了,说不定到天黑都查不完呢,于是挥手叫他们赶紧走。
  阿笨的车也很快的跑出了宫门,一到宫外,眼前顿时广阔起来。
  “都没有人啊。”阿笨从飞起的帘子看到外面,发现外面全是荒地,连草都没有。
  宫女也有往外看的,道:“我们是从西门出去的,这是西门啊。”
  有人忿忿不平,阿笨听他们说才知道,西门是贱人走的。
  “为什么让我们从这里走嘛!”
  “真是的!”
  阿笨突然大叫,抓住乳母说:“我还没有去拜别父王和母后啊!!”
  乳母也惊慌起来,公主出宫前要去拜别大王和王后的,结果刚才他们根本就忘了!
  乳母连忙叫外面的侍人去问护送他们的人。
  护送他们去鲁国的是一位大夫,但大夫今天根本没来。
  侍人辛辛苦苦的跑了一趟,回来好不容易才爬到车上来,累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摇头说:“没找到!”
  乳母发愁道:“这可怎么办啊……”
  一路出城。
  在路上行过四五天了,阿笨都没有在外面看到人,连村庄也看不到一个。她好奇的问宫女:“百姓们都在哪里啊?他们都躲起来了吗?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
  宫女们笑道:“百姓当然不会在路上啊。”
  “这附近没有大集市,当然不会有人啊。”
  阿笨失望的说,“我还想看看百姓们是什么样呢。”
  乳母说:“会看到的,我们停下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阿笨好奇:“那什么时候会停下来?”这个乳母也不知道,她说:“总会停下来的,我们带的食物和水也需要买,这么多人呢。”
  果然,他们很快就停下来了,但周围也没有人。
  一支军队追上来,逼停他们,乳母紧张极了,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个负责护送他们的大夫是跟着军队一起出来的,特意过来解释,叫公主不要担忧的。
  “因为出城时没有检查,所以这才追上来的。”他道。
  阿笨松了口气,道:“那就查吧。”
  乳母忙说:“公主出宫时太过匆忙,没有向大王和王后拜别,一直忧心不已。”
  大夫一听,道:“既然如此,那就现在拜别吧。”
  命人布置祭台,再请下公主。
  阿笨在宫女和乳母的陪伴下,在祭台前祝祷一番后,对着王宫的方向,口呼父王、母后的姓名,下拜。
  大夫在旁做为见证。
  这时,有人上来禀告,“有一对小仆藏在衣箱中,弄污了衣箱子,不知公主要如何处置?”乳母大怒,但行路匆忙,也不能打骂,就道:“那就罚他们自己走吧!”
  阿笨道:“算了,让他们走的话,那怎么可能跟得上啊。还叫他们坐在车上吧。说是小仆,可能年纪也不大。”
  等他们重新上了车,宫女前来悄悄告诉阿笨:“出发时我没找到那对兄弟,原来就是他们躲在衣箱子里呢。”
  阿笨大喜,“太好了,还以为他们没跟上来呢。”乳母皱眉道:“果真大胆。算了,看在……的面上,不与他们计较。”
  阿笨道:“不如送些食水过去?”宫女道:“我已经送去了。”
  阿陀抱住包包,叫他不要喝太多水,这个水,他们要省着喝才行。这几天他们连尿都喝了,幸好现在又有水了。
  包包喝了两口,把水递给他:“哥哥喝。”
  阿陀喝了一口就把盖子塞住。
  包包说:“我想大哥和哥哥了。”
  他到现在还分不清几个哥哥该怎么叫。
  阿陀说:“我也想他们……”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魏王宫中。
  曹非口干舌焦,被缚着倒在地上,阿情与阿且就坐在离他不远处,两人形容与他相差无几。
  曹非说:“都这么多天了,他们已经走远了。放了我吧。”
  阿情不知到底要过多少天才能放,只能去看阿且。
  阿且说:“那你发誓,不去找他们。”
  曹非点头:“我发誓,我不会去找公子与包包。”
  阿且说:“那明日就放开你。”
  再过一天就更安全了。
  曹非闭上眼睛,心道:再等一天。
 
 
第491章 失之交臂
  整整五天四夜, 曹非一直被绑着。
  他骂过, 讲过道理, 但眼前的阿且与阿情都充耳不闻。他们每天给他两碗水,一块饼,每天会扶他到廊下去方便, 但绳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解开。
  迫于无奈, 曹非不得不与他二人相认,并坦承阿陀复杂的身世。
  “大公子当年是被我送到鲁国的,虽是受王后之托, 但我也万万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曹非想起就后悔,因为他没想到阿陀会被摘星公主养得不认魏国,不认亲父,这简直匪夷所思!
  只能说摘星公主居心不良, 而阿陀则是太愚蠢。宁可在鲁国当一个臣仆之子,也不愿意当魏国太子。
  他说, 他已经认出了阿且与阿情都是曹家人, 而他也姓曹,只是少年离家,不曾与他们见过面而已。
  为了取信两人,曹非当即背出曹氏祖谱。
  他明明看出阿情与阿且两人相信了他的话, 还跑出去商议, 可是回来后仍然不肯放开他。
  曹非焦急万分,但也试探出这二人到底年轻,不知道此去鲁国, 山长路远,非月余不能到。他们以为只需要把他绑上四五天就行了。
  区区四五天,连魏国都没出呢。只要他们放开他,他去禀告大王,捉回阿陀是轻而易举。
  为了不让这二人发觉,曹非就装得焦虑不安,不停的恳求二人放了他。
  另外,他也好奇阿陀到底是如何收服这二人的。不想这区区功夫,阿陀就能得到两个忠仆,最要紧是,他平时也不见阿陀跟他们怎么亲近说话啊。
  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他。
  他对阿陀严厉,对阿情几人虽然有心照顾,但平时也只能将其视为仆从,这才让这几个孩子背地里联合起来,成了一伙。
  等把阿陀抓回来,他再做计较。要想分裂这三人,倒也不难。
  太阳高高升起,屋外已经有了鸟叫虫鸣。
  这一方天地从来都是寂静的,在这里当主人的不是人,而是野兽。
  屋里的三个人中,曹非熬了五天,纵使已经眼前发花,头胀胸闷却仍然不敢放松,不敢昏过去。他时不时的咬一下舌尖来保持清醒。
  在他面前,靠壁而坐的是阿且与阿情。只从脸上看,看不出这两个孩子谁大谁小。曹非猜这两个孩子应该是不同母的。
  但此时两人一睡一醒,一慌张一沉默,就能看出大小来了。
  阿且为长,阿情为幼。
  那天,曹非背出曹家家谱后,这两人出去了半天,回来却仍然不肯与他相认。
  曹非觉得奇怪,此时此刻,就算阿且与阿情要效忠阿陀,见到亲人,也不该不动容。
  两人对他不但没有半分亲近,反而更加疏远。
  ……他猜,灭了曹家满门的人,只怕是对他们说了什么。
  说,是他曹非灭了家门?
  或者,是他的仇家对他报不成仇,就追到曹家,杀了曹家上下。
  两者都有可能。
  这才能解释阿情与阿且对他的态度,以及他们为什么会对阿陀那么忠诚。在他们眼中,阿陀与他们一样,都是同病之人。
  曹非闭上眼睛,装昏。
  阿情突然间惊醒了。他刚要弹起来,又头昏眼花的栽倒,被阿且扶了一把,“醒醒,我在,他没跑。”
  这几日两人交替看着曹非,寸步不离。于是柴没法劈,水没法挑,饭没法做。等积攒的干饼吃完后,只好生嚼谷米充饥。
  这样吃不下多少东西,又一直提着神,两人都消瘦多了。
  阿情看外面,刺目的阳光刺得他眼泪直流,他低头抹掉泪,摇摇晃晃的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推阿且出去:“水挑来了,去喝点水,再吃两把米吧。”
  阿且起身出去,但他不放心阿情,只匆匆洗了把脸就又进来了,刚好看到阿情蹲在曹非身前,吓得连忙过去:“你干什么?”阿情也是一脸苍白,扶着曹非说:“我叫他,他不动了。”
  他发抖的问:“他不会是死了吧……”
  一个人到底要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才会死?两人都不懂。他们只知道一刀或一箭就能杀掉一个人。那把一个人绑上四五天,会不会杀了他呢?
  阿且过来扶起阿情,摇了摇倒在地上的曹非。
  曹非不动。
  阿且踢了他一脚,“喂!”他的声音难掩惊惶。
  曹非仍不动。
  阿且慌道:“快!快松开他!”
  “哦!哦!”阿情也过来,两人慌手慌脚的要把曹非身上缠的麻绳解开。
  他们当初缠的时候并不懂怎么绑人,为求万全,几乎把曹非缠成了一个线球。
  现在解起来自然要麻烦些。
  等外面他们缠的绳子都解开后,绑住曹非手足的绳子打了结,这个结是阿陀打的。阿且与阿情都被这个结给难为住了,竟然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不管拉哪一根绳子好像都不对,结都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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