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真的有人是回去报仇的。
姜武很生气:“刘箐呢?”“留着。”她说,“他能为保刘家背负千古骂名,还是被自己的血脉亲人骂,这样的人才怎么能放过?”
换句话说,刘箐是最好用的一把刀。如果用得好,他会和姜奔一样,成为不可或缺的人。
毕竟两人能用的范围不同。
刘箐可是世家出身呢。
开元城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刘家烧光了,死光了,刘箐不见了,连城外的驻军也不见了。
等孙菲过去收拾残局时,开元城里已经开始把锅扣在大王身上了。
——也不算冤。
孙菲在心里发笑。
他隐姓瞒名进的城,不出他所料,城中现在正在争刘家留下的这半壁江山,也有人趁机报私仇,乌泱泱一大片。
他顶着芳菲子之名,轻尔易举的就进了一家借住,时不时的出门访友,或者有人来访他。
现在想把这开元城给完整的收在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任由开元乱下去。
乱到所有人都忘了他们认定的凶手是“大王”之后,再由大王出面平定乱局,到那时,大王的名声是最干净的。
但席五在举荐他之后,特意提点他去摘星楼向公主问安。
他怀抱着惊奇诧异的心情过去,没见到人就回来了,公主只有一句话“公子大才,必能马到功成”。
从字面理解,这是要他尽快把事情办好,马到功成嘛,一个快就足以解释了。
但他总觉得,这话里还有另一个意思。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孙菲思考再三,决定还是顺应心意,在开元城多花些功夫是值得的。
大王收回此城,图的是千秋万代,不是一代之工。长远看来,不宜操之过急。
刘家这最后一手也真是够狠啊。
那就比比看谁更狠好了。
十一月初,天降瑞雪。
细小的雪珠从北向南,盖过了鲁国大半疆土。
乐城附近的村庄多,村中又多是住的草棚。一到冬天,姜姬就怕冻死人。
神女庙的鼎食日夜都有人排着长队领取,但这也喂不够整个乐城的百姓。
城中肯定还是有人在挨饿的。
也一定会有人在这个冬天死掉。
姜姬站在摘星楼前时,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有粮食,但她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把它们喂到每一个人嘴里。
不能放到市场上,粮价不能高,但也不能低,低到贱时,商人不屑买卖还是轻的,百姓觉得种地不划算才是最可怕的。
鼎食是可行的,但范围越大,控制起来就越难。她也不能把鼎食当成有效手段,它只能是一个象征,是宣传品,让百姓们对“粮食足够”这个概念有印象,哪怕他们锅中无粮,但鼎食会给他们虚假的幻像,认为粮食是够的,是吃不完的,他们家在饿肚子,但别人家一定是有饭吃的。
“公主。”蟠儿进来说,“大王请您过去。”
今晚,金潞宫有宴会。
姜旦非自愿的在金潞宫举行宴会了,这是大宴,在座的不止有他和姜扬,还有郑姬。
姜姬,姜武,姜奔也列席。
金潞宫足以装下乐城所有世家的头头脑脑,座无虚席。
宴会上广筹交错,很好的抚慰了前段时间受了惊吓的世家们。
看着上首的大王与段青丝为首的一群世家子弟喝得痛快,底下的人也算放了心。
——看,都是那些行为不俭的家伙自己惹事!
——大王还是向着我们的。
——这是当然的,大王跟我们是一家的!
酒到酣时,段青丝又做女子打扮,退回后殿去换了女裙,打点胭脂,解发簪花,轻移莲步的被宫女们扶出来时,受到殿上众人的欢迎。
有头一次上殿看到这一幕的还喷了酒。
“真是,真是……”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大王显然很喜欢啊,早就起身“爱妃”“爱妃”的叫起来了。
酒醉之后,当然是要越疯狂越显得痛快,显得人至诚无伪。
大王看起来很喜欢这出酒戏,其他人怎么可以扫兴呢?
酒后放浪才对。
姜姬见姜旦已经不紧张了,就和姜武悄悄溜了。当然,走之前,姜武先让人把姜奔给送走了。
姜智也随即请示姜旦后,把郑姬也送走了,姜扬也借口要读书,退下了。
金潞宫中只剩下姜旦和群臣。
一夜过去,姜旦在榻上醒来时,仍有些酒意上头。
姜智看着宫人侍候他洗漱更衣。
“大王。”姜智上前,宫人等退下。
姜旦头晕,倚在凭几上,左右环视:“……这是哪里?”
姜智笑道:“昨夜大王酒醉,天又下了雪,不便挪动,所以大王就歇在此处了。”
姜旦一个腾身几乎要跳起来:“金潞宫?!”他转着圈圈,“快快快!孤要走!”姜智喊住他:“大王因何害怕?这是大王的宫啊。”
姜旦:“不不不!”
姜智:“大王昨夜在此可有不适之处?”昨晚他喝醉了啊!
姜智劝道:“大王,这才是您该住的地方。”
姜旦:“可、可是……姐姐以后要去哪里见人呢?”
姜智:“公主当然是在摘星楼。”
摘星楼建的时候本来就是大王用的,各项机能设施都齐全,上下两层,下面就是见人的,上面是寝宫。
不过后来下面的改成游戏歌舞的地方而已。
姜旦仍在犹豫,姜智劝了又劝,他才不安的点点头:“那好吧,反正就这几天,等回行宫就好了。”他上下环视一圈,道:“这莲花台还是太小了。”
姜智听到这难得的充满大王气度的话,喜不自胜,“大王所言极是。”
有这话传出去,大王不肯用金潞宫的原因就是“此处狭小,大王不喜”了。
第445章 宫宴
刘箐醒来时, 已经身在乐城城外的行宫中了。黄衣无须的宫中侍人笑着对他说:“公子醒了就好了,大王每天都要问起公子呢。”
他在牢房受刑时的伤口都处理过了,手、腿、背都裹上了一层药布,动一动就疼。
侍人先送来衣食,再送来汤药, 等他服过了, 就问他要不要见一见家人。
刘箐问:“此处是哪里?”侍人道:“这里是大王行宫中的通宛。”
通宛是绕着行宫外围一圈的一排宫室,给士子、侍卫、小将等跟在大王身边的亲信之人住。
段青丝以前在宫中执宿时就住在这里。
房子有大有小,大的几十间屋, 全家老小一起住都行;小的只有一屋一室,仅够暂居。
刘家住的就是大屋, 两座大院子都给他家了。
让刘箐想不到的是,通宛和大街仅一墙之隔, 想出门就可以直接走,不必经过宫中侍卫。
大王,竟然没有关住他们。
刘箐心中暗叹, 先去看望父亲、母亲。
刘芬看起来比之前装病的时候更像病人,脸色腊黄,精神不济, 眼底充满血丝, 手微微颤抖。这一看就是近日在熬夜锲字。
“父亲。”刘箐行过礼后, 低下头就泪流不止。
刘芬说:“不要多想。事已至此,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既然已经醒了,就赶紧去向大王谢恩吧, 如果大王请你参加宫宴,那才好。”
刘家舍下几百条性命,如果不能换回来一个八姓,那就白死了!
刘箐仍抱着一线希望,问:“父亲,家里、家里……”
刘芬没有看儿子,看着自己不停发抖的手,他自从从开元城离开之后,每天都在默背家谱,到这里后就日夜不停的要重新把家谱锲刻出来。
刘家还在,还没有完。
“大王的使臣已经过去替刘氏收尸了。”刘芬说,“目前……没听说大王让谁去接管开元城。”
刘箐这才精神大振,回屋去又休息了一阵后,打典精神,准备好谢恩的辞表,请宫侍指点他怎么求见大王。
宫侍接了礼物后就告诉他该去拜谁。
“有两人,公子都可以去试试看。”宫侍道。
一个是席博士,因为他和田博士近日常常进宫,而席博士比田博士更好说话,所以席博士是第一个人选;
第二个就是段青丝。现在宫中无人不知段青丝乃是大王第一宠臣,而段家除了怕事之外也没别的毛病,所以目前还没什么人对段青丝的上位有什么不满。
段公子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爱助人。
刘箐谢过宫侍后,思量再三,决定去见段青丝。
一来,席博士是八姓之后,门槛高,听说他虽然和蔼,但只喜欢有才之人,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他是不搭理的;
二来,段家的门槛素来不高,段青丝又是年轻人,想必见他不难,备上好礼,诚心拜托,应该可以说动他替他引见。
但还没等他去见段青丝,在隔壁院子里住的刘氏子弟听说他醒了就立刻闯了进来,指着他大骂:“你这恶鬼!害了刘家那么多条性命来铺你的青天路!你夜里还能睡得着吗?”
还有举剑要冲上来杀他的。
刘箐痛心疾首,想引颈就戮,来杀他的几个堂亲就已经被拦下了。
刘芬听到这里的乱局也没有出来,刘箐要担起这份重担,这就是他必须自己去承受的。
当日就有人告辞,耻于和刘箐为伍。
刘箐苦留不成,只能送这些人离去,临走还送上许多财物。
他这么做,倒让人非常佩服。毕竟他是忠于大王才会落到现在众叛亲离的下场,他绝对没错,反倒是个可敬的人。
姜姬在宫中听说了,就让姜智再打点财物去赏赐刘箐。
姜旦不高兴,他已经知道刘家用苦肉计摆了姐姐一道,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在指责姜武了。
因为说刘家自己放火烧屋是不会有人信的,现在外面的人都认为是姜武的人急于建功,才烧了死了刘家的人。
如果继续捧着刘箐,那不就等于说姜武不好吗?
姜姬笑着说:“捧他是为了让他办事啊,我们把他捧得越高,他以后就越难下来。”
开元城现在是个烂摊子,刘家使的这一手,目的就是为了继续占有开元。
因为刘家是被“害”死的,刘箐又是个忠臣,所以最好的结果难道不是大王继续把开元城给刘箐——也就是刘家吗?
既是抚慰,也是爱护,更是信任,这才是君臣相得的佳话。
但刘箐不是忠吗?
难道他还能忠一半不忠下去?
姜姬就等着刘箐“痊愈”的那一天。
刘箐接了大王赐下的礼物,就对姜智说想见面大王谢恩。姜智再三询问“公子身体好了吗?”
“公子何不多休息几日?”
“我看公子这头上的伤还没好呢。”
几乎是强迫刘箐再歇上几日。
这一歇就歇了一个月,歇到了开元城把乐城要的三千万斤炭给交了上来。
一斤不少。
现在开元城其他家族都很驯服,不但交上了炭,还送上了礼物,其中有粮食,有钱,有美人。
如果以贡品论忠诚的程度,现在的开元城可比刘家在时要“忠诚”多了。
而且他们还迫不及待的求大王尽快赐下太守,开元城不可一日无主啊,没有大王赐下的太守,开元城就像一个没人管的奶娃娃,到了明年开春怎么办?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这也是应该的,明年开春之前,开元城是势必需要一个新的主人的。
如果大王不赐,那他们就可以要求大王让他们“公推”出来一个有声望的人暂代其职。不然春天之时的一系列祭祀、公务都没人打理了。
恰在此时,刘箐终于“休养”好了,被大王邀请参加宫宴。
宫侍也早把开元城来人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箐。
刘箐心乱如麻,他知道,他要做的事还很多,做到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刘氏再送回开元城。或许这一切不会如他们所预料的那么顺利,大王也不会顺应时势的答应他们,但他不得不去做。
刘箐是曾在乐城好几年的,至今在姜旦身边与他熟悉的人还有很多。刘箐坐着宫里的车从行宫一路往莲花台去的途中就遇到了很多旧友,在莲花台宫门前,别人下了车,他因为“身体有恙”的缘故,竟然车是可以直接进宫的!
这样一来,本来没认出他的人,现在也都认出了他。
“刘兄!”
“贤弟慢来,慢来!”
“看,那就是刘箐!”
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充满敬佩与羡慕。再把他以前的事都翻出来,立刻就让他的“忠心”再也没有半分折扣。
人们说,刘箐当年被刘芬带到乐城后,就一心忠于大王。
乐城被合陵兵围着,樊城又据城不交时,刘家人都回去了,刘箐却留了下来。
大王在宫中被刺客所伤,莲花台上下人心惶惶,刘箐在外为大王四处奔走,号召有志之士去斥责那些乱兵,一心保护大王。
大王转危为安后,为了安置流民,召集学子出任小官吏,刘箐身为世家子弟,却甘愿听从大王的命令,去当一个小小的苍蝇官,他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与流民站在同一个地方的。
刘箐的种种忠心之举终于感动了大王,被大王委以重任。刘箐也以一腔赤诚回报大王,哪怕被家族的人怨恨,也不改初衷。
这样的忠臣,难道不值得爱戴吗?
看到刘箐能乘宫车在莲花台上行走,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刘箐住在行宫里。
听说大王极为爱护他。
听说跟刘箐一起逃出来的人有的跟刘箐反目了,刘箐却不怨恨,人家要走,他还送钱送东西。